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一刀斬落王善,馬不停蹄,向楊進衝去。
變生肘腋,所有人都懵了,連楊進都反應不過來。他原本與王善捱得很近,而且馬匹也沒跑起來——一邊是靜止不動,一邊是快速衝擊,不用想就知道是什麼結果。
倉促之下,楊進甚至來不及拔刀格檔,電光石火之間,他只憑本能將右臂擋在身前……咔嚓,血光迸現,半截手臂齊肘飛起,而斷臂的主人,卻幸運地躲過了開膛之厄。
楊進慘叫一聲,顧不得扼臂止血,左手一抖繮繩,用力一夾馬腹,丟下十多名寨兵步卒,往北狂奔。楊進這個舉動看似無情,其實卻是當老大的最正常反應。自己一方只有對方一成兵力,敵十倍於我,又是有心攻無備,這不是打仗,是屠殺。既然遲早也是逃,那不如第一時間逃。自個四條腿,手下兩條腿,誰能管得了誰?
劉忠一擊得手,快馬如旋風,從兩寨兵丁面前衝過,等他兜轉回馬頭,卻發現楊進已跑出數十步外,身後滴了一路的血跡。
劉忠長刀一揮,一串血珠拋灑向朝陽:“動手!一個不留!”
三百白氈笠齊聲發喊,刀槍弓牌齊舉,如山洪暴發,瞬間將兩寨三十餘人淹沒……
傅選與兩名獵兵還算幸運,在周遭義軍士兵的拼死護衛下,拖着滿身是血的王善,衝出重圍,跑上不遠處一個小土丘。後面跟着七、八名傷痕累累的義軍……更遠處,是銜尾追擊的數百白氈笠……
剛衝上土丘。就聽到有義軍帶着哭腔悲呼:“大當家,不行了……”
傅選趕緊低頭看去。果然,王善已經是有出氣,沒進氣了。
“王兄!王大當家!”
在傅選及衆義軍士兵不斷的呼喊下,王善勉強張嘴,每吐出一個字,都帶着一股血泉:“殺……劉忠……奔……太原……”說到最後一個字,脖頸與口鼻突然涌出大量鮮血,淋漓噴薄。觸目驚心,手腳一陣急促的抽搐,隨即寂然不動。
“王兄!”
“大當家!”
兩寨義軍士兵還來不及爲他們的首領悲哀,很快,就成爲他人悲哀的對象——幾百瘋狂的白氈笠軍,猶如洪荒巨獸,衝到哪碾壓到哪。人力單薄的兩寨義軍士兵。根本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直接就被人潮撞倒踐踏成泥……
傅選與獵兵們擡手三槍,擊倒三人。本想再投幾個霹靂彈,但面對近在咫尺的大批瘋狂敵人,緊張之下,三人手中的火鐮居然都打不着。不得已。只能趁着敵人一愣神間,撒腿飛跑。而白氈笠們也只是被槍聲唬愣了一下,絕大多數在隊伍中間及後面的軍兵都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自然也就無所畏懼,銜尾狂追不捨。
從山坡俯看。可見三人在前狂跑,數百人揮舞刀槍在後瘋追。場面觸目驚心。
眼看追逃雙方距離越來越近,衝在最前面的白氈笠,已有數人舉起手中刀槍,準備投擲出去……
轟轟轟轟!
霹靂彈的強大爆炸與殺傷,在白氈笠軍中心開花,同時隔斷了追擊的敵軍。而當前面的白氈笠驚慌失措停下腳步,四下驚顧時,前方一片林子裡衝出十餘人,同時舉起手中的鐵筒子——砰砰砰!火光頻閃,血線如緞,當者披糜。
“趙……梃……”差點跑斷氣的傅選氣喘吁吁,與兩名獵兵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可停下,我們人少,擋不住這麼多敵軍。”及時出現救援的趙梃,向本什獵兵一揮手,“上三個人,扶住傅旅長他們,且戰且退。”
趁着白氈笠軍被打懵,一片慌亂之際,趙梃小隊獵兵一邊裝填彈藥,一邊正面對敵沉穩後退。一直退出到四、五十步之遠,白氈笠才勉強鎮定下來,有十餘個弓手搶出陣來,想對撤退的獵兵們來上一發。但一直盯住敵軍動靜的八名獵兵,以長期訓練出來的感應,迅速同時舉槍。
砰砰砰!三個弓手扔弓倒地,還有兩個捂住身體某處,搖搖晃晃了一陣,先後撲倒。其餘弓手吃了一嚇,渾身一顫,弦上的箭矢不知射到哪裡去了。
之前突然遇襲,造成白氈笠軍不小傷亡,但事出倉促,很多軍兵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但這一次不一樣,絕大多數白氈笠都在安靜的狀況下,清楚看到對方用那古怪得緊的鐵筒子,遠遠射殺了自己的兄弟。莫名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再加上傷者痛苦地慘叫,白氈笠們無不打了個寒噤,再不敢銜尾而追,眼睜睜看着這夥半路殺出的兇人消失在樹林後……
劉忠策騎返回,找到自己的白氈笠軍時,看到的竟是滿地死傷,血跡斑斑,死傷超過三十人,佔了白氈笠軍的一成。這三百白氈笠軍可是劉忠最精銳的家底啊!他的寨子號稱五千人,其實真正軍卒不足千人,而能打能戰的,就只有這三百人。死幾個都心疼半天,更何況去了一成?
