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洋下了飛機，出了鶴鳴國際機場大樓，猛地吸了一口空氣，“我回來了。”另一個聲音彷彿同時在他腦子裡宣告，“夢做完了。”
“吱”地一聲，賈靜鬆新換的陸地巡洋艦剛好在他面前車道停下，“上來吧。”
陸洋笑着上了車。
“那邊一切都順利嗎？聽說你去了阿根廷的什麼烏……”
“烏斯懷亞，全球最南方的城市。風光旖旎，景色宜人啊！老賈。”
“哈哈。回來人好像變了一個。碰到什麼好事了啊？說說。”
陸洋頭一低，“唉！就是空氣新鮮，食物好，做了個夢。”
賈靜鬆笑着搖搖頭，“你也不問問你老婆的案子。”
“問個屁。李學軍算是徹底撕破臉了。唉，都怪我這倔脾氣。讓你也受窩囊氣。”陸洋的神態漸漸恢復了平日裡的正常水平，“老賈，你那邊DNA鑑定都出來了沒有？”
“私活呢！哪有那麼快？不過我發現一個新情況。”
“哦？什麼新情況？”
“那個李學軍經常跟鬱鎮江在一起，而鬱鎮江跟沈梅是同學對吧？我打算去跟一跟他們。你剛回來，有什麼安排？”
“我去趟丈母孃家，看看女兒，然後就先回東海。”陸洋邊說邊從包裡拿出兩盒雪茄，“古巴產的，沒啥好的給你帶。”
“切，你還跟我客氣。什麼時候再回鶴鳴？”
“再下個週末吧。”
“那就是……十天以後了。”
“對。”
……
把陸洋送回家，賈靜鬆硬撐着精神，回單位去分析跟蹤李學軍和鬱鎮江的結果，這是他上段時間自己給自己佈置的新任務。要是DNA檢驗情況讓陸洋知道了，那林士冰的事情就要黃了。說個謊可真累人。
好在柯瀾那邊的事情正如自己預料的那樣，失去了舒芸的擔保，銀行的貸款他一分都搞不到，只好到社會上集資。這個事情也是蘇小荷的爸爸反應的。
賈靜鬆把車上一個信號接收器的存儲芯片拔下來，隨後便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關好門，他把芯片插入一臺設備，打開電腦，點開分析軟件。屏幕上，一個紅色光點和一個綠色光點不斷在地圖上的大街小巷移動、停止。紅色光點代表鬱鎮江的車，綠色光點代表李學軍的車。
這是賈靜鬆知道陸洋回來的前幾天在他們車下放的汽車跟蹤器。
賈靜鬆不時地操作着軟件下面一排像是播放軟件界面上的按鈕，快進、暫停、播放……
讀了大約三分之二的進度後，綠色光點消失了。
“他奶奶的……”這李學軍倒也有點本事，不過他懷疑不到自己頭上。那就別管他了，目前三分之二這部分的行蹤沒什麼可疑。
而鬱鎮江的行蹤就有那麼點意思。
此人除了跟李學軍的車一起在一個飯店門口一起挺過幾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很有規律，非常有規律。三天來，他每天一定會去三個地方：單位、御苑KTV、紫溪山莊別墅的家，行車路線也非常固定，路上也一定會下車去一個超市，有時候早晚會去好幾次。
尤其是那個御苑KTV，引起賈靜鬆的很大好奇。居然每天去，跟林士冰說不定是有關係的。一個合理的猜測是，鬱鎮江與林士冰都是沈梅失蹤的知情者，他們擔心受案子的牽連，所以鬱鎮江買通了李學軍。
賈靜鬆打算晚上再次突襲御苑。想起陸洋當初被襲擊的遭遇，
他帶上了槍。
吃過晚飯，賈靜鬆上了車，打開信號跟蹤器，朝儀器上紅色光點停着的位置駛去。現在鬱鎮江的車停在紫溪山莊別墅內，他在幾百米外的馬路邊等着。
奧迪出來了，賈靜鬆遠遠地跟着。奧迪照例去了市區，到了那個佳佳超市門口，停了下來。十幾分鍾後，車突然開動，往東面疾駛。賈靜鬆搞不清楚狀況，決定跟上去再說。奧迪往市郊邊上繞了半圈，路過一片荒地的時候，穿了過去。賈靜鬆突然意識到，對方已經發現了自己被跟蹤，這是個圈套。跟陸洋那會兒一個模式。
他決定將計就計。進入那片荒地後，踩了踩油門，讓車速提高，然後將車掛到空檔滑行，當遠遠地看到前方長長一排阻車帶後，他打開後備箱鎖，隨後利索地爬到後面。
