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回到憩然居的時候,已是夜色降臨,夜晚的風更覺冰涼刺骨。
她下了馬車,便迎上一個挺拔消瘦的身影,眉心微微一擰,坦然對上他的雙目,“清王殿下。”
那人竟是樑閔,也不知他來了多久,又坐了多久。見到她歸來,樑閔狹長的眉眼露出笑意,“墨雲回來的好遲。”
“殿下,是在責怪微臣麼?”調皮的笑染上嘴邊,樑閔對着這難得的笑顏,一時有些怔忪,“墨雲……”
淺淺的一聲低喃,像是發自遙遠的寒地,等傳到她耳邊的時候,卻變得溫潤良好,有一點點的薄嗔,一點點的委屈似的,“爲什麼本王覺得從落虹峰上回來以後,墨雲就總是躲着我呢?”
被他眸子裡的那點認真嚇到似的,喬言手撫上胸口,退了一步,低頭淺笑,“王爺說笑了。”
“我可沒有說笑話,我只是想知道墨雲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欺近一步,低頭俯視她,帶着無限的魅惑似的,企圖用美男之色誘惑她說出一句他想要的話來。
喉嚨動了一下,喬言只覺臉上發熱,感覺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眉睫上吞吐,還帶着溫熱和湖水般的清香。
一時難免開始迷茫,從最初的湖邊相見,殘荷惹逍遙,到大殿上他公然放縱的舉動,再到落虹峰上,他及時的來救自己,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她無端的心動。
“王爺今天來,爲了什麼事呢?”回答不上,只好扯開話題,對她這種明顯生硬的轉移感到好笑,樑閔扯起嘴角,扇子在手上點了點,“帶個人來見你。”
她擡頭,果然看見他的身後多了一個人,仔細打量,正是上次和他在鳳凰閣裡見過的左刀姑娘。
顯然看到她在打量自己,左刀款款而上,對着她一行禮,“民女拜見喬大人。”
喬言伸手去扶她,眼光卻落在樑閔身上,那眼神,明顯是說,恭喜清王爺又添佳人。
樑閔以扇遮嘴,搖頭,示意喬言想歪了。
兩個人眉來眼去的時候,左刀忽然發腔,“喬大人不必懷疑王爺,民女不過是自己任性硬要求王爺來見姑娘。”
“哦?那麼姑娘要來見我,到底所爲何事呢?”喬言很有興趣的看着這個面相並不出衆的女子,期待她能說出點什麼精彩的話來。
她卻淡淡一笑,轉身萬福,“民女要和喬大人說幾句女兒家的話,求王爺迴避。”
連喬言也瞠目,居然就那麼大膽的說了出來,還好對方是不會對女人動氣的清王。樑閔顯然已經在和她這些天的相處中,瞭解她的性格,只是搖搖頭,“哎,罷了罷了,小女兒家的心思要對少傅卿講的話,恐怕斷娘你找錯人啦。”雖這麼說着,但還是慢慢緩步出房。
喬言在最近的一處圈椅上坐下,請她坐到自己的對面,“姑娘現在可以說了麼?”
眼睛裡露出點不黯然的色彩,左刀用一種和平時截然不同的眼光打量喬言,半晌說道,“原來千年異變的危昴星的宿主,就是這樣的人物。”
言一出,驚得喬言手爲不可查的一抖,收緊握住圈椅的手指,含笑道,“姑娘在說什麼呢?”
左刀看了她一會兒,嘆氣搖頭,“喬大人你的戒備心太重了,我不過是因爲受了姑娘在鳳凰閣裡的大恩,纔會拼死來勸姑娘一句。”
喬言眼光幽幽,“不過舉手之勞,姑娘你太掛心了。”
“難道喬大人不想知道民女到底要勸大人什麼?”左刀顯然被她悠然不關己的態度震懾,“喬大人要做的事是逆天改命的大事,請您三思。”
“逆天改命?”忽然提起了很多興趣似的,喬言默默開口。
“南郡慕王殿下才是真龍之命,大人盲目的跟隨太子和太子妃難道不爲自己的後路做考慮麼?”
不知道爲什麼,聽見她這樣質問似的話,喬言反倒覺得和她一下親切起來,沒有了原先的那種種猜忌。
她大方一笑,“我聽說凡是帝王,命數大多與凡人不同,不知是真是假,但不管是哪一種,喬言都沒有插手干預的打算,太子爺好,慕王也好,他們去爭去搶的,只是一把龍椅而已,不管怎麼樣都和喬言沒有什麼太大的相關吧。”
眼睛裡精芒一閃,左刀似乎若有所悟,“危昴星一動,則天下動,還是說喬大人的初衷就是在四海天下,而不是南郡一丸?”
她說的話句句深厚,不像一個尋常民婦能夠說的出的,喬言不由打量她幾番,扯開一點笑意,這句話的感覺讓她似曾相識。
“說這些話之前,是不是要先告訴我左姑娘你又是何方神聖呢?”
