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在影妃暗通北狄這點上,這個消息和克營送來的密報十分吻合,不同的是信上列舉的事實比我們所獲的情報詳細的多,屬下認爲這個神秘的送報人必然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啊。”說着,陳杼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趙武。
趙武嚇了一跳“看我做什麼?你都想不到是誰,我怎麼知道?”
“王爺,屬下是不是可以認爲,阿武這麼說是在承認我比他強?”陳杼隨性的晃着扇子,老神在在的瞟着趙武。
他倆這麼一鬧,方纔緊張的氣氛消弭不少。樑筠果然神色稍緩“你倆能不能不鬧了?”
木轅卻未融進這嬉鬧中,他冷靜的開口道“柏桓在懷疑蜃樓?”
“不錯,”陳杼點頭,“朝廷江湖的大小事都逃不過蜃樓的暗探,阿武說過,蜃樓樓主親自南下擴建暗站,克營也確實發現最近幾個月,在涼州城,海城和中州房縣都有可疑商旅出現。”
“蜃樓……”樑筠低低念出聲,擡手道“阿武,蜃樓不是不插手別國朝政的麼?”
“王爺您是有所不知,蜃樓是個亦正亦邪的組織,成立至今近十年來從不插手別國朝政,但是他們也不避諱接下涉及到朝廷大員的生意。除了提供信息資料意外,只要出得起價錢,要買下那官員的命也是可以的,這不,前幾天中州的吏部尚書張道就被人滅了門。”
“滅門?”樑筠奇道,“我聽說張道這個人一生作惡,爲患鄉里,百姓對他頗有怨詞,應該說是死有餘辜,不過他一個朝廷命官居然被一個江湖組織滅了門,中州王就沒追查?”
“就是中州王想追查也怕是不敢了”陳杼笑道。
“那是爲何?”
“張府一夜間被人滅門,刑部立馬就派了人過去,只是……”陳杼又笑了起來“怎奈被夾道歡呼的老百姓堵住路口,人馬還沒到張府,就回去了。”
樑筠搖頭也笑了起來“做官做到這種地步……這麼一鬧,林啓泰必然不會再查下去了,畢竟民意難違。”
“王爺料的不錯,林啓泰當天就宣佈了張道十幾條罪狀,順應民心了。”
“哎,可憐那個張道死的稀裡糊塗,睡着覺腦袋就被人掛在了城樓上,有人說那張臉臨死還帶着驚訝,死狀甚是可怖。他怎麼在中州混的,蜃樓的老巢就在中州,他怎麼就不知道被蜃樓盯上就只有等死?”趙武繼續補充,忽而神色一整。“王爺,屬下覺着這個張道的死透着股蹊蹺勁兒,卻又說不上來。”
樑筠皺了眉毛,沒等他說話,陳杼已然發問“哪裡蹊蹺?”
“是這樣的,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每個門派的行事作風也有自己一套,蜃樓雖然不是善類,卻向來恩怨分明,老幼婦弱不殺,絕人子孫的事不做,所以各門派對它都是又敬又怕,可這一次蜃樓這次居然連夜把張府殺個雞犬不留,簡直就是自己破了自己的規矩,自己給自己拆臺。而且,屬下還聽說這一趟殺張道,是蜃樓的一個護法親自帶人做的,事後蜃樓樓主更是分文未收,直接下令將一萬兩黃金如數退給了僱主。”
聽完趙武的話,陳杼又品了一回,到底是江湖的事,他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卻是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王爺,含光殿的小喜子回家探親仍未見歸,濟寧府的衙門送了信,說小喜子在路上遭劫,已經死了。”
樑筠星目裡疑光閃動,直了身子,“阮琳,小喜子不是影妃的人麼?”
“是,但他從前也是江湖中人,是個採花盜,因爲惹上了凌波宮,這才逃到南郡淨身做了太監,因爲人機靈有眼色,又有些功夫,被影妃看中收了去。”
“採花盜?這樣的人在喬言身邊你也不報?”樑筠端坐在椅子上,猛地把茶碗一墩,啪得一聲脆響,驚得阮琳應聲跪倒。
“屬下失職,但是王爺您請放心,喬姑娘不會有閃失的。”
“哦?你怎麼這麼肯定?”
陳杼等人狐疑的看着阮琳,不知她能說出些什麼道理來。
“是因爲……喬姑娘身邊有個厲害的人物一直暗中保護她。至於是誰,屬下還沒有查到。”
樑筠深沉如水的目光鎖在她的身上“阮琳,你覺得少傅卿這人怎樣?”
