夜風習習,颳起的是陣陣的血腥之氣。
慘烈無比的廝殺反覆進行,心漸漸的麻痹了,隆隆聲不斷,分不清是敵人的呼喊,還是自己的心跳,邵樂飛望着距離已經不遠的山野小道,只要衝過最後一圈包圍,就能擺脫圍擊,藉着夜色逃離險境。
只有一小段距離了……
空中尖銳的嘯音刺碎了風聲,從身後迅雷般疾趕而至,邵樂飛敏捷無比的左偏過身,身子在馬上一晃,飛至而來的利矛貼着他的頭皮而過,溫暖的液體順着臉頰滴落。他驟然驚出一身冷汗,回頭探看,緊跟在後的副將正想叫喊什麼,身子巨震,邵樂飛望着他放大的瞳孔中映着滿身鮮血的自己,就這樣,身體筆直的挺着,翻落戰馬。
屍體很快給後面的戰騎踏碎了……
邵樂飛眼前一片模糊,腰間劇痛襲身,眼前的一切顯得如此突兀詭異,身後跟隨的士兵一個接着一個倒下,很快就消失在這殺戮的煉獄中,他提起刀,舞成一片刀網。
眼前只有這一小段路程,他何其不甘……
前方又襲來一陣分落不斷的箭雨,邵樂飛正與舉刀格擋,嘯聲伐空,箭雨穿過邵樂飛的隊伍,射向的卻是邵家軍馬後追趕的南部軍隊。
邵樂飛怔然,艱難的擡起頭,看向前方的山野小道。
小道的一隅舉着幾個火把,排列着百餘人的小隊,呈彎月形散開,手中不斷的射着箭,阻擋跟在邵樂飛身後的追兵。隊伍後側一道孔雀藍色身影高居馬上,火把搖曳的光輝中,如墨般的長髮束成英雄髻,容如白瓷,雅貴非凡。
是她!
那女子的視線捕捉到邵樂飛身影的時候,難掩滿眼的喜悅,招呼身後的士兵們繼續放箭,一邊向邵樂飛的方向奔馬而來,驀地,她的馬停了下來。
他的眼睛,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閃過的竟然不是欣喜,不是激動,而是……那麼明顯的失望……
血色漫天。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就在那個瞬間,她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這平素極爲冷淡的將軍此刻披頭散髮,血流滿面,鎧甲上,衣上,褲上,猶似整個人從血湯裡撈出來,無一處不沾血。他肅着臉,森然可怖,瘋狂的殺法,讓他身前三米內無完人可以站立。
竟然把他逼到如此不人不鬼的地步,難道這就是那個人想要看到的,想要得到的麼?
來不及再讓自己多想,女子打馬快上,已然顧不得這個浴血奮戰的人剛剛那抹明顯的失望神色。是的,從很久之前開始,她就已經不去讓自己在意,不讓自己在意他對自己的態度,只要自己……能夠看到他,能夠在他身邊,此刻,沒有什麼比讓邵樂飛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兒了。
“樂飛,快,這裡。”她急急的在士兵的保護中向他招手,馬上的青年將軍朝着她微微笑起來,儘管渾身是血,儘管滿面血污,卻那麼動人,仿若天上的飛星。
戰場上,忽然多出的小鼓部隊,瞬間打亂了整個戰局的態勢,南部軍也不急着追趕他們,氣勢漸漸委頓了下去。
這一仗,雙方都傷亡的那麼慘烈。
孔雀藍衫的女子排衆而出,她凝神打量着這個策馬過來的男人,邵樂飛的身上已經掛了很多傷,可是這些都不是致命傷口,爲何他像忍着什麼劇痛一樣,幾次差點摔下馬背,難道……
“樂飛!”看到邵樂飛的身子一晃,女子低呼,身邊的侍衛搶先到他身側,看到邵樂飛眸色渙散,面如死灰,大駭的不知如何向身後的女子彙報。
“沒事。”無比艱難的吐出這兩個字,邵樂飛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腰間的痛疼耗盡了他清明的神智,此刻眼前花白,朦朧一片,他已大有支撐不住之感。
“樂飛,你要堅持住,馬上就要到咱們的地盤了,你看,已經能看到城牆了。”她低泣着說着,想要喚回邵樂飛渙散的神智,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她的心彷彿被生生剜開了一個洞那樣痛着,擡手對上他的眸子,那種內蘊的光華似已淡然,冰樣的冷峻也消散了,剩下的似乎是久不見過的柔情……以往只有在他看着那個女人的時候纔會出現的柔情此刻出現在他的眼中。這抹溫柔是……在對着自己麼?
不確定的伸出手,撫摸上他滿是鮮血的臉頰。
“樂飛……”
“回……山後的……小屋。”
掙扎着說了這句話之後,邵樂飛突然很想從頭再來的活一次,如果有這個機會,他不會選擇在馬背上,在軍營中,他想要親手種一些花,閒來無事看看蔚藍的天空,如果還能有機會和她相遇,他還想爲她做點什麼,爲她遮風擋雨,撐起綢傘,陪她慢慢走過那幽長的小巷,聽她笑語盈盈。
他不想再和她站在這樣尷尬的地位上,讓她愛不得,恨不得,一輩子讓她活在這樣的糾葛往復裡,日夜牽絆,即便是午夜夢迴的時候,他甚至也能想象到她獨立寒窗,憑欄遠眺中的滿目蕭索,滿面哀慼的畫面。
這些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麼?那樣的一段過往,所有甜蜜的,溫馨的,悔恨的,陰暗的,所有的所有,是不是能夠得到她的諒解呢?
哎,就算是她諒解了,又還有什麼用呢?
滾燙的鮮血從腰部的傷口流出,眼簾控制不住的緩緩闔上,世界漸漸沉入黑暗之中。如今,這一切都可以終結了。
夕兒……
他的鎧甲因被血染透泛着光澤,左腰處流淌着鮮血,滲進雨後鬆軟的土地中,觸目驚心的殷紅。這個冰冷如霜的將軍,就這樣拋棄了塵世。
她忽然覺得不能接受。
這算是什麼結果?她星夜的趕來,想盡辦法渡過橫亙的江水,將他從包圍中解救出來。他卻連什麼機會都沒有給她留下……
哀泣聲四起,周圍的士兵們都忍不住號哭出聲,這個將它們從殺戮修羅場帶出來的人,現在卻閉上了眼,他們的希望,中州的希望,瞬時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