前後輪先後碾過阻車帶，賈靜鬆在後備箱被顛得腦袋撞到了車頂，後備箱蓋往外晃開。車緩緩停下，他從車後輕輕落地，掏出手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車的右側傳來，從汽車大燈光幕的背後，一個黑影舉起一根棒球棍，猛擊在副駕駛窗上，黑夜中傳來一聲巨大的脆響。
賈靜鬆從車後躍出，看到那個黑影正舉起棍子想砸第二下。
他一腳蹬在那個黑影的左肋，對方悶哼了一聲，軟倒在地。賈靜鬆撲了上去，騎在那人的身上，手槍頂住他的腦門，發現此人已經痛得昏了過去。
他迅速繞車走了一圈，利用車的掩護往四周觀察，沒發現情況。於是打算去把那個襲擊者綁起來，將其押回審問。
剛從後備箱拿好繩子，正想過去，那人也正好甦醒，雙手捂住左肋艱難地站了起來。
突然前方響起一陣槍聲，那個襲擊他的人身中數彈倒了下去，賈靜鬆趕緊趴下，手忙腳亂地倒退着爬往車後側隱蔽起來，透過車底往前張望，在車燈照耀下，一個穿皮鞋的狂奔而逃，賈靜鬆閃出身，這時已經看不清那人的樣子。擔心前面黑暗處還有埋伏，他也不敢追。
他將車留在原處，把車上要緊東西收拾好，快速離開了荒地。到了公路上，他拿出手機正想報警，這時林士冰的電話先打了進來，“賈總！大哥！不好了！我朋友的奧迪車停在超市被偷了，那個人想逃。你快來幫幫我呀。”聲音帶着哭腔。
賈靜鬆心裡奇怪，“到底什麼事，慢慢說。”
“唉！大哥，你來了就知道了。那個跟你查的案子有牽連的人，我上次不是懷疑他是我手下的一個員工嗎？剛纔我朋友鬱鎮江看到他偷了他的奧迪車跑了！車上還有把槍呢！”
“鬱鎮江？”兇手跟着鬱鎮江不奇怪，他們都是一夥的，那人想偷槍殺人滅口呢。難怪這事兒弄得這麼巧，賈靜鬆說，“那你讓他報案啊！找李學軍啊！找我有個屁用？”
“哎喲，哎喲。我說大哥哎，”林士冰這下是真哭了出來，“我們以前這不也常去那邊嗎？這一查，不查出牽連來了嗎。我這兒全靠鬱大哥罩着，大家全得歇菜。您老就發發慈悲拉小弟一把，以後我林士冰做牛做馬……”
賈靜鬆想電話裡頭反正也說不清楚，林士冰手下員工殺了人，他被牽連了，這他如何搞得定。他們就該跟李學軍去說去。鬱鎮江丟了槍又怎麼樣，最多違反了一些條例，像他這個級別的幹部，只要沒人成心整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
但出於調查鬱鎮江的目的，他打算還是去一下。
報警後，他打了個出租車離開。像這種大案子，他可以打兩三個電話說說清楚就離開，權力已經算是大得沒邊了。在車上，他反覆回憶了整件事情、包括修理柯瀾的事情，忽然覺得，大好機會送上門來了！
如果剛纔偷車、殺人的那兩個是真正的兇手，那陸洋的案子就可以冠冕堂皇地進行下去了。（心中的另一個聲音陰惻惻地說，就算不是真的兇手也一樣！）鬱鎮江、林士冰不是兇手，但他們跟那些失蹤婦女有牽連這個事實，是自己可以拿來威脅他們、讓他們就範的好手段。他們沒有直接害死沈梅，所以他這樣做沒有對不起陸洋，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是嗎？）
更重要的一點，要是能讓鬱鎮江到處去舉報柯瀾，那對東海公檢法造成的壓力就比林士冰要大得多，因爲鬱鎮江是省公安廳法制處的，來頭大。
賈靜鬆告訴司機，“我睡一覺，到了把我叫醒。”
……
星期四上午，陸洋回到了他闊別五個月的辦公室。外面嘩嘩譁下着大雨，桌椅傢俱上已經積滿了灰塵。
他把手中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大小禮物放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開始打掃起來。小沈是永遠也不可能來上班了，新的助手影子也沒有，東海、鶴鳴兩邊都把他忘記了。
