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褚團長所說的,上級之所以要讓我們換防,就是爲了把我們換下來準備回國。我想那是爲了擔心影響軍心。如果告訴了戰士們就要回國休整的話,萬一有個突發狀況需要用人,到時我們這支部隊就會無心再戰了。
上級的顧慮也許是對的,但效果卻似乎並不怎麼樣。
因爲就算上頭沒有明着告訴我們就要回國了,但戰士們個個都心知肚明。一種興奮、迫切的歸國之情迅速就在部隊裡蔓延開來。
有的戰士把揣在懷裡幾個月也捨不得穿的棉鞋換上了,有的戰士把收藏在包裹裡的新軍裝換上了,爲此有的戰士還不辭辛勞的躲在坑道里燒幾鍋熱水洗了個澡。人人都像是要過年似的面貌一新。
接着,戰士們就開始張羅着回國的紀念品。用戰士們的話說,那就是要帶一些戰場上的東西回去,好在家人面前炫耀一番。更多的戰士是抱着口說無憑的態度,要用實物來讓祖國人民看看,咱們可是真正打過美國佬、打過英國佬、打過十幾個國家的……
於是乎,敵人的東西霎時就變得值錢起來。平時比較注意收集敵人身上的小物品的戰士這下可就發了,我就見過一名戰士用他平時收集來的小玩意換了幾十包的香菸。
不要懷疑香菸這玩意在軍隊裡的價值。打起戰來的時候,很多戰士在緊張的時候都需要借香菸來的放鬆一下神經,有時候寧願肚子餓一點也不能少了香菸。而且現在後勤也寬鬆,不是特殊情況基本上是凍不死人也餓不死人了,所以香菸這玩意在軍隊裡地位就顯得更加重要,甚至還成了硬貨,在部隊裡可以直接用來換糧食的。
所謂的硬貨,就跟我們和平時代的黃金差不多。軍隊跟生活在和平時代的百姓不一樣,百姓可以把黃金當作硬貨、可以把錢當硬貨,但在軍隊裡卻不是這一套。因爲所有的戰士都明白一個道理:今兒個就算是給了咱一座金山,也許明天咱就要在戰場上回不來了,所以那些金子啊、錢啊等等,對咱們來說就是一個屁。最實在的東西就是香菸、糧食……
紀念品千奇百怪的什麼東西都有,有的是用子彈殼做成的小玩意,有的是從敵人身上繳來的肩章、打火機、美國煙,有的是美國佬的頭盔、軍帽、靴子等等。
平時沒有注意收集這些東西的戰士這下可就慘了,懶一點的就只好把身上的香菸掏出來跟戰友們交換;勤快一點的就在這大冷天裡到處在陣地附近轉,希望能撿到一點什麼值得帶回去的玩意。
但到了後來,紀念品還是滿足不了戰士們的需求,因爲有些戰士一個人就帶着好幾樣,而有些戰士卻連一個都沒有。沒有紀念品的戰士就開始慌了,笨一點的就像一個沒頭的蒼蠅一樣在戰士中亂撞,還一路求爺爺告奶奶的;聰明點的就會在美軍戰俘身上打主意,當然,因爲志願軍的紀律,從美軍戰俘身上拿東西還是需要用香菸來交換的。
我軍換防之後就駐守在二線,時不時會有一些美軍戰俘從前線上被押下來交給我們暫時看管。那時團裡的戰士們就會像蜜蜂看到蜜一樣一擁而上,開始那些美軍還被嚇了一大跳,臉色蒼白的愣愣地看着那些成羣成羣面帶“奸笑”靠近他們的志願軍戰士,後來在知道戰士們是想跟他們交換東西之後,個個都鬆了一口氣,大喊幾聲“my?god!”後,就十分大方的慷慨解囊……
美軍戰俘有不少也是有煙癮的,而成爲了我軍的戰俘之後,我們雖然有給他們供應糧食,但可不管他們的煙癮,於是不少戰士都能在美軍戰俘那用很“便宜”的價格買到紀念品。以至於有一回我在經過戰俘營時,竟然發現一名美軍戰俘全身上下都穿着志願軍戰士的破棉襖,樂呵呵地蹲在地上抽菸。甚至還有幾個美軍在對我招着手:“嘿!老兄,要換東西嗎?我身上的都可以換,一包煙一樣!嘿嘿!別走老兄,讓我們談談,半包煙怎麼樣……”
遺憾的是我並不需要什麼紀念品,所以我最終還是讓那名美軍戰俘失望了。
我不需要紀念品是因爲,我不知道該用它們向誰炫耀。現在的我還沒出世呢!不對,應該說我老爸還沒出世,而我爺爺還是個七、八歲大的小孩子。不說我根本就沒辦法在這兵荒馬亂的世界裡找到他們,就算是找到了,那也許還會被我的太爺、太婆當作神經病呢!
“團長!”正當我坐在團部無聊地抽着煙的時候,李平和走到我的身旁問道:“戰士們都在忙着準備戰利品呢!你爲什麼就不帶幾樣東西回去給家人看看呢?”
