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雪也停了。
氣溫很低,整個世界都在白雪的覆蓋下一片寂靜,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嚴冬給冷住,就連僞軍陣地上那幾個搖晃着的探照燈也都停止了轉動,幾條光柱就像是怪獸的眼睛,呆呆地對着天空、對着陣地發愣……
對陣地上的寒冷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因爲在此之前我就領教過冰雪潛伏的厲害,但還是忍不住在周圍刺骨的冰涼中瑟瑟發抖。
我不禁把目光轉向潛伏在周圍的戰士們,開始時他們還沒有什麼異狀,但沒過多久,就隱隱傳來了幾聲牙齒磕碰聲和倒抽冷氣聲。我不由暗暗一笑,朝鮮的氣溫可不比國內,這裡冷起來可以達到零下幾十度的,凍死人那是常有的事。
據說在朝戰初期,美軍在國內習慣於使用坐式馬桶,於是在撇條時就習慣於用凳子或是別的什麼東西墊着,結果完事時就發現屁股被凍在上面解脫不了了……
雖說這是幾年前美軍還沒經驗時的事,但這也足以說明朝鮮有多冷。雖說九連的戰士們是來自北京,那裡的冬天也很冷,但跟朝鮮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很顯然,他們在這一點上的準備不足,或者說他們沒有想到朝鮮的冬夜有這麼冷,所以個個都在瑟瑟發抖。雖說在這月夜裡我看不到他們在發抖,但可以很清晰的從他們身邊不住抖動的小草、小樹看出來。
在寒冷的氣溫裡發抖是每個人都會的,包括我也是。不會發抖,要麼就說明神經有問題,要麼就說明他已經快被凍死了。他們錯就錯在,不該習慣於潛伏在灌木叢裡,不該習慣於利用灌木作爲自己的掩護……
如果我是僞軍狙擊手的話,僅僅憑着這一點就可以確定他們的位置,並把他們一個接着一個幹掉。那時不用說什麼打冷槍了,只怕一個敵人沒打着自己還要損失一大堆人。
不過戰士們好歹也是在步校裡接受過幾年訓練的兵,雖說在這雪地被凍得受不了,但還是個個都咬着牙堅忍着。而且有些戰士很快就發現潛伏在灌木叢裡的問題,於是一個接着一個的變換了自己的潛仗位。
我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林雪,她正好也朝我這邊看來,兩人目光的接觸讓我情不自禁地感覺到了一絲暖意。我看到林雪吃力地朝我笑了笑,似乎是在讓我放心。
我也只有朝她點了點頭,在戰場上,雖說很多時候是要講配合、講默契,但還是有很多事是需要靠自己,戰友也是幫不上忙的。比如說現在的潛伏……
寒冷不斷的考驗着我們的意志,讓時間變得十分漫長。我幾次掏出懷錶來看時間,卻發現時間只走了那一點點。我想把懷錶放到面前打發時間,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把它放回到懷裡,因爲我擔心外面的低溫會把懷錶的指針給凍住了。
好不容易纔熬到了江長順所說的僞軍例行巡邏的時間,我不由端起了槍再次對準了對面的高地。
沒有動靜,還是沒有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僞軍的巡邏部隊卻始終也沒有出現。
這時江長順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緩緩爬到我的身邊,低聲說道:“崔團長,也許是今晚天氣太冷,僞軍巡邏隊偷懶了”
我輕輕地點點頭,但又覺得不大可能。首先僞軍是長期生活在朝鮮的本地人,他們應該比我們更容易習慣這裡冬季的氣溫纔對。其次僞軍經過戰場兩年多時間的磨練,早已不會像朝戰初期那樣散漫了。雖說因爲這段時間戰事不吃緊有所懈怠,但也不至於例行巡邏都會都疏忽了。
“再等等”我輕聲對江長順說道。
“是”江長順應了聲,也沒再多說什麼,緩緩爬到一旁繼續潛伏在雪地裡。
半個小時過去了,敵人的巡邏隊還是沒有出現,那潔白的積雪上,甚至連一個腳印都沒有。我甚至有些懷疑,對面那座高地上還有沒有一個活人。
一個小時過去了,依然沒有半點敵人的蹤影。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靜得可怕,也靜得反常。
敵人是在搞什麼鬼呢?我不由在腦海裡想到,難道真像江長順所說的那樣,僞軍是因爲今晚太冷了,因爲偷懶所以纔沒有巡邏的?
