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箔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七夕
山曉說,七夕那天的夜晚,如果你擡頭看到一顆滑過的流星,再默默的在心裡許下一個願望,那麼,就一定會實現。
十歲的林夕,靜靜的把這句話記在心裡。
那一年的七夕,來得特別慢,也或許是她已經期盼了太久的緣故。
這天她早早起牀,將衣櫃全部翻出,每一件每一件的細心挑選。丫鬟萍兒站在她的身邊,笑看着鏡子裡那個忙活着給自己身上疊衣服的小女孩兒,笑意淺淺。
萍兒是她的陪小丫鬟,比她大了四五歲的光景,卻身材高挑,身量瘦高,在林夕面前一站,林夕就被她的陰影籠罩在內,像一大片珠貝張開上下荷葉,將珍珠緊緊包裹而顯得她更加瘦小。
“現在就要換上麼?”萍兒彎着嘴角好笑的問了她。惹得林夕含嗔似地白她:“晚上纔是家宴,換那麼早做什麼?”
林夕繼續擺弄着華美的綢緞錦衣,不理萍兒笑得大有含義的表情,林夕自己對這丫頭到底想什麼清楚地很,她指的無非是今日邵樂飛將特意從山上回來陪她共度七夕佳節的事。
她微微垂下如蝶翼的睫毛,忽閃閃的抖動着,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半邊的碎髮擋在她的側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然而萍兒卻十分的感覺到,她的小姐已經沒了剛纔的一絲興致。
沉了一會兒,林夕輕輕的開口,像是對着手裡的錦衣胡服笑着般說:“七夕佳節……麼?”
她想到了那個處處與她爭風吃醋,凡事都要和她較量一番的大姐——林啓泰的長義女——陸嘉。
不能不說陸嘉是個美人,陸嘉的美豔曾經在林府中豔壓羣芳,連中州王見過一次之後都要感嘆林家之女真國色也。
那時候人們紛紛預測陸嘉大小姐必然會嫁入中州皇室,是以林啓泰對她報以很大的希望,加上陸嘉本身極其聰慧,林啓泰更是珍之如寶,特特請了中州最好的權謀家作爲她的西席先生,修習兵法權謀。
其中隱喻不說,有心的人也知道個八九分。
若果,陸嘉真的能嫁入天家,那麼現在學習的權謀之術勢必將爲她在中州後宮的生活增添保障,也許,林啓泰的用意根本不是僅僅是安身立命這樣的保障,這樣的一個女子在中州王的左右,於中州來說,究竟是喜是憂?
當然衆人的這些衆說紛紜以及遙遠的猜測,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在相府抱來了一個女嬰之後,在這個女嬰長到五六歲的年紀的時候,這些衆說紛紜的捕風捉影,隨之漸漸淡化。
那就是被林啓泰親手抱回的四小姐——林夕。
她一天天的成長,一點點的長大,美人坯子已顯,隨之,便是與兩個小姐之間的交惡。
然而她倆交惡的重要原因那是衆人有目共睹,不說別的,就是一個情字。
而這情的根源就是林啓泰的長義子——邵樂飛。
邵樂飛比她們年長几歲,所以等林夕長大點之後,便很少能夠看到他,因爲那時,他已隨師傅到山上學藝去了,他作爲林府唯一的少爺,身上肩負的不僅僅是擔起林啓泰責任的重擔,跟多的,是林啓泰對他的另有打算。
而今天,七夕佳節的日子,邵樂飛終於有機會能夠下山回府陪同林夕一起。怎能讓她不欣喜?
“小姐?”萍兒實在看不下去林夕凝眉神思的表情,她還那麼小,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孩子,卻時常露出這種深思熟慮的樣子,讓她精緻如天神鵰刻的臉上增添了許多不與她年齡相稱的滄桑和疲累。
“三姐回來麼?”她回神,把玩着手裡衣服的絲絛帶子,將它們團成一個疙瘩再解開。萍兒看着那些上好的絲綢被她蹂躪在手心,眉頭也不皺的說“三小姐遇到點麻煩事,恐怕回不來。”
“還是和福隆幫的?”林夕的語氣微微上揚,顯出一點不耐:“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能解決麼?曉真是的,今年不能一起過七夕了啊。”
手指繼續在綢緞上纏繞,又打開,幾次之後,林夕慢悠悠的說:“三娘呢?我想見她。”
***
等待的時光最是漫長,當她有了一件可以消磨時光的事情的時候,就覺得不那麼難捱了。傍晚剛過的時候,林夕就一身便衣的站在林府的大廳裡,給林啓泰請安。
國字臉的男人在上首端坐,眉間有幾絲白色眉毛,他略顯精瘦的身材更襯得一雙眸子閃亮無比,似能看穿人心。
她不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莞爾一笑,深深拜服,行了一箇中州的標準禮節:“夕兒拜見義父。”
聲音柔緩,如乳燕歸巢,新鶯出谷。
林啓泰冷漠嚴肅的臉上自從見到她開始,便露出欣慰和讚許的笑意,直到她盈盈拜倒,那笑意最終氾濫成一個笑容。
他招招手示意她起來:“來,夕兒,到義父這裡來。”
林夕低着頭,慢慢走上臺階,到他的近前。他的身上有一股湖水般清澈的味道,山曉說這味道很清新,而她卻在這中間嗅到了海水死亡的氣息。
她舉目看他,他仍舊年輕俊朗的容顏上溫柔流瀉,攬住她的細腰在她耳邊輕聲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一怔,回答“七夕佳節。”
林啓泰笑了笑,將她摟的更緊,吐氣就在她的耳邊,他再問:“七夕夕兒要做什麼?”