他笨拙地打掃着房間，心裡感覺失落。沒想到在風光秀麗的烏斯懷亞呆了一個多月，中間還去南極轉了一圈，回到美國又盤桓了差不多一個星期。
回國的時候，凱麗送他去機場。吻別時，看着她留戀的眼神，他狠狠心頭也不回地走了。飛機上、這幾天的每一個夢中，每次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凱麗的曼妙身影。
看着貓爬過一樣的桌子，陸洋坐了下來。人，畢竟還是要回到現實的啊。他打開公文包，抽出案卷。打開案卷翻動了一陣，突然有種厭倦的感覺，念頭就像雜草一樣，似乎是從意識的深處萌發出來，不可抵擋。
習慣性地打開電腦，上網瀏覽一下新聞，收電子郵件。其中一份電子郵件是烏斯懷亞警局那個協助自己調查的人發來的，陸洋打開郵件一看，直喊糟糕。郵件中說，閣下是不是把施祖光先生的骨灰盒忘在了那邊。
這事都能忘記，他突然懷疑是不是已經開始變老。心中頓時對柯瀾產生一種深深的歉意。他趕緊回了郵件，讓對方把東西通過特快專遞寄過來，費用他付。
無所事事了一陣，思緒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施祖光失蹤案的調查。他很清楚，那個迪克，一定了解赫爾曼的一部分情況，他敢打賭，維拉貝克和張迪的事情，迪克一定幫助赫爾曼做過什麼。而現在他只是爲了保護自己的政治前途而推說什麼都不知道。赫爾曼死了，一切罪過都讓一個死人承擔，這真是太方便了。
這次去美國和阿根廷，對於案子最大的疑問是施祖光如何與迪克的父親認識——或者誰介紹他們認識的。難道又是赫爾曼？好吧，就算是赫爾曼，他爲什麼要去找施祖光？
陸洋3月份去京城調查了整整兩個星期，走訪了施祖光的同學、老師，他們一致否認施祖光有任何研究項目、發表過任何論文（或者撰寫過任何論文）。當時他才大三。
施祖光是個普通人，整件事情是碰巧的？這個想法一定不對。隨機選一個人，爲什麼要中國人。隨機選個中國人，爲什麼不就地在美國選？
施祖光現在把資料帶回國，帶過來……，從哪裡帶過來？他是把東西從美國帶出來的嗎？還從阿根廷帶出去？帶出去，帶回來……咦！當初他去美國，什麼都沒帶嗎？或者帶着什麼東西去美國？
也許是這幾個月遊山玩水的休閒帶來的好處，也許是這裡不再像以往辦公時候人來人往忙忙碌碌鎮的那種環境的變化，今天的思維在運行了一段時間後， 忽然變得敏捷起來。是不是施祖光讓人帶回來的秘密，正是當年他帶出去的秘密？這樣就可以解釋爲什麼剛好是施祖光，而不是其他人。
他又被這種想法嚇了一跳。這怎麼可能？又不是外星人技術，那些東西，起碼領先當時三十來年呢。嗯……再想想。
有可能是施祖光的某個老師。
對了！陸洋興奮地拿出筆，在記錄本上寫了起來。有可能是他的某個老師，暗地裡研究出了某些技術，讓施祖光帶去美國尋找發財機會。施祖光被發現了，被囚禁起來，研究繼續進行，更好的技術出來了……
陸洋決定下一步再去京城大學，拜訪一下施祖光的老師們，看看當初有誰有那個可能。
手機響了，賈靜鬆打來了電話，“陸洋嗎！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壞消息。”
“那個DNA鑑定，我們不做了。”
“啊？那怎麼辦？”
“算了。反正做了李學軍也不會認可這些證據的。”賈靜鬆在電話那頭輕鬆地說着。
“那好消息呢？”陸洋從賈靜鬆的口氣聽出來了，好消息也跟這個有關。
“好消息是，兇手露出馬腳了。他打死了一名同夥，現在在逃。李學軍已經開始安排人手抓捕了。”
“啊！是嗎？誰？”
“是誰，這正在查。死者是一個房地產公司的員工。兇手偷了鬱鎮江的奧迪車和他的配槍，我當時只看到他的背影，法醫處分析出來他的身高在一米八十多。陸洋，這下你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