這時,離我們陣地大慨只有五十幾米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微不可查的枯枝斷裂的聲音。於是我就明白了,原來敵人今晚有行動。
因爲有行動,因爲他們有部隊在朝我們運動,所以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再派人巡邏。這時他們的先頭部隊已經到我們眼皮底下了,我們一直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敵人的陣地上,再加我們潛伏位置的視角的原因,竟然沒有發現眼皮底下竟然有敵人……
我趕忙緩緩朝前爬了兩步,小心翼翼的將步槍朝前探了探,然後透過瞄準鏡觀察着下方的那片樹林。
這一看之下就暗道一聲不好,那片樹林的地勢不會比我們低多少,如果有敵人隱藏在其中與我們交戰的話,那一棵棵足有大腿那麼粗的樹木無疑會是敵人最好的掩體。而我們,卻一個個暴露在雪地裡,甚至連一個最簡陋的掩體都沒有。
現在撤退嗎?只怕已經太遲了。
五十幾米的距離,戰士們只要一站起身來……甚至可以說,在這月光下如果敵人認真觀察的話,我們即使是在地上爬動都無法逃過敵人的眼睛。如果這樣做的話,只能是讓我們一個個倒在敵人的槍口下
那麼開槍示警?這似乎也不太妥當。
我們潛伏地點與反斜面坑道里的主力部隊有半小時的路程,就算主力部隊能夠在聽到槍聲的時候馬上出發,只怕他們趕到的時候,我們已經被敵人給吃掉了。
再說了,我們出發之前就告訴李平和與劉順義,我們是出來潛伏打冷槍的,那麼有幾聲槍響根本就沒辦法引起他們的注意……
我看了看周圍,戰士們對眼前的這個危機毫無所覺,依舊拼命與寒冷做鬥爭,兩眼還是聚精會神地盯着陣地對面。再看看周圍的月光,在白雪的反射下,使得這片空曠地變得異常顯眼。
敵在暗我在明,突然之間我們似乎就處在了一塊死地之中。我們出來原本是想做獵人的,可沒想到意然在不知不覺中成了獵物
我不由暗暗自責,自己原本是想帶戰士們上來練練,但現在卻讓他們處於這樣的危險之中。
後悔是沒有用的我很清楚這一點,於是當即小心翼翼地退了回來,朝不遠處的江長順打了個手勢,告訴他下面有敵人,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我的手勢是以前組織戰士們打冷槍時用的,雖說江長順沒有學過,但大慨也能猜出其中的意思,明白過來後不由臉色變了變。再看看地形,一絲驚慌就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畢竟是沒上過戰場的,見他這種表情,我心裡也有些沒底了。以往指揮部隊作戰,不管是一個連還是一個營,我都很清楚手中部隊的素質和能力。同時戰士們也很清楚我的能力和作戰習慣,所以打起仗來才能得心應手,那些部隊就像是我的手腳一樣應用自如。
但是現在,江長順的這支九連,雖說在素質上也許會比普通部隊高上許多,但我對他們卻欠缺瞭解,同時他們也不瞭解我。這就使得我無法預知他們會做到什麼、做不到什麼……比如說,我現在就不清楚,萬一把樹林中有敵人的情況告訴給其它戰士的話,會不會造成戰士們的恐慌而把我們全部給暴露了。這就給我的指揮帶來了很大的困難,給戰場帶來了很多的變數
局勢十分危急,我已經依稀聽到林子裡傳來了僞軍靴子踩在積雪上的“咯吱咯吱”聲。於是我就在想着,如果戰士們不知道林子裡有敵人的話,很有可能在看到敵人的那一刻會大吃一驚,其後最大的可能就是——要麼喊口令,要麼操起槍就打……
而這些,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如果這樣的話,我們雖說可以先發制人打死幾名走出樹林的僞軍,但僞軍很快會退回到樹林裡去,那時就是我們付出傷亡的時候了。
該麼辦呢?這時的我不由有些着急了,撤又撤不走,打又不能打然道說就這麼呆下去?