林夕沉吟了一下,帶着絲懷疑,坦然答道“家宴。”
“還有呢?”
“乞巧。”
“還有呢?”他不依不饒。
她微不可查的露出一點柔暖:“等樂飛哥哥。”
他的笑僵在臉上,探究似的在她的臉上逡巡片刻,復又重新勾起笑容,只是林夕明顯的察覺到這次他的笑並沒有傳達到眼底。
摟在她腰間的手緩緩鬆開,他不着痕跡的坐起身子,招呼:“樂飛,進來吧。”
林夕一驚,隨他向門外看去。
果然是她思念中的那人。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她的樂飛哥哥不僅有那種恣意灑脫的風流韻味,更多的,她更着迷於他的沉穩安逸。
與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覺得莫名的安心,儘管他的身上並沒有山曉喜歡的那種湖水的味道。
她站在臺階上,林啓泰的身邊側臉望過去,眼睛裡閃爍的是驚喜和愉悅的光芒,她時常平淡的臉孔上,此刻泛起少見的笑意。
如畫眉鳥般妖嬈的眼眸裡此刻只容得下他一人。
而他,彼時,逆光站在廳外,緩步走來,一步步,向她走近,再近……她的心隨着他的挨近而變得緊張,一聲“樂飛哥哥”已被壓抑了太久。
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樂飛哥哥,你可回來了呢!人家好想你。”斜刺裡,一道嬌嗔忽然砸了進來,生生插進她深情款款的眸子裡。
火紅色華美綢緞長裙的女子,婀娜多姿的朝他飄過來,幾乎是黏在他的身上一般將他摟住。
她的笑停在臉上。
林啓泰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看她一點點平復自己的表情,最終歸於平靜。
他感嘆她的涵養功夫,居然比他不在話下,而他是馳騁朝堂二十餘載的老江湖,說一句老奸巨猾也不爲過,而她,不過才只有十歲的年紀,還是個未涉世事的孩子。
未涉世事麼?他看着林夕的目光變得深邃,是她在襁褓時就遭遇的驚天鉅變還是她因爲是那個人的骨血,所以纔有着超出常人的智慧和心思?
他閉口不語,看着廳裡上演的好戲。
少年立在廳裡,略略偏身閃過紅衣女子的懷抱,他躬身施禮:“飛兒拜見義父,義父安好。”
紅衣少女依舊膩在他的身側,咯咯的笑:“義父,你看樂飛哥哥又長高了不少。”
那一聲樂飛哥哥,叫的林夕心頭泛着莫名的怒火。
樂飛哥哥,樂飛哥哥。那樣的稱呼,不是隻爲她一人而已麼?
她凝眸垂目,不再看堂下那對男女。
林啓泰自己有點訕訕,開口:“山曉辦事辦的不好,今年恐怕要在外面過這個佳節了。”
“知道了,義父。”她在他身側福了福身子,轉身退下,到邵樂飛的近前,嫣然一笑,如春花瞬間開放,她甜津津的叫道:“樂飛哥哥。”
這纔對,這次是她該說的話。
紅衣女子有些掛不住,看她:“四妹你今天精神不錯啊,不用躺着了麼?”
七歲上下的時候林夕因爲一場意外,生了醫界難纏的宿疾“四季傷”。從此需要時時靜養,所以常常臥牀不出。
她這樣問,顯然是在鄙夷她因爲樂飛回來就如此興高采烈。
林夕不慎介意的回頭看她,依舊帶着笑意“謝謝姐姐關心,樂飛哥哥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我不捨得不起來。”
“什麼時候去?”她說完,轉身繼續問邵樂飛。
少年英俊的臉上寵溺立顯,伸手拉住她的小手,向着上位的林啓泰道:“義父,晚宴之後孩兒想和四妹出去遊玩,請義父恩准。”
林啓泰點頭“去吧,記得你妹妹身子不好,要早些回來。”
“是,孩兒告退。”他說完拉着林夕就出了廳門。
兩人快步出來,走到轉彎的廊檐下,邵樂飛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頭對林夕笑道:“想去哪裡?”
“真的哪裡都可以去麼?”林夕不答反問。
“恩,當然。”邵樂飛拉緊她的手說“夕兒想去哪裡,樂飛哥哥都會幫你實現的。”
“真的麼?”林夕又開始與平時如出一轍的冷漠疏離的笑容,她甜甜淡淡的衝他一笑“我說,我想離開這裡,也可以麼?”
昨天說的給七夕的特別篇,結果回來的太晚,沒來的及更新,表示sorry,今天補上,再加一章番外,作爲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