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恪回派時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場景。
崑崙山門大開,一路的弟子列在兩旁恭迎。接引他的人是曹奪,方恪一路走過去,兩旁弟子紛紛行禮。遠遠望去就彷彿一條白色的波浪。隆重中還帶着肅穆。
曹奪似乎感覺到了方恪的猶疑,眉心的皺褶緩緩舒展開道:“每一位從戰場回來的弟子都會受到迎接。當然,這種待遇每個人也只有一次。…在五山後豎起了一座通天碑,你們不如先去看碑。”
方恪和葉於時視線微微一錯,然後頷首。他已經想到那是什麼碑了。
通天碑之所以叫做通天碑當然是因爲它高。但其實所有人都不希望它這麼高,乃至於希望不要有這麼一座碑。
碑是長方體,就彷彿墓碑。碑的表面有許多的凹槽,正好鑲嵌進去一塊玉簡。而在方恪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經看不到凹槽了。只能看到鑲嵌的滿滿的已經碎裂的玉簡。碑上黑色的字符不斷的流動着,幾個字湊在一起就是一個人的名字,一個名字就是一條命。
從遠處看就是一塊黑色的碑。
人站在碑下,顯得十分渺小。方恪幾人站在碑下,久久的看着這座碑。因爲這座碑上有許多似曾相識的名字。
遠遠走來一個人,他走到方恪和葉於時身旁。看着這座碑道:“大師兄,竹竿就在這座碑上。他要知道有這麼一天肯定會把他自個名字改長一點。才佔兩個字,不仔細一點都找不到他。”
“其餘要我說,根本就不要這麼一座碑。煉器堂多煉幾把刀纔是正事…”安常樂一邊說着,眼角竟然微微泛紅。
“但是掌門說的,不能忘記也確實有理。”安常樂道。
站了一會兒,一行人離開通天碑。
……
方恪去見智霄的時候,智霄正在修行。所以他被領着在房間先喝茶。給他倒茶的是一名瘦高的少年,這少年正是甄聰的弟弟甄明。在他閉關兩年問道峰之前就將甄明留在了智霄這裡。
甄明一邊倒茶一邊低聲道:“掌門最近似乎身體不太好,瘦了許多。最近去了三次慎行崖,都是去見那人。還有羅清長老帶着畢十四來過一次。我不知曉他們談了什麼。但羅清長老走時面帶怒色。”
茶倒完了,他的話也就說完了。微微一躬身,甄明就離開了。
方恪面色不改的喝完一杯茶,曹奪就推門進來道:“掌門請您直接去演練場。”
……
見到智霄之後,方恪訝異的睜大了眼。智霄蒼白的臉和消失無蹤的老態,他訝異的就要開口說些什麼。
但智霄直接打斷方恪的話道:“此事稍後再論,你去劈了那棵樹。給我看看。”
待方恪出劍,收劍後。
智霄臉上露出了深思問道:“你的劍心是什麼?”
方恪停頓了一刻才道:“應當是順其自然。”
智霄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等方恪又將張口,智霄又道:“每個人的劍道都是不可複製的。因爲成功是不可複製的。是以不要盲目的去複製他人的修行方法。你我雖是師徒,但劍道卻全然不同。你不用學我。但是卻可以借鑑。
所謂見多識廣,天底下的成功都是不可複製的,但是都可以借鑑。見得多了,你便知曉成功是有共同點的。劍道也是如此……
我的劍叫做‘美人劍’,並非是因爲人美所以叫做美人……而是取自美人白頭,英雄遲暮。
我的劍是生死劍。參透生死,由生而死,向死而生。以劍爲心,是爲無情。”
“……”
智霄這一講,便是日升日落幾個輪迴。
他彷彿想要將經驗和心得都灌輸給方恪,不論是劍道,還是功法運行,亦或者是修者心境。如何應對心魔,如何戰鬥,他講他年少遇險,講他瀑下習劍,講他雪中疾行殺人無數,多少次生死邊緣徘徊去感悟生死之道。……
方恪盤腿而坐,一手拿着符筆,一手拿着匆匆忙忙拿草紙裝訂出來的筆記本,竟是一字不漏的記下。
智霄選擇口述而非玉簡自有其道理。他看着方恪手中不停的炭筆,滿意一笑。
……
“所以,人要多讀書,讀懂書。”最終智霄以此做結論。
“你現在看了多少書?”智霄歇了一口氣後問道。
“藏書閣還有好多層樓沒有看完。如今堪堪看到四樓”方恪道,自那日被智霄扔下藏書閣之後。明白自己在修仙界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白癡之後,他便一層樓一層樓的看了上去。藏書閣總計有三十二層樓。蒐羅了所有關於修行的書籍,總計幾十萬卷。除了住在藏書閣的書癡,沒有人能夠看完書閣之中所有的書。
智霄揚了揚眉目道:“一般。葉小子早就通讀三萬捲了吧?”