“唔!”聞言我苦笑了一聲,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想纔回答道:“我跟家人走散了,不知道他們在哪!”
“哦!”李平和帶着歉意望了我一眼,默默地坐在對面,也爲自己點上了支菸說道:“現在這年頭,跟家人走散的實在太多了。不過……團長你還有個盼頭……”
“政委你……”聽着李平和的口氣和話中的意思,我只感覺到李平和應該是有一段不悽慘的身世。
李平和嘴角抽動了一下,沉重地說道:“我的父母是老紅軍,我出生的那一年,紅軍剛開始長征,他們不方便帶着我,就把我託付給一個老鄉。鄉親們跟我說了很多關於我父母的事,一直跟我說他們還在打仗,還在爲咱們窮苦百姓做鬥爭。直到我七歲那年,部隊裡的人找到我,我才知道他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雙雙去世了!”
坑道里不由沉默了下來,我不由多看了李平和兩眼,因爲我知道紅軍長征是1934年開始的,如果李平和是那時出生的話,那他現在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看他這麼老成、這麼嚴肅,實在看不出他還這麼年輕。
不過這也不奇怪,他接下來的事我幾乎就可以想像了,像他這樣的一個根正苗紅的紅軍後代,他父母的戰友肯定會把他帶到部隊裡。對了,我好像還記得他是什麼高級步校畢業的。在軍人的環境里長大,天天面對的、學習的都是戰鬥、訓練什麼的,這人能不老成嗎!
“報告!”正在我與李平和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抽着煙的時候,一名電臺兵走到我們跟前給我們敬了個禮後,就遞上了一份電報。
我接過電報一看,就隨手遞給了李平和。
“唔!”李平和看了電報不由一愣,隨後就點了點頭說道:“終於來了!”
這是上級命令我們今晚就朝平壤方向行軍的命令,目的地卻沒有說明,只說隨時與上級保持聯繫。
無論是誰都知道,要部隊朝平壤方向行軍,其目的就是要去坐火回國了。平壤以南因爲交戰雙方頻繁拉據而且還常常遭到美國飛機轟炸的原因,所以鐵路一直無法鋪設。
平壤做爲朝鮮的首都,鐵路這麼重要的交通幹線是肯定要有的。而且也正因爲平壤是首都,其防空力量相當雄厚,在平壤地區鋪設鐵路也是相對安全的。所以,由中國運往朝鮮的物資就源源不斷地通過火車運往平壤,再由平壤經汽車運輸到前線的各個部隊手裡。而志願軍的傷員和撤回國內休整的部隊,也都要從四面八方彙集到平壤,從那裡登上火車回國。
所以,一接到這個命令,幾乎就是在告訴我們,這段時間戰士們一直在盼望的回國時間終於到了!
開始我還在奇怪上級爲什麼不告訴我們行軍的目的地,不過想想,覺得上級這麼小心也是有道理的。我們的目的地想必是火車站,而每一個火車站都是志願軍庫存物質量的卸車點或是轉運站。不用懷疑,那裡肯定堆放着許多剛從國內運來的物質。萬一把行軍的目的地告訴我們,而讓潛伏在我軍內部的僞軍特工得到情報的話,那這個火車站肯定是免不了要遭到美軍飛機的轟炸了。
想到這裡,我就對通訊員下令道:“通知戰士們準備行軍,有新的任務,其它的什麼也不要說!”
“是!”通訊員應了聲,轉身就走出了坑道。
但我這隱晦的命令顯然瞞不住戰士們,因爲坑道外很快就傳來了一片歡呼聲。我也只得與李平和兩人無奈地相視而笑。538團的戰士是誰啊,想要騙過他們那可真是難了!
平壤離我們的不遠,在地圖上的直線距離大慨是二十公里左右,實際路程也只有三、四十公里,這點路對志願軍來說,本來就是一天的行軍路程,但是我們卻足足用了四天的時間纔到達平壤附近。
速度這麼慢的主要原因,是爲了不暴露目標而只能在夜裡行軍。而且上級還擔心我們會被僞軍特務跟蹤,在路上竟然還命令我們兜了一個圈子。雖然我在心裡是老大不樂意,但戰士們卻完全不在乎這些。
要回家了嘛!誰還會在乎多走點路。而且這時我才體會到“歸心似箭”是一番什麼情景,因爲從來就沒有一回行軍,會像這次一樣,根本就不是我下命令,而是戰士們催着我走的!這不?每次一到我下令休息的時候,戰士們就在叫了:“團長,咱們還不累!再多走一段吧!”而且那個速度叫快啊!就跟我吉普車的速度差不多,當然,因爲路況差吉普車開不快也是一個原因。
第四天晚上,部隊順利到達了平壤以東的一個叫成川的地方。
成川是一個小鎮,說是小鎮,其實跟我們看到朝鮮的其它鄉村沒什麼兩樣。區別也許就在於這裡的房子多了一些,而且還有一兩家麪店和雜貨鋪。
跟其它的地方一樣,這裡的朝鮮老鄉也對我們很熱情。她們之前顯然不知道有一支志願軍部隊要從前線下來,但還是很快就自發地組織起了一隻歡迎隊伍,舉着小旗拿着食物夾道歡迎。這其中大多數都是女人,也有幾隊人民軍。讓我有些啼笑皆非的是,這時代的朝鮮女人都很大膽。也許也是因爲她們並不知道我會懂朝鮮語,所以公然對我們志願軍戰士指指點點的品頭論足,有些甚至還邀請戰士們到她們家去過夜。
這就讓我想起了現代時,志願軍老兵說的,志願軍掉隊的戰士有三怕:一怕找不着部隊,二怕僞軍特務,三怕朝鮮女人。前兩怕我還可以理解,原因也用不着多說,最後一怕則實在讓人有些費解。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怕的是被朝鮮女人抓去生孩子!
