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公公,世子還沒出來麼?”周平又喊了一聲,伴着些許斯文的聲音,大概是江岐告訴他不要再公主的殿宇之內大聲喧譁。
慕容宇的眼角帶着得意的神色,勾起眉,“印公公,本世子對含光殿並不熟悉,還請勞煩公公帶我出去。怎麼樣?”
最後的那三個字彷彿是擦在火藥石上的磷硝,幾乎在瞬間就點燃了完顏印碩的神經。
額頭上有青筋在突突的跳動,細長冰冷的手掌在袖子裡被緊緊的攥起,完顏印碩沒有動,但自他身上發出的寒冷氣息已如冰山般籠罩在這座梅園之中,迫得人難以呼吸,這股強大到不可思議的氣息撞擊在另外兩人的身上,當然,最先受不住的是笛安。
她此時面色蒼白卻強忍着,一手扶着牆根的梅樹以防止自己因爲承受不住這種巨大的氣場而倒下,她聽清了剛纔慕容宇的話,也聽懂了。
那個印象中雲淡風輕的女子早已料到慕容宇會在見到她之後痛下殺手,所以才請小印子留下照看,如此,自己雖然逃過一劫,而她,卻是陷入了險境。
慕容恆不會放過她的,笛安忽然有些惱怒,那個只見過幾次而已的女子,不知爲什麼,她就是對她恨不起來,儘管是她一手策劃,將慕容家弄的如此慘的下場,但她還是不恨她,也許是那個女人對她的安排還算仁至義盡的緣故吧。
是啊,她對她仁至義盡,而她呢?最後還是因爲顧慮着她的安危而喪命。
笛安蒼白的臉孔上泛起怒意,她緊走兩步到完顏印碩的身邊,用力抓着他的胳膊,急迫的說道,“公公快些趕去,可能還來得及。”
肅穆的沒有表情的邪魅俊顏上浮起嘲諷的笑,完顏印碩極淡的笑了下,隨着他表情的軟化,他身邊縈繞着的那股巨大的凜冽寒氣也稍稍減退。他側目看了看滿臉焦灼的笛安,淡淡的說道,“她果然沒有看錯你。”
笛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公公……”
完顏印碩將視線移到梅園外的那兩道身影,展眉淡然說道,“既然世子不認識回去的路,那麼就請跟隨咱家走吧。”
慕容宇同樣對他投以不可思議的視線,訝然問道,“不怕她會出事麼?”
此時,完顏印碩已經轉回了身,向院外走去,隨着夜風一起傳來的還有他令人安定的話語,“她交代我要照護笛安,我做到了,她必不會怪我,而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必然會爲她報仇。”
院外,周平和江岐見到一前一後出來的慕容宇和完顏印碩,兩人神色各不相同,以爲慕容宇是想到妹妹即將遠嫁所以心神不安,也沒多想,周平江岐與他隨意客套了兩句,繼而離開含光殿。
望着他們仨人離去的背影,完顏印碩一對狹長的鳳目之中閃過如刀般的光芒。
此時,月已爬上西樓,但並不明亮,他吸了口氣,左右四下無人,隨即一道頎長的身影拔地而起,飛快如鬼魅地向西北方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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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想之中的棍棒雨沒有落下,一股極其濃重的血腥氣竟然先聲音而至。
聲音就是接着而來的利器滑開皮肉的聲音,氣息則是滾燙的鮮血潑濺出來時的熱氣和甜腥。
有一些血濺到霄蘭的臉上,她睜開眼,入目不由得也是一愣,原先那些圍住她和小南瓜的僕人,甚至那邊的蘇員外身邊的家丁全部已經橫屍在地。
即便是在夜色下,那一地的鮮紅也是讓人眩暈。
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人血,那麼多的死人,小南瓜已經忍不住嘔吐起來。
霄蘭勉強忍住陣陣的噁心,回頭看去,想要看看是誰能在這個時候出手相救。
她方回頭,便有一隻有力的胳膊鉗住她纖細的腰身,唯一用力,竟是將她抱了起來,下一秒,她的身子已經穩穩的落在馬背上。
背後,坐着的人,星眉朗目,棱角分明,五官雖然俊美卻稍顯突兀,並不似南人那般圓潤而是如同刀削過一般的堅毅。
只有大漠孤煙才能孕育出這樣的臉孔,那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看見霄蘭盯着看的眼神,完顏昭芒挑了挑眉,他這一動竟和完顏印碩有着幾分的相似。“勇士就是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索格塔,你還記得我麼?”