方恪點頭,微笑。
智霄看方恪笑的彷彿與有榮焉一般,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了一聲後道:“既然你回派了,就好好的去給我教導三十七代弟子。”
方恪一驚。
智霄譏諷道:“你該不會已經忘記你的本職了吧?擅離職守,你算算你都離開了多少年?”
“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這一代弟子都離派了,總得留幾個在門派內守着。戰場需要你們,但是這些小崽子們也需要你們。你那些師叔師伯,師兄弟們一個個早就不在派中了。誰叫你這時候又回來了呢?起碼你得留下來一段時間。”智霄揮揮手不耐煩的驅趕道:“走吧。”
方恪起身,收起紙筆,拍乾淨身上的灰土之後恭恭敬敬的朝智霄行了大禮。
“去吧。那些小崽子應該也想你了。”智霄淡淡道。
方恪抿脣微微一笑,退了幾步轉身離開。但是走出十餘步時又轉身看向智霄道:“對了,師父。您之前說的稍後再論的事情……
弟子之前是想說,師父您怎麼看着年輕了。我覺得要不您還是把鬍子剃了吧?看着真的有些不自在。”
說完,
智霄生氣道:“感情老子給你說了這麼多你還忘不了這茬?”
“難道您講這麼多就是想要我忘了這事?”方恪一臉驚訝的道。
智霄噎了一下,道:“你到底走不走?”
方恪老老實實地道:“走。”
“那就快走。”
“是,師父。但是徒兒還有一件事要說。”方恪一臉無辜的道:“能不能待徒兒說完再走?”
“放。”智霄揮揮手。
“師父,不是放是說。只有屁纔是放,事是說不是放。”方恪面上又露出了微笑。
“你到底說不說”智霄咬牙道。
“您還記得您欠了我多少帳嗎?從謝安到畢十四……再到葉於時也入鼎。”方恪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才道:“看在您如今……模樣,徒兒就前塵一筆勾銷了。”
說完,方恪粲然一笑。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晃花了智霄的眼。然後踩着飄然而去。
曹奪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正好被智霄看見。
曹奪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掌門,看來方恪對於您明知葉於時入鼎不妥仍舊將他置於鼎中之事已經知曉了。”
“他知曉的事情還少嗎?”智霄淡淡道。
……
最終太阿當然還是住在方恪府邸,佔據了角落偏僻的一個房間。同時還有十分自然就佔據了他房間和書房的葉於時。等方恪產生‘他怎麼搬我這裡來’這種念頭時,安常樂等人已經習慣在方恪府邸進進出出了。
但安常樂他們並不會在派中久待,他們此時會在派中也是因爲得知葉於時出鼎的消息而來探望的,過不了幾日便都會奔赴該去的地方。葉於時也是如此,他不會在派中待多久了。這一點方恪也是知曉的。
就好似,五座主峰的峰主早已不在鎮守五峰而是到了邊境。就像去了宗門的扈駱,蹤跡難覓的羅畢……
所有人都有自己該承擔的責任。
……
但令方恪疑惑的是,他這幾日接連收到的信。皆是各位長老和峰主的……表達的都是同一個主旨。待有空會親自攜劣子/劣孫前來拜訪。先奉上拜師禮云云。
看完這些信,還有那些堆滿了整個院子的拜師禮。
方恪不得感嘆,這些長老峰主們果然家大業大出手大方……不,不對,是他什麼時候收徒了?
方恪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赫連彤等人,目光微微放柔露出一個微笑。
赫連彤和王洛陽對視一眼。
‘那件事你告訴師叔了沒有?’
‘不是你會告訴師叔嗎?’
兩人打着眉眼官司。王洛陽看着赫連彤一臉無辜的模樣,又看看微笑的方恪。在心底暗歎一聲知道這事又被推到他頭上了,冷冷的橫了其餘人一眼。清了清嗓子上前幾句話就把事情講了一遍。
總而言之,就是他們都想拜方恪爲師。然後彼此約定勝者拜師,沒想到他們還沒來得及打一場這件事就被他們父母知曉了。所以,他們父母纔會來送禮。
王洛陽說完又看了其餘人一眼,嘴角帶了一抹冷笑。怎麼會沒想到?這些長老們會知道這件事,肯定是他們自己告之的。不然怎麼會還未打便上趕着送禮拜師?不過是害怕打不過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