阮琳微微愣神,不明白樑筠爲什麼忽然轉換話題,當下如實回答“屬下雖與喬姑娘相處時間尚短,但已經發現喬姑娘真的與衆不同。”見她臉上顯出敬佩的神色,陳杼眉頭略皺。
“除了王爺見到的好,喬姑娘還有更深的東西,讓屬下很是佩服。”阮琳擡起頭,直視着樑筠的星目,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
“起來說。”
“是王爺,”阮琳站起身,恭敬的繼續說着,眉宇間的謙卑消失不見,好像對面站的只是個普通人,既不是慕王,也不是她惟命是從的主子。
“剛開始屬下覺得喬姑娘特別愛笑,可是屬下漸漸發現,她的眼睛裡有一種東西是屬下沒見過的,也許悔塵大師會把它叫做淡定。可阮琳知道喬姑娘心裡有事,是很難過的事,她常常拿着壺酒一個人對着月亮喝到一塌糊塗。等見她笑得多了屬下才明白那其實不是笑,而是根本沒有溫度的憂傷。”
阮琳吸了口氣,“其實小喜子也好,黃鶯也好,他們是什麼身份,喬姑娘從開始就是知道的。”
“她知道?怎麼可能?”趙武大叫,“我們已經很周密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做臥底,豈會被發現?”
樑筠已是臉色數變,靜靜的看着阮琳“有一種警覺是與生俱來的,不管阮琳的事。”
“謝王爺對屬下的信任,屬下跟着王爺十幾年,知道王爺是個講理的主子,所以阮琳纔有膽子說實話。”阮琳忽然跪倒,俯首叩頭“喬姑娘上次與張九憐發生爭執,在憩然居暈倒,屬下一時情急,暴露了武功,是屬下辦事不利,請王爺責罰。”
銳利的目光落在阮琳身上,她只覺得冷汗涔涔的從後背冒出,“阮琳,你跟了本王那麼久,怎麼撒謊臉紅的毛病還沒改掉?”
阮琳驚得說不出話“王爺……”
“你如此說,無非是想讓本王把你調離喬姑娘身邊吧?”樑筠忽然笑了,伸手去扶她起來,“你在她面前既然已經不能自持,本王自會換旁人代你。”
“王爺!”阮琳掙脫開樑筠的手,又拜了下去,這次是以頭觸地砰砰作響。
“阿琳!你做什麼!”趙武過來就要抓她起來。卻被陳杼和木轅一併制止住了。
阮琳轉頭看着趙武,額頭通紅,眼中盈然有淚“武哥,讓我說完吧,不然總覺得心裡頭愧對了王爺。”
“王爺,”阮琳舉目朝樑筠看去,眼中有絲決絕“屬下刀頭舔血多年,以爲再也不會被人動搖心智,可是自見到喬姑娘第一眼,屬下就知道這次的任務定是要辜負王爺了。因爲喬姑娘她把每一個人都當做一個真正的人對待,那樣的人,任誰都狠不下心去欺騙,相處久了,阮琳從她那裡學到了很多,那種灑脫和淡然讓阮琳把自己丟了。”
“王爺,阮琳今天這番話是發自肺腑的,不是想請王爺調離屬下,而是求王爺放過喬姑娘!”阮琳繼續磕頭,淚水撲簌簌的掉了一地“喬姑娘她沒有什麼野心,只是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她什麼都不聲張,病了就自己治,被人監視,被人下毒,都只是一笑而過……求王爺……”
“什麼下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樑筠噌的站起來,快步走到阮琳身前“給本王說清楚!”
陳杼木轅三人面面相覷,幾乎從不發火的樑筠失控了麼?悔塵假寐的雙目微微睜開,將樑筠的神態收入眼底,合目掩去了然,繼續默默誦經。
宿命啊宿命,爲何你總是那麼正確的預見世人的未來?偏偏世人一邊惶恐逃避,一邊惴惴牽掛?這樣徒勞的自欺便能擺脫你的註定麼?
阮琳驚訝的看着樑筠,王爺的那表情……是在乎麼?