劉忠追殺楊進無果,空手而返,本來就很不爽,回來看到這般損失,更是暴跳如雷,差點砍了帶隊頭領。對帶隊頭領委屈的申辯毫無聽取的興趣,咆哮道:“我不管對方用什麼武器,你們幾百人對付不了十幾人,還眼睜睜放對方跑掉……你、你……老劉頭,若你不是我堂兄,我劉忠必斬你!”
老劉頭以下,二百餘白氈笠噤若寒蟬。半晌,老劉頭才囁嚅道:“那……大當家,咱們還追是不追?”
“追個屁!”劉忠冷哼一聲,“杜府君給的指令,是殺王善、楊進,盡收其兵。本寨損失多少就補多少,此外還可從兩寨中收取精兵,補足一軍(二千人),加銜統制——這纔是咱們要乾的正事!至於收拾那天樞城之人,自有杜府君的親衛隊動手,不關咱們的事……哼哼,若大局已定,千軍在手,這天樞城還沒收拾乾淨的話,本統制自會向杜府君請求出擊,將這些混球一個個打出屎來,爲弟兄們報仇!”
白氈笠們齊聲喝彩:“統制恩厚,義薄雲天!”
劉忠鏘鋃一聲,拔出血跡未乾的長刀,向北一指,聲如狼嚎:“砍下王善的首級,挑於旗杆之上;再剁下楊進的腦袋,掛於轅門之前。白氈笠,殺!”
……
當王善被殺,楊進逃遁之時。滑州方面,桑仲、李橫、李忠也按照計劃,率軍向河北義軍發動襲擊。
嚴格地說,桑仲、李橫、李忠,都不是正規的八字軍出身。真正意義上的八字軍,是王彥在共城西山被圍時的五千餘種子,這些纔是“原裝”的八字軍。當八字軍名聲傳揚至河朔之後,兩河不少忠義社來投,這才使王彥的五千餘人,迅速擴充至二萬大軍。這些新投之人,無論戰鬥力、戰鬥意志、忠誠度,都遠不及原八字軍。說白了,這些人也同樣是義軍求洗白。
桑仲、李橫、李忠,就是這樣的出身,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麼他們會被杜充拉攏。三人之所以投王彥,求的不就是個官軍身份與富貴前程嗎?所以他們纔跟隨王彥投宗澤。可是現在怎麼樣:宗澤死了,王彥走了,八字軍成了棄兒。難得杜府君誠心上門,願全盤接收他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你白安民、趙撙、張翼是王彥的老部下,一心想等王都統制再度迴歸,但我們卻不是。既然遲早要抱杜府君的大腿,那還不如早點貼上去,抱個瓷實,盡心盡意把差事辦好。
他們要辦的差事,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平汴梁城外、黃河沿岸,河北義軍十二連環寨。三將當中,桑仲、李橫各有兩千人馬,李忠有一千人馬,但除去雜役輔兵,三將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三千人馬。
兵馬雖少,但三將卻是信心滿滿,這三千兵馬,可都是不亞於白氈笠的精兵,尤其桑仲、李橫二將,各有一支五十人的騎兵隊。馬匹是在八字軍中,屢次與金軍作戰奪來的。以宋軍當時馬匹奇缺的情況,這百人隊的騎兵,絕對可稱得上是一支相當強大的力量。以河北義軍的低戰力,只要破開寨門,百騎就可以肆虐一個寨子。
而且,做爲“友軍”,這三千兵馬根本不必強攻,而是趁其不備,發動偷襲——偷襲的目標,就選定王善寨與楊進寨。趁此二寨首領入汴梁城祭奠宗相,猝然襲擊其老巢。只要破此二寨,餘者皆不足慮。
一切正如桑仲、李橫、李忠三將所料,當三人各帶幾十名隨行騎兵,拉着一車酒肉,以造訪昔日兄弟之名,進入王善與楊進堡寨時,各寨的副首領都沒有絲毫懷疑,反而盛情款待。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酒酣耳熱之際,三將將酒碗一砸,帳外的軍兵立即抽刀而入,將召集至帳中歡飲的寨中各頭領,亂刃分屍……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桑仲、李橫、李忠,分別從王善寨、楊進寨的木樓、營帳中大步而出,渾身殺氣騰騰,抽刀出鞘,對空一劈:“殺!”
東京亂局,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