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的三位王妃都是草原上的旺族,但後來我母親的那一族開始衰敗,所以近年來父汗對這一族僅剩的男丁格外重視,先後給了不小的官職。這裡面的道理,你自然是懂得的。”完顏印碩輕輕訴說着和他們的時間,空間都相差深遠的事,然而霄蘭確實是懂得他的意思的。
各族的勢力均衡,纔會互相制衡,不會出現一枝獨秀,或者擁兵自重的現象,這樣他這個草原之王的位子才坐的穩,坐的久。
“哎,看來,哪裡的王的日子都過得不那麼舒心自然。”霄蘭也嘆口氣,忽而想到這個男人要爭搶的也是這樣一個位子,不禁眼裡多了幾分心疼和無奈。
人,總是有野心的,想要去謀取連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東西,並以此爲傲。
最終,又會得到一個怎樣的結果呢?
成,固然可喜,而敗了呢?她吸了口氣,霄蘭不敢想,如果敗得一方是面前這個邪魅的男人的話……古來成王敗寇,身家性命都是桌面上的賭注,而完顏印碩敗北的話,她自己又是否能禁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完顏印碩沒有注意到她複雜的神情,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對她說道,“今日咱們有位客人,他明日早朝便要去拜見聖顏,可是今天卻一定先要來見見你。”他笑了笑,打趣似的說,“你看,現在到底誰是南郡的王呢?”
霄蘭嗔怪的看他一眼,問,“這樣晚了,會是誰呢?”
“是誰,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說着站起身,取下一件外袍給霄蘭披在肩上,溫言淺笑。
霄蘭睜大雙眼,訝異的說,“人已經到了樓下你才告訴我?”她沒奈何的揉了揉太陽穴,任由他替她穿好衣服,明明人都到了,他才發話,而且還居然剛剛那麼氣定神閒的和她嘮家常,吃白粥,真拿那位客人當做空氣了麼?
他聞言依舊淺笑,攬了她的肩膀一起往樓下走去。
一樓的客廳之內,只見一位青年男子端坐在茶几旁,桌上擺着糕點茶水,而那茶壺早就不再冒熱氣,顯然,此人已經等了很久。
見到霄蘭的時候,男子的目光頓了一頓,轉而抱歉似的笑笑,拱手行禮,“打擾姑娘休息,是慕容宇的不是。”
慕容宇。
霄蘭垂眸微微一笑,轉臉問完顏印碩,“這位慕容公子是你的朋友麼?”
完顏印碩介紹道,“確切的說,我們也只是初次相逢,因爲慕容公子是專程來拜訪你的。”
“在下慕容宇,家父慕容恆。”男子見她詢問,連忙起身再次見禮。
霄蘭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公子既然心裡輕視小女子,又何必要做出一番恭敬的姿態呢?公子如此行爲,實在讓人費解,難不成是有求於我麼?”
慕容宇被她說中,心裡一驚,詫異的望着她絕色的容顏道,“小可豈敢。”他的確是看輕了這個女人,在慕容恆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先來拜見這個女人的時候,他就存了這個想法,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什麼父親會對一個女人如此畏懼。
霄蘭輕笑一聲,也不點破,站在原地含笑不語。
僵局還是由慕容宇自己打破,尷尬的咳了一聲,“小可此番是爲舍妹的事而來,”他忽然神色一正,“姑娘提出的條件我們已經做到,是不是也請姑娘拿出些誠意來,將舍妹身上的蠱毒解去?”
“公子打算明日去見樑筠麼?”她直言不諱的道出那個人的姓名,並絲毫不在意。
摸不準她的想法,慕容宇如實答道,“是。”
“那就正好,我先前將解藥給了笛安,她如今已經以八公主的身份住進含光殿,公子要是想要解藥,直接去找她要就好了。”霄蘭淺淺一笑。
慕容宇愣一下,問道,“八公主出閣在即,按照南郡習俗,出嫁前夜連自己的父兄都要回避,何況我一個外人。”
霄蘭搖頭笑道,“事從權宜,各有不同,笛安,慕容婉瑩,樑柔如今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這些勞什子的禮法教條還要一一照辦麼?公子要是不信,倒可以看看樑筠怎麼回覆你。”
慕容宇思索了下,再道,“如果陛下堅決不肯,我又當如何?”
“他自然是不肯的,不過,南郡的事除了他以外,還有個人也是說得上話的,那就是清王樑閔。”她笑得自信滿滿,“有樑閔在,你的要求樑筠肯定會答應。而且,公子還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
意想不到的收穫?慕容宇詫異的看着這個清豔到極點的女子,一時猜不透她的想法,但有一件事,他實在不放心,只好再問道,“姑娘所說的解藥,是否能真的讓舍妹擺脫蠱毒之擾?”
