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逃兵的感覺在我心裡油然而生。雖說我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雖說我也知道這是無奈的選擇,但是讓自己的戰友頂上陣地上,自己卻躲藏在坑道里,這種滋味並不好受。看看身邊的戰士們,也都跟我差不多,臉上多少都有點慚愧之色。?
“同志們!”見此我不由安慰道:“同志們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咱們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保存實力,留下我們的命更好、更多的打擊敵人。何況,我們全部只有七十幾個,每一批都要有十幾名戰士像高永祥他們一樣在陣地上頂着。換句話說,就是咱們人人都有這樣的機會,所以用不着覺得虧欠了他們!”?
“參謀長說的沒錯!”李寶成揮起拳頭對戰士們說道:“二排這種不怕犧牲、不怕困難的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我們現在就組織第二批駐守陣地的戰士,任務和高排長一樣,誰參加?”?
“我!”?
“我……”?
李寶成話音剛落,戰士們紛紛就舉起手來,爭先恐後地站在了李寶成的面前。?
“連長!”苗懷志啪啪幾下把身旁幾名戰士的手壓了下去,不服氣的搶到李寶成面前道:“這頭籌讓高排長給搶先了,這第二……說什麼也得讓給我們三排!”?
“這怎麼行?”苗懷志這麼一說,其它戰士就不同意了:“這都是革命戰士,憑什麼讓你們排第二!”?
“因爲……因爲高排長愛跟俺鬥嘴!”情急之下,苗懷志胡亂找了個藉口,只惹得戰士們鬨堂大笑。?
“那好!就給你們排!”李寶成點頭對苗懷志說道:“有信心完成任務嗎?”?
“有信心!”苗懷志興奮地挺身敬禮。?
“轟轟……”就在這時,頭頂上猛然間傳來了一片巨響和一陣劇烈的震動,只震得戰士們搖搖晃晃的站立不穩。?
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是敵人飛機又開始對我們陣地轟炸了,心中不由一緊,眼光情不自禁的就望向坑道口。這時的我,多麼希望高永祥他們能急時的跟回來,但坑道外除了一陣又一陣被炸彈爆起的焦土和屍體外,什麼也沒有。?
轟炸不一會兒就停了下來,我當即下令道:“三排在坑道里待命,其它人馬上進入陣地!”?
“是!”戰士們應了聲,二話不說就衝出了坑道口。?
我帶着戰士們飛也似鑽出坑道口朝山頂陣地跑去。還好!陣地上還有槍聲,說明還有人活着。但另一外面,我也明白活着人不會多,因爲有打槍的只有兩個陣地。這也就是說……?
我不敢多想,三步並作兩步的就朝槍聲傳來的方向跑去,越過山脊一看,只見九號陣地正有一個渾身泥污和血跡,軍裝被炸得只剩下布條的戰士握着機槍對着山腳下猛掃。?
跑近一看,不是高永祥還是誰?他的軍帽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頭髮也被燒得凌亂不堪,兩眼露出了像野獸一樣的兇光,咬着牙抱着一挺轉盤機槍對着山腳下正在衝鋒的美軍不停地發射着子彈!?
美軍小部隊衝鋒十分迅速,這會兒離我們陣地只有四、五十米遠了,所以我也不敢殆慢,操起步槍對着美軍就是一陣亂打。?
一邊打就一邊對身旁的高永祥命令道:“高排長,馬上回坑道!”?
“高排長……”我接連喊了幾聲,但卻沒有聽到高永祥的任何迴應。疑惑地扭過頭去,才發現他的頭已無力地低垂在機槍旁,而手指卻依然緊扣着機槍的扳機,機槍依舊在吼叫着朝下方發射着子彈……?
見此我不由一驚,趕忙搶過去察看他的傷勢,一翻之下,才發現原來他的兩條腿都已經被炸沒了。剛纔我上來的時候,沒認真看還以爲他的雙腿埋在土裡,竟然沒有發覺有異。此時的他,早已因爲失血過多而停止了呼吸。?
他爲了阻止敵人衝上來,堅守着陣地流盡了最後一滴血,直到看到我們來到身邊,把陣地完完整整的交給了我們,他才放心的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咬了咬牙,最後看了一眼他犧牲的樣子,不敢在他面前停留太久,操起步槍對着衝上來的美軍又是幾發子彈。?
子彈過處敵人應聲而倒,個個都是腦漿迸裂死狀極慘。要是在以前,在這麼近的距離這樣打死敵人,我也許還會心生不忍。但是在這一刻,我心裡只有恨、只有仇,不管面前的敵人死得再慘、再多,我心裡都不會有半分的憐憫。因爲我覺得,面前的這一切,遠遠不夠償還他們犯下的罪行。?
雖說我心裡很明白,犯錯的不一定是他們。歸根結底,這還是政治的博弈,國家之間的鬥爭。但我不管這麼多,我只知道,就是眼前這些傢伙讓我的戰友在身邊一個個倒下,就是眼前的這些傢伙讓我窩在上甘嶺上不見天日,就是眼前的這些傢伙讓我時刻都得擔心自己的生命……?
