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不知道她是誰。
自她有記憶起, 她就一直住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裡,每天早上有一個穿黑衣的女人帶着她去訓練場進行格鬥訓練,直到天黑才把她帶回來。那個訓練場裡有很多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孩子, 兩人一組進行對打, 周圍還有很多和黑衣女人穿着一樣的黑色衣服的人看着。就算臉上身上被磕得青紫, 被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那些黑衣人也不允許她停止。一旦停止, 他們就會來踹她,當然,別的小孩子停止了也一樣。所以她爲了減少捱打, 盯着對手的一舉一動,用最狠毒的力量一擊命中對方的弱點, 不管會不會把對方打死或是打殘。於是, 每當她一走進訓練場, 那些小孩子都懼怕極了,有的還渾身發抖甚至尿褲子。
天黑的時候她回到空蕩蕩的房間, 屋裡是沒有燈的,她就縮在一個角落裡發呆,木然地看着一片漆黑,渾渾噩噩地度過每一個夜晚。
日復一夜,年復一年, 她是沒有時間概念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她的記憶裡一直都是訓練, 訓練, 再訓練。很久以後, 那個黑衣女人把她從訓練場帶了出來,去往另一個訓練場, 那裡有着她陌生的東西,是漆黑而冰冷的管狀物體,似乎很危險的樣子。
黑衣女人拿起那堆管狀物體裡比較小的那一個,放到她的手心裡,沉甸甸的重量幾乎要把她的小手壓垮。然後黑衣女人握住她的手,讓管口對準一個方向,握住食指扣動一個開關,“砰”地一聲,有什麼東西從管子裡噴出來了,強大的反衝力讓她幾乎就要坐在地上。但是黑衣女人無視她的迷茫,摸着她的頭微笑道:“來試試這把槍。”
槍?是什麼?她茫然地看着黑衣女人,後者只是高深莫測地笑着,也不開口解釋。
她不是那種愛多話的人,她從心底裡就覺得這個女人很危險,還有那個訓練場裡的小孩子們也是。他們的眼睛裡會經常露出某種可怕的感覺,好像要把人吞噬一樣。所以她從來不說話,因爲懼怕,更因爲沒有什麼可說的。
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會給出她想得到的答案。
她慢慢轉回視線,低頭好奇地看着手裡的黑色物體。冰冷、沉重,是她唯一的認知。那個從管口噴出來的東西好像很危險,到底是幹什麼用的呢?
“你用這個把訓練場裡的其他人都殺死。”黑衣女人命令道,她的聲音並不大,卻意外的強硬。她甚至能聽出黑衣女人聲音裡其他的意味,不過到底是什麼,她不知道。
黑衣女人也沒有多做解釋,直接拉着她的手把她帶回訓練場,指着最近的一個小男孩說:“把他殺了。”
“殺?”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裡的冰冷的管子,什麼是殺?
“就是把他打死。”
“打死?”她思索了好一會兒,“是用這個東西把他打死嗎?”
“是的。”
黑衣女人拿起她手裡的東西,輕巧地握住,食指輕輕釦動,有什麼噴着火的東西立刻從管口丨射出,瞬間擊中那個小男孩的腦袋,小男孩慘叫一聲,立刻倒地不動了,深紅色的液體從他的腦袋汩汩流出,流了一地。周圍的小孩子們立刻高聲尖叫亂作一團,到處亂跑。黑衣女人把那東西交到她的手裡,微笑道:“就是這樣把他們都殺掉。如果有一個漏掉的,那麼你就是下一個被殺的人。”
這個可怕的能殺人的東西叫做槍是嗎?
她顫抖着接過槍,對着一個慌亂地站在訓練場中央的小男孩,毫無焦距,顫抖地就要扣下扳機——
“歪了。”黑衣女人突然撥了下她的手,子彈砰地一聲射出,直接射中小男孩的腦袋,小男孩雙目圓睜倒地,一臉驚恐地看着她,胳膊動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
這就是……殺人嗎?
她驚恐地轉向黑衣女人,後者抱臂一臉看戲的模樣,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這種笑容她很熟悉,那些黑衣人看着他們經常露出這種笑容,似乎是很看不起他們。
“繼續啊?”