左刀眯起眼睛,笑意淺淺,微微低頭爲禮,“家師步歿吩咐我來輔助小姐。”
原來是那個男人,喬言的心徹底放下,笑意更濃,手不經意的就撫上自己的胸腹,那裡一隻銀鳳振翅欲飛,正是步歿的傑作。
“他要你來告訴我這些的?”
“是,家師有言,說道,小姐是危昴星的宿主,一動一念都會影響大局,而在這個政局中最終猜骨而上,就是小姐的命數,小姐想逃只怕是能逃一時,卻難逃宿命的安排。”
臉色冷下幾分,手指慢慢收起,直到攥出白色,喬言緩緩道,“回去告訴你師傅,我從不信命,也請讓他記住,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左刀仔細品味了一會兒,雖然來時步歿也說過這個女子定然會這樣說,但是這句話在她嘴裡說出來,就是給人另一種感覺。
釋然一笑,“師傅料到小姐會這麼說,所以叫我不必回去覆命,只留在南郡便好。”
喬言也笑了,那個男人還是這麼難測的鬼辯,笑容忽然僵在臉上,語氣變作冷漠,她想到了自己的將來,“左姑娘該不在蜃樓的名單之列吧?”
“是。”不知道她爲何發問,左刀看着她,等她繼續說下去,果然,喬言眼底閃動着一點興奮的感情,“那太好了,我不多久,就要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
第二天,喬言好不容易出現在了含光殿的梅園裡,不一會兒,幾個殿下就趕了來,問長問短,直到下午才讓她落個清淨。
滿園的梅樹,枝條上抽出青青的葉子,薄薄的雪花紛然舞下,好似帶着芬芳。
“少傅卿,你在想什麼?”細細的呼喚聲低低的響起。“纔剛好呢,怎麼穿的這樣單薄。”樑柔站在花間,嬌豔非常。一對秋水般的雙瞳純淨透徹。
比自己還要大上兩歲,竟還擁有那麼幹淨的眼神讓喬言好羨慕。
“殿下,您怎麼也出來了?”
“少傅卿,那個……柔兒可不可以喚你,雲姐姐?”嬌嬌羞羞的模樣實在是惹人憐愛。
喬言的心嗖然收緊。
“雲姐姐”多麼熟悉的呼喚啊,你大大咧咧肆無忌憚的在相府生活,和我一道在書房窗下聽到改變我一生的秘密,那天,你還忙忙碌碌的爲我挑選嫁衣。
瑤兒,如果這一切都是出自你的本心,同樣純淨如水的眼睛下,根本沒有那些陰毒的伎倆,如果你不曾想過要害我,該多好……
該多好……
可是,如果能實現的話,它就不再是如果了。
“少傅卿,你怎麼又走神了呢?”樑柔托起下巴,好奇的看着她“柔兒問你呢。喚你雲姐姐好不好?”
“當然很好了,這是微臣的榮幸。不過……”喬言微笑“不過,公主只在沒人的時候纔可以這樣叫哦。”
“好”樑柔孩子般的開心大笑,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膽小怯懦的八公主,她配合她演了那場戲,張九憐的死,好像喚起了她身體裡隱藏的一部分,那是股巨大的力量,讓她有勇氣去想,去說,去做。甚至……
梅園外,四名近身侍衛挺拔如鬆,樑柔的目光停在一人身上,呆呆的,有點癡迷。
喬言見到樑柔異樣溫柔的眼神,隨她看去,果然,兩道目光亦向她們這邊時不時的撇來。
“春風不按時,何時入羅維?”喬言滿眼笑意的看着樑柔,後者俊臉一紅,“雲姐姐……”美人嬌羞不能言。
喬言與身後的青灰色身影相視一笑,小印子的眼裡亦是瞭然。
雙九之華,本就春意盎然。
“公主殿下,小殿下。”幾人擡頭看去,大概有三四名宮女正慌慌張張的向這邊跑來。爲首的正是蔌瓚殿的大嬤嬤,紅福。
樑柔顯然被嚇到,不安的看着喬言“雲姐姐,這……”
喬言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嬤嬤帶着宮女在後宮裡這麼又跑又叫的,不管怎麼說,已經是很失態的事了。
喬言拍了拍樑柔的肩膀“微臣陪您過去看看。”
那隻搭在肩膀的手掌瞬間似乎給了自己莫大的勇氣,樑柔有些慌亂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整了下飄蕩在前額的髮絲點點頭,迎着那幾名宮娥走過去。
小印子緊跟在喬言的身側,警惕的觀察向她們跑來的人,聽到動靜跟出來的樑桔也帶着侍女跟在後面。
紅福是蔌瓚殿的大嬤嬤,資歷極高,不知道她今天爲何如此的驚慌失措。樑桔滿腹疑雲思忖中,不經意間看見小印子的神情,不禁替黃鶯惋惜,那雙邪魅的鳳目裡分明只容得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