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十二門就將中國數公里防線炸成一片火海的榴彈炮自然不是什麼簡單玩意兒。
所謂的91式105榴彈炮不過是日軍自己起的名字,其實,這貨完全是個山寨版。它的本尊應該叫施耐德105榴彈炮,說白了。該型火炮就是人家法蘭西帝國公司生產賣給他們的,他們只不過是完全按照樣炮來仿製。
雖說是個毫無日本人自己技術特點完全版的山寨榴彈炮,並不是太適合日本人小小的體型,但重量16公斤,裝藥2.52公斤同時以454米初速在空中狂奔數千米的彈丸落到地上的殺傷力,殺傷半徑高達32米。
威力,卻是一點兒也不小的。
做個簡單的計算題,算一算圓的面積,就可以知道,該炮炮彈的殺傷區域,高達3200餘平方米。一個籃球場有多大呢?長28米,寬15米,面積420米,接近8塊籃球場的面積。
一顆105口徑炮彈落下,3200平方米範圍內一片火海。那十二門同時開炮,將是什麼樣?
隨着近十分鐘的火力突襲,每門榴彈炮射擊了最少二十發炮彈,被200多發炮彈肆虐了的娘子關主陣地上,幾乎看不到任何突起物。
曾經巍峨的古城牆早已被炸成一片瓦礫,用了三四層麻袋堆砌的可以防擲彈筒攻擊的重機槍工事早已被炸成一片白地,不管是人還是機槍,全變成一堆零件。
雖然已經是黎明,但天色還有些黑,可炮火肆虐過後,燃燒着的樹木和工事角木的火光將整個陣地照得清晰可變。
陣地上奇蹟般的沒有多少哭嚎聲。
因爲,長達兩千多米的戰壕裡,沒有多少還活着的人,哪怕就算是還活着,亦是呆如木雞好半天沒有緩過神,忽然而至的猛烈炮火把他們都炸暈了。
娘子關前的戰壕已經足夠深,在此準備了二十多天的守軍爲構築戰壕亦是費盡全力,甚至也挖了防炮洞。但面對着恐怖的105口徑榴彈炮,戰壕,終究還是太淺了。
土質太過堅硬的緣故,防炮洞嚴重不足,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躲進防炮洞。
就算躲進防炮洞,在只能抵禦75口徑山炮和野炮炮彈威力規格的防炮洞裡,也不是高枕無憂。
“救人那!救人那!老子的兄弟還在裡面。快來幫老子挖人那!”一個滿面漆黑,身着少尉領章僅只有一條胳膊渾身鮮血淋漓的軍人哭嚎着踉踉蹌蹌沿着已經坍塌數處地方的戰壕奔跑着,呼喊着。
直到他碰到一個衣着完好,雙腿伸直規規矩矩坐在戰壕裡的士兵,被伸出的腿狠狠地絆了一跤,不顧頭上重新流下的血,少尉一把抓住那名將他絆到的士兵,憤怒的怒吼着:“狗日的,還坐在這裡幹啥子,跟老子去救人那!”
可是,士兵並沒有理會他,就這樣面色詭異地直勾勾地看着少尉,不發一言。
然後,隨着少尉瘋狂的搖動,嘴裡噴出一口帶着幾片碎塊的黑血,頭一垂,就此死去。他的內臟,早已在炮彈爆炸形成的可怕衝擊波中被震碎,稍微一動,最後一絲生機也斷絕了。
這種外表看着沒一點傷,但內腑卻已震壞悄然無息死去士兵的屍體,在戰壕裡隨處可見。那是因爲,105榴彈炮爆炸的可怕威力,甚至不用四濺的彈片和衝擊波殺人,僅是靠地面劇烈的震動,就已經足以致人死命。
在炮擊中,將自己全身趴伏在地上,亦是招致死神來臨的錯誤躲避方式。
“死了,又死了。”隨着士兵的頭低低的垂下,少尉的手猛地一僵,喃喃自語道。
狠狠地用髒髒的手背擦去眼裡滾滾而下的淚水,少尉彷彿在給自己打氣:“老子不信整個連都找不到活人了。”
可是,隨着他擡起頭,目光所及之處,戰壕裡不是趴伏着的士兵就是姿勢極爲怪異躺着的,幾乎不用檢查,少尉就知道,他們已經死了。
至於戰壕之外,更是不用看,就算是有,那也是被炸飛出去的,在能將古老城牆都摧垮的氣浪面前,沒人能活着。
少尉眼裡剛剛擦去強自忍下的淚水終於狠狠地再次滴落,他真的是找不到活人了。整整一個步兵連啊!這塊長達800米的陣地上,可是有一個滿編步兵連140多人那。
什麼叫絕望?深入骨髓的絕望。
這就是。
當你需要戰友,卻發現自己只能孤身一人的時候。
“啊~~~”猶如孤狼,斷臂少尉猛然跪倒在地,狠狠捶地,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嚎。
被火光映紅已顯一抹白色的黎明天空,“噼裡啪啦”默默燃燒着的木頭,將少尉孤單絕望的身影襯托的無比悲壯。
當從800米外第二道防線陣地上第三軍第12師第21旅一個步兵連在日軍停止炮擊增援趕到時,在這個整條防線最凸前陣地上看到的一幕是,一名僅剩單臂的少尉步兵排長,正用他那僅存的單臂,在一片碎石裡拼命挖掘。