這回她顫抖地把槍口轉向一個躲在同伴身後的小女孩。她緊緊閉了閉眼睛,感受着手上的觸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雙手已然不再顫抖,而是直直對準那個小女孩。除了殺掉訓練場裡所有的人她別無選擇不是嗎?
伴隨着一聲槍響,她的視線轉向下一個人,小女孩靠着的同伴。毫無猶豫地開槍,殺人對於她而言根本沒有特別的感覺。
不會覺得羞恥,更不會覺得恐懼,就像平常吃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
在這裡,沒有人教她道德倫理,更沒有人教她如何愛。這裡的人教她的只有搏鬥的技巧還有殺人的技術。
就算面對鮮血,她也是不會有什麼多餘的想法的。
她所想的,只有用槍對準下一個人,然後扣動扳機,所想的也只能有這些。
直到天黑,她才發現訓練場裡沒有一個孩子在站着了,全都倒在地上死掉了。她木然地轉向在她身後一直保持着抱臂姿勢的黑衣女人,後者露出了讚許的笑容,收起她手裡的槍,拉過她的小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做得很好,今天就破例讓你好好休息哦。”
“哦。”她木然地回答,跟着那個女人回到那個空蕩蕩的房間。她依舊縮在原來的角落裡抱着膝蓋發呆,只不過這次,她的心裡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是一種孤獨的意味,並非對那些死去孩子們的憐憫。
一直和她訓練的小孩子們都死了,以後是不是就沒有人能和她一起訓練了呢?
她想。
好像有點,孤獨呢……
依舊在那個角落裡呆到天亮,等着那個女人來接她。
但是女人並沒有帶她去平常去的訓練場,而是帶她去另外一個訓練場。那個訓練場很空曠,有着很多支她昨天用的那種器械,只不過大小不一樣。女人抽出一把小巧的器械,打開一個開關,塞到她的手裡,微笑道:“今天以後你就在這裡訓練射擊,可要好好學哦。”
“哦。”她茫然地望向女人,還需要學什麼嗎?
女人蹲下來握住她持槍的手,對着前方的圓形靶子說:“看,射的準是要三點一線的,眼睛看這個準星和缺口,還有前面的靶心。”
女人指了指準星和缺口的位置,然後直接握住她的手扣動扳機做示範,子彈“砰”地一聲飛出,子彈化作一條直線正中靶心,強大的後坐力差點讓她的手鬆開。女人鬆開手,繼續說:“你來試試。”
女人的手冰涼,滑膩膩的令人十分不舒服,甫一鬆開手,她立刻鬆了一口氣。她雖然不懂女人剛剛說的那些名詞,但是她必須要成功。否則,昨天的那些小孩子的下場就是她的教訓。
她利落地舉槍扣動扳機,子彈在空中劃過一條直線,直直擊中不遠處外的靶心。
“果然是很聰明的孩子呢,理解得很快。”女人微笑道,“你就一直在這裡練習到天黑好了。”
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練習格鬥之後,她繼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練習射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她長高不少,才慢慢理解了很多東西。才懂得那個女人還有其他黑衣人露出的那個笑容的意味。
那是譏諷的意味。
突然有一天,那個黑衣女人並沒有帶她去訓練場,而是帶她去地下,繞過曲曲折折的道路,來到一個空蕩的小屋裡。小屋裡並沒有燈,四周是冰冷的灰色的鐵壁,在一面牆的上端有一個小窗,微弱的光線透過窗子照進來,在地上留下一塊光斑,顯得鐵壁愈發淒涼。那個女人沒有多做解釋,直接把她丟進屋裡,並把門反鎖,百無聊賴的她只好尋得一個不受光線侵擾的角落坐下然後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眼前的那塊光斑變得刺眼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她擡頭,眼睛驀然睜大,在門口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自己的手裡拿着一把她熟悉的槍,走了進來。門被外面的人立刻關上。那個自己臉上洋溢着的笑容是她所沒見過的,就像地上的那塊光斑一般刺眼奪目,她不禁伸出手擋住眼睛,只聽見另一個自己用和她完全不同的清脆悅耳的嗓音說:
“初次見面,我是黑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