“小喜子的毒下在茶水裡,喬姑娘用它澆蘭草時才發現的,屬下去驗看過,是六絕散。”阮琳低下頭,她沒說實話,那件事是她在暗中窺見的,當時在場的只有小印子一人,想到那人,阮琳勾起嘴角,那個陰柔邪魅的人,自己曾兩次敗在他的手下,幾年不見,他居然還能認出自己,好像武藝也更精進了呢。
陳杼倒吸一口冷氣“六絕散?好狠的毒,服者六識盡喪,先是聾啞盲,再失去味覺嗅覺感覺,六識絕,最後毒法身亡。”
樑筠漸漸恢復冷靜,緊緊攥着手裡的玉件,泛青的玉玦刻着“筠”字,鐵畫銀鉤,睥睨天下。連着兩次失態都是爲她……
鬼使神差般,樑筠將心裡的疑惑化爲問句“阮琳,你可知道喬姑娘的生辰八字?”
趙武的下巴幾乎掉到地上,王爺他,他不是當真了吧?
阮琳點頭,接過趙武的紙筆,寫好遞給樑筠,樑筠皺眉。陳杼湊上來看,和樑筠寫的那張一模一樣。
陳杼與木轅交換個眼神,彼此都看到疑問。
“那個太監什麼時候出的宮?”木轅沉着問道。
阮琳淡淡看了木轅一眼,回答:“也是那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墨雲,這話你真是說到做到了,既然已經知道危險林林,爲什麼不肯來找我?對本王開口就這麼難?樑筠閤眼苦笑。再睜開時有絲寒光快速閃過。
“阮琳,你還回到喬姑娘身邊,從今天起不需監視她的行動,也不需回來稟告,你只是她身邊的侍女黃鶯,不過,本王這次要你負責她的安全,喬姑娘若出點差錯,爲你是問。”
阮琳大喜過望,又重重的對樑筠磕了個頭“屬下遵命。”
見樑筠強自壓着怒氣,陳杼輕嘆,拍拍趙武,對阮琳說道“太晚了阿琳,你該回去了,這兒我走不開,讓阿武替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陳先生,屬下認識回去的路。”阮琳看了眼傻愣愣的趙武轉身行了個禮,便出了房門。
趙武剛爬上笑意的臉立時垮了下來,求助的看着陳杼,後者無奈的打開扇子給他扇風。
許久,陳杼目送阮琳遠去的背影,直到確定她聽不見這邊的響動,纔對着樑筠輕聲說“王爺也注意到了?”
樑筠半是嘆息半是無奈的點點頭。
趙武被扔在一旁“什麼?”
木轅好心的提點他“瞧見阮琳的手腕了麼?”
“手腕?”趙武被他提醒,恍然大悟的叫了起來“阿琳的手上好像多了一隻鐲子!她怎麼會戴鐲子?阿琳她是從來不戴首飾物件的呀!”
“不錯,那鐲子裡面名堂大的很了。”陳杼看了樑筠一眼,繼續說“那是巫峰特產的玉石,是活玉。王爺不覺得那鐲子眼熟?”
“是去年影妃賞賜給太子妃的壽禮。”樑筠回憶起來,忽然像想到了什麼,沉聲道“好心機!”
陳杼隨着他點點頭,不誤嘆息的說“那鐲子出自影妃之手,櫻耀宮的人必然識得此物。各位殿下也都曉得這隻罕見的活玉鐲子被賜給了太子妃,而如今,它卻是出現在了憩然居的一個小宮女身上。旁人看見會做怎樣想?”
即便趙武再憨直,他此刻也明白了陳杼的話中深意,他似乎不大願意相信似的說“難道?難道阿琳已經被喬姑娘收買?背叛了王爺?”
“不,絕不可能!”
“你慌什麼!哪個說了阿琳背叛了王爺?”陳杼拿起扇子賞了他一記暴慄“阿琳是被喬言算計了。”
喬言算計阿琳?趙武雖然心裡還是懵懵懂懂的,但他看到樑筠黑沉的臉色,不敢再問。
“東西出自影妃,卻是從太子妃手裡得到,她到底算是影妃一黨還是太子黨?”木轅擰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這等心智計謀,屬下,還未曾在女子身上得見,如今,我們只能看着阮琳被她徹底收服。”陳杼打開扇子,無計可施的說。
“現在不能告訴阿琳真相麼?”趙武急急地說。
陳杼搖了搖頭“沒這個必要了,阿武,除非你想和阿琳反目。”
一句話說的趙武眸光黯淡,黝黑憨直的臉上盡是晦澀:“只要,只要她不背叛王爺,就好。”
樑筠擡眼看了看這三人,目光停在趙武身上,半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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