怎麼會忘呢,霄蘭點點頭,對上他閃動着光亮的眸子,勾起嘴角,“索格塔,你還是這麼喜歡硬給別人起名字。”
“因爲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名字,你就是索格塔,我的索格塔。”完顏昭芒也笑了下,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回憶起當年。
當年,在中州相府之中,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她豆蔻年華,芳華正好,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清晨的露水中向他走來,一笑,一禮,是那麼的風華絕代,帶着南方女子般的溫柔婉約,聲音也是那麼的悅耳動聽。
他對林啓泰的全副警戒,對父汗的全部忠告全部拋到了腦後。
她是相府女眷,只是按照慣例出來見禮,然後就匆匆離去。可他的心神已經沉醉在她臨走時的那次回眸。
也許是嫣然的回眸一笑,他竟然在晚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了她的房間的屋頂上,堂堂的北狄王子,竟然做這種宵小一般的行徑,可他自己絲毫不覺得恥辱,反而帶着一股如孩子般的喜悅和期待。
屋瓦掀開的時候,他愣住了。
女子馨香的房間裡竟然沒有她的那道纖影。
然後,他便聽到下面有人輕笑,他心裡一凜,正愁被人發現之後該如何解釋,低頭看時,自己也不由染上笑意。
是她,正在下面仰頭看着自己。
那時候也是黑夜,燈光昏暗,她只是輕笑,如現在這般。她的臉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露在一小塊的明亮裡,黑夜和光明的完美結合,讓她絕色的臉孔看起來宛若仙子。
“索格塔……”他的腦海裡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名字。
索格塔……
霄蘭定定的看着他混亂的眼神,這麼多年過去他,他越發的成熟了,同時,她也敏銳的發現,他原本清澈的眸子裡多了許多深沉的暗影。
“王子,這個人怎麼處置?”有一個南人裝束的隨從走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視。當他將視線放到他的王子身前的那人的時候,不由吸了一口氣,這女人太美了,簡直比草原上最美的明月還要讓人留戀,難怪王子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不肯娶妻。
注意到手下人的視線變化,完顏印碩得意的笑了笑,“怎麼樣,艾瑪,她是不是索格塔。”
被喚作艾瑪的男子恭恭敬敬的對着他的坐騎行禮,單膝點地,一手撫在胸前,真誠的說道,“是的王子。”
完顏昭芒滿意的點點頭,他看了看遠處的那兩個人,隨意的開口,“這種蠢人,留着無益,殺。”
命令一出,那些手下便有所動作,而在馬上的霄蘭也注意到了一點,“慢!”
完顏昭芒不解的看着她,“怎麼?這人要殺你,難不成你還要爲他說情?”
霄蘭搖搖頭,解釋道,“這個少年剛纔沒有殺我,所以現在他也不必死,是不是?”
完顏昭芒想了想,朝下面的人擺擺手,隨即那些已經將少年圍攏起來的下人便送了包圍,卻依舊按着刀和弩箭,保持着很高的警惕。
前排的人紛紛擡起左手,右手大概也跟着動了下,“咻咻,”和方纔一樣的利器破空的聲音。
霄蘭這時候纔看清,原來高才那些救命的弩箭就是從這小巧的機括裡彈射出去的。不由得感嘆北狄人的智慧。她不去看那邊被射成刺蝟一般的蘇員外,回頭對着他說,“那邊的那個小姑娘麻煩你照顧一下,她受到了驚嚇只怕要休息。”
完顏昭芒愣了下哈哈大笑起來,大聲招呼着身邊的人,“你們看,我當初爲她拒絕了父汗的賜婚可有錯?只有這樣膽色的女人才能成爲我的王妃!”
那些人紛紛向他高舉起右手,呼喝着霄蘭不懂的話語。但看神情,他們也很是興奮。
剛剛吐過的小南瓜虛弱的望着面前,在這片震耳的呼喝中,終於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那這個少年你打算怎麼辦?”
霄蘭也犯了難,她動了下身子,從馬上跳下,小心翼翼的躲開地上已經堆積起來的鮮血,撿着乾淨的地方走,她緩步到了少年面前,臉上是春風似的笑意,那幾點血跡似乎就是春日裡最早綻放的桃花,她笑得清澈無害,“你是被他僱傭來的麼?”
少年點點頭,他神奇的竟然在霄蘭靠近的時候放下了一直按着佩劍的手,黑色的面紗下神色看不分明。聽到霄蘭的問話,點點頭。
霄蘭得到他的回答,笑得更加溫柔,語氣染上幾分親近,她笑得如在一片湖光山色之中一般,“那,我出他十倍的價錢,你也會爲我殺人麼?”
少年一愣,眼睛裡閃過不可思議的光芒,遲疑着卻堅定的點點頭。
霄蘭鬆了口氣,回頭向着馬背上的完顏昭芒道,“這個人很有趣,我想留下他可以麼?”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後,霄蘭回以他一個淺淺的笑容。
“如果你喜歡,可以帶他回草原,我會讓他成爲你的奴隸。”完顏昭芒在馬上同樣笑着回答她。
“可惜,她不會跟你走。”
第三道聲音穿刺而來,帶着冰山般萬年不化的冰冷和徹骨的寒意,接着一道頎長的身影停在霄蘭身後二尺的地方,那裡從來都是他一個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