近日來,慕容婉瑩飲食難安,精神日漸萎靡,慕容恆遍尋良醫,也沒有見效,又因爲現在的慕容婉瑩身份還需多處掩蓋,所以還不能大大方方的去請大夫來看診,這些都讓慕容恆傷透了腦筋。
慕容宇沒有說,他的父親是如何的後怕。因爲這個女人一眼就望穿了整件事的根底,而讓慕容恆現在有苦不能言的根本原因就是他自己,若不是他當初自以爲聰明的讓侍女笛安代替慕容婉瑩進京,事情也不會到今日的地步。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就是這個道理,到如今,他們只有一步步的任憑這個女人擺弄,毫無還手之力,除非慕容恆豁出去自己愛女的性命不要,可他最不可能做到的,也是這點。
她拿捏了一個最有利的砝碼在手裡,不怕他們不屈服。
他這麼想着,眼睛看着她的視線就變得不一樣了,從前到後的聯繫起來,他再也不敢小視這個人,父親說的對,和她交易,需得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
瞧他緊張兮兮的表情,霄蘭好笑的勾起嘴角。完顏印碩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再不打發他走,這個良宵可就要辜負了。”她橫眼睨了身後的人一眼。
“公子儘管放心,明日待公子見到笛安之後,她便會告訴公子解藥如何使用,這隻蠱蟲是我多年前從苗疆商客那裡得到,奇異非常,如我猜的不錯,郡主現在的情形大概並不大好,所以……”她頓了頓,眉眼帶笑的說,“所以,眼下拿到解藥就是最關鍵的事,是不是?”
她說的是殘酷的事實,可偏偏眉眼溫潤。讓人沒來由的特別氣惱。
慕容宇站起身,他此時已經徹底放棄對這個女人的反抗,一揖到地,“請姑娘賜教慕容宇明日說服陛下的法門,慕容宇感激不盡。”
她莞爾輕笑,輕聲說道,“公子大禮實在不敢消受,辦法簡單的很,公子只需如此如此……”
***
明日,便是樑柔出閣的日子,欽天監一早便向樑筠報告了好消息,奏明明日是個黃道吉日,吉星高照,又說了些吉祥話,討了樑筠一些賞賜。他退下之後,滿朝文武紛紛向樑筠道賀,一時,殿上滿是喜氣洋洋的氣氛。樑筠端坐在高位之上,臉上不見喜怒,日子越近,他的心裡就越是忐忑,雖然他也已經有所準備,暗中叫樑盛回調部分兵力回京,以防慕容家反噬北上。但還是不願動武,畢竟現在的南郡經濟繁茂,人丁安康,一旦發生戰亂,所有之前的努力就要付之東流。
哪一位帝王也不會喜歡在自己的腳下動刀動槍的。
他一身龍袍,眉眼沉潤的看着自己的臣子們,面色沉靜得誰也看不出他心裡正在思量的事。這時候,傳喚官高聲傳道,“瓊州加急文書到。”
衆人停下關於樑柔婚禮的議論和讚美,往殿外看,一個衣着勁朗的官員捧着一封蓋有紅漆印跡的書信上來。
緩步走到殿中央,鄭重的跪地見禮,將文書雙手奉上。
袖子裡的手指不由攥起,樑筠面色不動,點點頭,楊得意走下去將文書接過,端端正正的捧到他面前。
明晃晃的蓋有紅漆加急印章的文書就在他的面前。而樑筠的手還停在自己的龍椅上,蜷在繡袍裡。這封信似乎有千般重,這封信一旦拆開,所決定的將是戰與不戰,將決定南郡未來的走向。
官員們納悶的看着楊得意弓着身子,彎腰等待樑筠的反應。
楊得意自己更是不知所以,一動不敢動。
“若是南郡禍起蕭牆,內戰紛擾的話,說不定還要比中州更早腐朽呢。”恍然間,有女子清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馬車裡的高談弘論,竟是成爲她留給他的最寶貴的財富之一。
該來的,總是要來。爲王者,怎可以沒有這點氣魄。
樑筠擰了下眉,伸出手接過文書,卻也對上了樑閔給的安慰眼神。
他知道什麼?
沒有時間多想,他下意識的拆開文書,挑開火漆,將信紙展開的一瞬間,他忽然就感到了什麼叫上一秒地獄,下一秒就是天堂。
他將折的整齊的信紙反反覆覆的看了幾次,因爲不想被臣子們看出端倪,所以他沒有大的動作,只是簡單的動了動眼珠,上下的移動間,將這封信的內容確定無疑。
“……今國富民強,南北安泰,老臣又兼年邁,精力日漸不濟,而南部數十萬大好男兒仍雄姿勃勃,均以爲國效力爲己任,如此虎狼之師置於老臣之手,老臣深感不安,恐負聖恩,先帝再時,囑老臣定南穩國,今南郡安康,蒸蒸日上,先帝定感欣慰……況八公主殿下吉日將近,老臣無以爲禮,僅以此物呈現陛下……”
負責送信的那個年輕人見樑筠盯着自己,微微一笑,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木製的小盒子,此物一出,衆人的神情都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了。
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件東西太重要了。
樑筠的眼眸裡微微閃動着不尋常的光芒。他的心裡是一直期待着這件東西的,如今真的在他的面前,反倒不敢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