於是在這一刻,我把心中所有恨,這些日子憋在心裡所有的鬱悶全都爆發出來,腦袋裡只想着:殺!殺!殺!?
一個接着一個敵人在我面前倒下,打到最後甚至是趴在地上的敵人我也不放過。子彈打完了我就機械地重新裝上一個彈匣,然後舉起槍再打,凡是看到有人影的地方,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參謀長!參謀長……”當我再次往槍膛裡裝彈匣的時候,李寶成壓住我的槍道:“敵人已經退下去了!”?
“唔!”聞言我這才清醒了些,往下一望,果然見敵人已經退了下去。?
“參謀長!”李寶成給我遞上了一根菸說道:“你有沒有發現美國鬼子的整條戰線都後退了十幾米!”?
原本我還沒在意,聽了李寶成的話我才發現美軍果然像他說的一樣,在半山腰的戰線足足後退了十幾米之遠,退出來的那部份散兵坑就算空無一人也沒人敢躲,除了那周圍躺着幾具屍體外什麼也沒有。?
見此我不由覺得奇怪了,疑惑地問了聲:“他們在搞什麼名堂?爲什麼後退?”?
“爲什麼後退?”李寶成張大了個嘴巴不可思議地望着我說道:“參謀長你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後退?”?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知道剛纔用這把步槍打死了多少人了嗎?”李寶成指了指我手中的M1步槍,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從我開始數的時候,就有三十五個!”?
“有那麼多?”聽着這個數字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這還不止呢!”身旁就有一個戰士接嘴道:“這是美軍衝鋒被咱們打下去的數,之前的數……咱們都顧着打鬼子,沒數!照想也少不了!”?
這時我才發現陣地上的戰士們個個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彷彿我是個妖怪一樣。?
“參謀長!”李寶成接着說道:“剛纔你那樣子還挺嚇人的!一個人一把步槍,硬生生的就把美國佬的防線給逼退了十幾米!”?
“啥?都是讓我打下去的?”我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還不是?”李寶成笑道:“美國鬼子的衝鋒被我們打下去後,本以爲退到半山腰就沒事了。這煙霧這麼大,又隔着這三、四百米遠,想要看見目標還真是難了,咱們就沒辦法打!這不?全都把槍給停下了,就看着參謀長一杆槍在那砰砰直響,還一打一個準!轉眼間就被你打掉了三十幾個,你說這美國佬能不撤退嗎?戰士們這不服氣都不成啊!”?
聽着李寶成這話我也不由愣住了,但想想剛纔一個勁的打槍,似乎還真有那麼一回事。探出頭再往半山腰看去,好傢伙!如果現在真讓我打,也許還打不準了,剛纔怎麼就那麼神勇了!?
想了想,覺得這就是一種狀態吧!就像李廣射虎的故事一樣,人在狀態的時候,心裡只想着要把老虎射死,於是一箭就深深的射進石頭裡,然而刻意的想試試,卻再也沒辦法達到那個效果。?
剛纔的我,似乎跟這種現像差不多。當時因爲高永祥的犧牲激起了心中的仇恨,於是一個勁的就想射殺敵人,竟然進入了那種忘我的狀態。醒來的時候才發現,竟然都把敵人的防線給逼退了十幾米……?
“鬼子上來了!”隨着觀察員的一聲叫喊,戰士們把手中的菸蒂一丟,再次操起了武器對準了山腳下。?
陣地前,美軍就像是鬼魅一般的一個個從煙塵中鑽了出來,他們顯得比以往更加謹慎,更加小心。我想,或許是剛纔他們感覺到山頂上狙擊手的存在吧,所以衝鋒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收發自如了。?
但這顯然並不能打消他們在天黑之前攻下597.9高地的決心。我掏出懷錶來看了看,離天黑大慨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心下不由一寬,我想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機會了,最多再來兩次這樣的轟炸我們就安全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天色一黑12軍的部隊就會馬上上來。事實上,美軍往往就是在天色入黑的那一段時間,對我軍補給線的炮轟尤爲猛烈。所以那時並不適合往我們高地派上援軍。?
我所說的安全,是指一旦進入黑夜,美軍就再也沒有勇氣對我們陣地發起衝鋒,同時他們的飛機也無法在黑夜對我們陣地進行相對精確的轟炸。那麼他們現在這一套地空協同,也就玩轉不開了。?
如果不出意外,這將會是他們今天的最後一次進攻。?
我習慣性的舉起望遠鏡,望向美軍信號板的方向,這一望之下不由一愣……望遠鏡的光圈裡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見此我不由暗叫了一聲不好!隨着太陽慢慢落山,光線也跟着越來越弱,我所在的位置再也看不見信號板的動作了。?