還有些老兵說,朝鮮女人開放得很,志願軍部隊經過河邊時有一羣女人在河裡洗澡,她們也不避讓,甚至還有意站起身來誘惑……
沒辦法了,朝鮮男丁稀薄啊!美國佬的那一個仁川登陸,也不知道讓多少朝鮮女人成了寡婦。朝鮮女人會有這樣的表現,其實也是當時朝鮮的一種無奈吧!
不過還別說,朝鮮百姓不只是女人,其它的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都特別喜歡志願軍戰士,甚至還超過了他們自己的軍隊——人民軍。
用他們的話說,人民軍一到村裡,個個都像是大爺似的翹着二郎腿不做事,對百姓呼來喝去的讓他們侍候着,一個不高興還要打人。對於這點我是相信的,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人民軍在他們的百姓面前是一番什麼樣子,但是在人民軍內部,那官僚主義作風還不是普通的強,照想他們在百姓面前也覺得是高人一等吧!
志願軍就不一樣,從建軍起志願軍就有一個傳統,那就是軍民一家。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那是天天在嘴上唱着念着呢!所以戰士們一到村裡,二話不說就是幫助村民們挑水、劈柴,農忙的時候在田地裡也少不了志願軍戰士們的身影。
也許是因爲從國內帶來的習慣,志願軍戰士對待朝鮮百姓就像是對待國內的老鄉一樣,在戰場上舍身救百姓的,百姓捨身救志願軍戰士的,這樣的例子是數不勝數!小學時我們的語文課本上就有一篇羅盛教的故事,他就是爲了搶救朝鮮的落水兒童而犧牲的。
而這件事,則剛剛發生在幾個月前。從前線走下來的我們,纔剛知道他的事蹟已經在朝鮮百姓中廣爲流傳了。
到達成川后,我們就被安排在了一個充滿黴味的倉庫裡,那裡面還有一小堆打包成件沒來得急運走的物質。
與熱情的村民相比,負責接待我們的人民軍就顯得生硬多了。
他們表面上雖然對我們十分客氣,可是人人眼裡都像是針一樣盯着我們看,似乎就想在我們身上挑些刺出來。我看着心裡就有些不爽,但想想又忍了下來。這也算情有可原吧!這裡是平壤的犯圍,是朝鮮的首都,他們還得爲他們偉大領袖的安全着想不是?
但是當幾名戰士受不了倉庫裡的黴味想出去轉一圈卻被門口的守衛給攔住時,我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李少校!”我用朝鮮語對負責接待我們的人民軍營長說道:“我們是從戰場上回來的軍人,不是你們的俘虜,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經過他們的介紹我知道,他們正好是人民軍十五師的人,是金鐘鬆的部隊。本來我還想見見金鐘鬆,但一想這就要回國了,還要讓金鐘鬆趕來也沒什麼必要,於是也就作罷。
“唔!”李營長乍聽我會朝鮮語,不由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接着陪着笑說道:“同志你誤會了,我們當然知道你們剛從前線回來,怎麼會把你們當作俘虜呢!我們這麼做,完全是因爲倉庫的安全着想,這片地區附近擁有許多軍用物質,一旦讓敵人覺察到什麼,也許會給我軍造成很大的損失,所以我們也不得不小心行事,還請同志們委屈一下!”
“哼!”我雖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還是對他們的做法十分不滿,冷哼一聲轉過頭去就對他不加理會了。
“喂!”沒想到我的舉動卻讓李營長身旁的一名看起來像是副官一樣的人民軍看着不爽了。他朝我一揚腦袋,十分囂張地說道:“你是什麼身份?怎麼可以對我們營長這麼沒有禮貌!”
“我是什麼身份,憑你也配問嗎?”聽着他的口氣有些不善,我也不給他好臉色看。
“我不配?”那名副官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們正好就是來問你們的,說,你爲什麼會朝鮮語?而且還說得這麼流利,是不是朝鮮人?”
聞言我不由一愣,很快就明白過來,原來這批人不只是來接待我們的,更是在暗中檢查我們當中有沒有僞軍的奸細。
他們爲軍事物質着想這麼做也許是必要的,但我在感情上卻接受不了。於是我冷笑了一聲,回答道:“去把你們師長金鐘鬆找來見我,就說我崔偉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