沒錯就這麼呆下去
想到這裡我猛然醒悟過來,我們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敵人不知道這片雪地裡有人,如果我們一直潛伏在這裡,直到他們全部走出樹林再……不對不應該等他們剛走出樹林就開槍,敵人這次來摸營的人數應該不會少,我們不可能一口氣把他們全部端掉,如果讓他們跑回去一部份人,就算只有一小半,我們這一個排的人還是很難脫離危險。
所以,我們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一直等,等他們走到我們面前甚至是走到我們中間的時候,再發起突然襲擊
攻其不備,然後趁着僞軍被我們打了個驚慌失措、搞不清楚狀況撤回樹林的時候,我們也趁機撤退
想好了作戰方案,我當即就朝江長順打了個手勢。因爲擔心他看不懂我的手勢,只好在雪地上寫了幾個字:“不許動開槍”。意思就是命令戰士們不許動也不許開槍。
江長順當然不是一個笨人,會意地點了點頭後,很快就用步校的手勢把我的命令傳達了下去。這讓我不由感嘆手勢統一的重要性。
我正想着,林子中突然冒出了幾個端着槍的僞軍身影。他們的出現顯然讓一部份還沒來得急收到命令的戰士吃了一驚,紛紛把目光投向了我,這其中還包括林雪。我舉起手來示意他們不要開槍,這才讓他們平靜了下來。
我不由暗叫了一聲僥倖,如果這時候有人開槍的話,那麼傷亡也許是無法避免的了,好在這些從步校畢業出來的學員,也都知道不能擅自行動。
僞軍的動作很小心,他們先走出來四、五個人,在外面貓着腰朝山頂觀察了一陣,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後,才朝身後招了招手。
見此我不由暗暗好笑,他們犯了跟我們剛纔同樣的錯誤。剛纔我們只顧着看敵人陣地,而沒有發現自己眼皮底下的敵人;而現在的他們,卻是隻顧着觀察山頂方向有沒有情況,就沒有認真看自己腳下的這片雪地……
其實因爲已有一段時間沒下雪了,所以雪地上還是有許多戰士們爬動的痕跡的,他們沒有發現這個,也就註定了接下來的傷亡。
不一會兒,樹林中就越來越多的僞軍冒出頭來,大慨有一個連隊,個個貓着腰端着槍緩緩朝山頂摸去。他們也像我們一樣,個個身披白布,乍一看跟我們還真沒什麼兩樣
這下我不由又有些犯難了,這兩邊的人長得都差不多,穿的也差不多,等會打起來怎麼分敵我?但想想又覺得沒必要擔心,敵人人數多,而且全是站着的,到時打起來反正把站着的全都放倒就對了
“咯吱咯吱……”敵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五十米的距離不是很長,不一會兒敵人的先頭部隊已經來到了我們的面前,這讓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壓低了腦袋,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這時候我最擔心的,就是有哪個戰士沉不住氣朝敵人扣動扳機暴露了目標,那無疑會讓我們置身於危險之中。不過戰士們不愧是從步校出來的,個個都能沉得住氣,至少現在是這樣。
另一個擔心,就是那幾名走在前頭偵察的僞軍有可能會踩着哪名戰士。雖說他們看不見我們,但踩上了一個大活人的話腳感肯定會不一樣,到時我們同樣也沒有辦法再隱藏下去。其中還有一名僞軍的軍靴就從我眼前晃過,只要他再偏那麼幾公分,就會踩在我的腦袋上但幸運的是,這情況也同樣沒有發生……
走在前頭的幾名僞軍偵察兵被我們放了過去,接着就是僞軍的大部隊。他們走出森林後就展開兵力,一百多人排成兩排呈散兵隊形朝山頂陣地摸去。與先頭部隊一樣,他們也沒有注意到雪地上的痕跡。事實上,這時他們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懷疑什麼,因爲他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些痕跡是剛剛走過的那幾名偵察兵折騰出來的。
於是他們就放心的朝山頂摸去,有些甚至還加快了速度開始小跑起來。
“打”
當敵人走到幾乎與我面對面的時候,我一聲大喝,舉起步槍衝着面前的僞軍“砰砰砰……”的一口氣就把槍膛裡的八發子彈打了出去。
這麼近的距離我根本就用不着瞄準,每一聲槍響都會帶起一慘叫,就會有一名僞軍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栽倒在地。我與他們的距離是那麼近,以至於在他們倒地時我都能聽見“撲嗵”聲……
幾乎與此同時,戰士們手中的武器也響了起來,空地前霎時就槍聲大作,一個個摸不着頭腦的僞軍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慘叫聲接連不斷,僞軍人數雖然是我們的好幾倍,武器裝備也比我們精良,而且嚴格的說我們還是在他們的包圍圈內,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們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第一反應就是中了埋伏,於是就像我之前預料的那樣,丟下幾十具屍體掉頭就往樹林裡跑……
“撤”僞軍一開始撤退,我就對江長順下了撤退的命令。
“什麼?”江長順不由一愣,勿自舉着手中的步槍朝後退的敵人打了一槍,然後轉身問道:“崔團長,現在正是消滅敵人的時候,怎麼……”
“你***給我執行命令”我一邊舉起步槍朝如潮水般退去的敵人射擊,一邊壓低聲音朝江長順命令道:“馬上命令部隊按撤退路線撤回坑道”
我不能大聲朝戰士們下令,因爲這時敵人離我們太近了,而且他們還都是僞軍,很有可能會聽得懂漢語的僞軍,如果我這麼做的話,僞軍就會知道我們要撤退而銜尾追上來,那後果同樣不堪設想。
“是”江長順戀戀不捨的看了正在逃跑的僞軍一眼,轉身就把命令傳達了下去。
我知道江長順捨不得什麼,此時的僞軍完完全全的把他們的後背亮在了我們的面前,正是大量射殺他們的時機。但他不知道的是,一旦那些僞軍逃進森林,就會是局勢反轉的時候。
戰士們陸陸續續的開始撤退,但這時我心裡突然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還沒等我想明白是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了“砰砰……”的幾聲槍響,兩名剛要撤退的戰士悶哼一聲就栽倒在地。
是僞軍的先頭部隊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剛纔我們把他們放了過去,所以現在他們在我們身後。如果不盡快的把他們解決掉,他們很有可能會把我們拖住,並與森林裡的部隊對我們構成兩面夾擊的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