隨即我又想到,既然我看不到信號板那麼在突中的美軍飛行員自然也看不到了!美軍也許會改用火光或是燈光來互相聯繫,具體他們會有什麼方法我無從得知,但有一點我卻很清楚,那就是美軍不可能會傻到讓我看到聯絡飛行員的火光或是燈光……?
想到這裡我的臉色不由變了變,這意味着我無法判斷敵人飛機什麼時候會來轟炸,也就無法掌握讓戰士們撤進坑道的時間!?
戰鬥再次打響,戰士們要對付往上衝鋒的美軍小股部隊是輕而易舉的,所以打起仗來十分輕鬆。卻只有我胸口就像是壓了塊大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我很想告訴戰士們現在的情況,很想告訴他們敵機隨時都會來轟炸而我們卻來不急撤回坑道,但我卻不知道怎麼說。同時說出來也沒有用,因爲我根本就沒有解決的辦法……?
美軍在機槍、無後座力炮等火力的掩護下,在陣地前進進退退的衝鋒着。他們的衝鋒不是很猛烈,往往只是倒下幾個人就後退,然後換一批人再次重複着這樣看似毫無意義的動作。而我卻知道他們這麼做是有目的的,他們的目的是要粘着我們,不讓我們撤回坑道。一旦我們撤回坑道,他們這樣的佯攻很快就會變成真的進攻。?
最要命的還是,他們每次撤退都是一樣的,我無法判斷他們哪次撤退是被我們打下去的,哪次撤退是爲了躲避自己飛機的轟炸!?
等等!他們大多數撤退是被我們打下去的,如果咱們不打了呢??
想到這裡,我趕忙大聲朝戰士們喊道:“全體都有!停止射擊,不許開槍!”?
戰士們聽着我這個命令不由愣了,敵人正在衝鋒呢!我卻下令不許開槍……他們心裡雖說不解,但嚴明的紀律還是讓他們停止了射擊。?
“參謀長!”李寶成三步兩步的貓着腰跑到我旁邊來問道:“什麼情況?爲啥不讓打了?”?
“你看看那些美國佬!”我得意地筆了筆陣地前的美軍。?
被我這個命令搞糊塗的不只是志願軍戰士,陣地前的美軍也摸不着頭腦了。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我們會停止射擊,此時的他們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繼續往上衝嗎?在這種地形上,這麼點人根本就不是我們的菜,我完全可以等他們靠近了再打,再不行我們拼刺刀也可以把他們給硬生生的拼下去。?
就這麼撤退?沒人開槍也撤退,那無疑就是明明擺擺的告訴我們,飛機就要來轟炸了,你們也撤回坑道吧!?
於是乎,那些美軍也只有在原地操着武器對着我們陣地亂打一通,無後座力炮、迫擊炮也是一陣陣的亂轟,卻始終不敢衝上來,也沒有退下去!?
“嘿!”看着美軍的這副樣子,李寶成就有些不明白了:“瞧這仗打的,這些鬼子不是衝鋒麼?咋的咱不開槍他們也不衝了……”?
“他們是在等飛機!”?
“哦!”我這麼一說李寶成也就明白了,呵呵一笑道:“參謀長,人人都說美國鬼子奸詐,照我看哪!他們哪裡及得上你的萬分之一……”?
“去去去……”我沒好氣的罵道:“你這意思是我比敵人還要奸詐是吧!”?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寶成意識到自己用錯詞了,趕忙改口道:“我,我是說狡猾……”?
“狡猾?”?
“唉!”李寶成嘆了一口氣:“越說越錯了!”?
說着兩人不由相視而笑。?
那些美軍倒也有幾分耐心,就在我們陣地前五、六十米遠的地方,不進攻也不撤退,趴在地上一個勁的朝我們亂打一氣。那槍聲和炮聲是有了,但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打仗,因爲志願軍戰士們都躲在陣地裡像看戲一樣看着他們表演呢!?
偶爾有些戰士手癢或是瞅着那些美國佬囂張的樣子心裡有氣,還會拿個把敵人來練練槍法。對此我也不阻止,反正死個把人也沒有辦法成爲美軍撤退的掩護。?
於是戰場就這麼富有戲劇性的僵持着,我也不着急,反正有美國佬在這陪着,我就不相信敵人的飛機敢在兩軍相距這麼近的時候轟炸。直到天空中隱隱傳來了飛機的轟鳴聲,美軍這才失去了耐性,忽啦一下就朝山腳下退去……?
“撤退!”見美軍撤退,我也不敢遲疑,照例留下了兩名觀察員就帶着戰士們撤回了坑道。?
我們一跑進坑道苗懷志就屁顛屁顛的跟了上來:“參謀長!咋回事?咱們不用上去了?”?
“這回不用上去了,下回吧!”我回答道。?
“嗨!”苗懷志聽我這麼一說,摘下帽子沮喪地說道:“還以爲搶了個重要任務呢!沒想到這任務就是蹲在坑道里啥都打不着!”?
哄的一聲,看着苗懷志的那副樣子,戰士們全都笑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