半邊身子早被鮮血浸透,完好的右手亦是鮮血淋漓。
他挖掘的地方,是他步兵排的最大的防炮洞,足足可以躲進去兩個步兵班,卻在日軍這次瘋狂的炮擊中被一顆炮彈在十五米處爆炸,足有一米多深可以放下兩個八仙桌的炮彈坑證明了炮彈的威力。如此近距離,防炮洞雖然沒有被炸燬,但卻被震塌。
躲進去的兩個步兵班全部埋了進去。
增援而來的步兵們拉開已經有些瘋狂的少尉,拼命挖掘,可是,爲時已晚,坍塌的石洞上方的砂石將所有縫隙都填滿,沒有人能挺過長達十幾分鐘的缺氧。
隨着一具具灰撲撲的遺體被擡出,伸手試探鼻息和仔細聽心跳的士兵們不斷搖頭,少尉的臉色也越來越灰敗,灰敗的讓再心如鐵石的人都不忍再看。
都是當兵的,誰都知道失去朝夕相處的戰友是什麼心情。尤其是,這個步兵連,竟然在這次恐怖的炮擊中,僅只活了他一個的時候。
“把他擡下去治療,告訴師部軍醫,必須給老子救活他。”趕至此間的一名少校營長臉上肌肉狠狠抽動幾下,在防炮洞裡尚未完全清理乾淨,還有幾具遺體未有擡出的時候,就斷然下令道。
“不,誰也不能動老子,這是老子的兄弟,老子要看着他們出來。”少尉突然瘋狂的大叫,拼命扭動着被幾名士兵準備強架走的身體,剛剛被強行粗粗包紮的斷臂傷口再度沁出血,劇烈的疼痛讓他黑漆漆的臉扭曲的有些可怕。
少校營長眼裡閃過一絲隱隱淚光,手一揮,“算了,那就讓他先等着吧!”
哪怕是見慣了生死,但手下的一個主力步兵連,僅一次炮擊,就這樣全滅,對於這個久經戰陣的少校營長來說,打擊也是夠大的。其內心之痛,恐怕不比眼前的這個狀若瘋狂的少尉排長小上半分。
終於,最後一具靠裡面的士兵被挖了出來,臉色很蒼白,但,臉卻出乎意料的乾淨。那也是一名很年輕的士兵,看他的臉,絕不會超過十七歲。他是被最少五名士兵牢牢的護在身下,不像其他士兵口鼻之中皆是砂石。
戴着紅十字滿懷希冀的醫護兵將手放在他的鼻下,沒能感覺到期盼中溫熱的呼吸,又一把將他的軍服扯開,將耳朵放在瘦弱的胸膛上聽了半響,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中,沉默地搖了搖頭。
“老子不信,老子不信一個都活不了。”少尉掙脫扶着他的兩個士兵,瘋狂的撲了上來。
“狗日的狗剩子,你特孃的給老子活過來,你不活,全排全連就老子一個了,你給老子活啊!”少尉瘋狂的拿着被砂石割得鮮血淋漓的單手,拼命在少年士兵瘦弱的胸膛上猛捶。
看着周圍的士兵們無不垂頭落淚。
是啊!整個連,就剩他一個了。
換做是自己,可能早就瘋了吧!
隨着少尉瘋狂的敲擊士兵胸膛,奇蹟出現了。少年士兵猛然劇烈咳嗽起來。
“狗剩子,你狗日的活了?你笑一個我看看。”少尉在周圍士兵驚喜的目光中顯然亦是被巨大的驚喜給驚呆了,爾自不信的問道。
“咳咳,排長,你再打我,我可能就真的被打死了。”少年士兵有些虛弱的衝自己排長艱難的笑着。
“哈哈,我就知道,不會剩下老子一個,哈哈!”少尉瘋狂的大笑着。
士兵們也歡呼起來,只是,笑着笑着,很多人卻又都哭了。
剛纔,是長官摟着他的士兵在哭泣。現在,卻是他的士兵摟着他在哭泣。
左臂被炸斷,血不知流了幾何的少尉排長其實早已油盡燈枯,方纔一直精神健旺的等着他的士兵被救出,純粹是一種希望在支撐着他。
等看到自己的步兵排或者說步兵連終於還生還了一名士兵後,精神一鬆,已經是油盡燈枯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了。
“狗剩子,你只要還活着,我們2連就還沒死絕,這仗打完,給弟兄們燒個紙,你就回家吧!團座,會同意的。”少尉髒髒的臉上瞬間蒼白如紙,翕動着嘴脣虛弱的對翻身抱着自己的年輕士兵說道。
然後,在年輕士兵嚎啕大哭聲中,少尉的頭一點點垂了下去,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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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承認,我寫的時候,我哭了。雖然我知道,那只是我筆下的一個虛擬角色。可是我依然哭了,不知道爲什麼。或許,他的背影,觸動了我內心最柔軟的角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