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雜亂而簡陋,火燭搖曳,微弱的光亮照在尼瑪的身上,她微垂着頭,蒙着面巾的臉在暗影裡,一直沉默,沒有再說話,青璃也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過了片刻,淳于諳指着地上的拉頓,夫妻二人交換一個眼神,多年的默契,青璃馬上明白自家夫君的想法。
這個叫拉頓的異族男子,眼神遊移不定,深處還夾雜着怨恨的光芒,看起來沒有絕望等情緒,若是不能篤定二人會殺他,就是想拖時間等待有人救援。
“該說的我都說了,是不是該放了我?”
拉頓的胳膊被捆上繩子,他無力地動了動,試圖掙扎,有尼瑪在,好歹都是一個族的,而且殺害尼瑪爹孃和阿弟的也不是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應該暫時不會被殺吧。
“放了你,然後呢,你回去稟報寨主,好報復我們嗎?”
青璃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拉頓,她是不是長相太隨和,看着比較好欺負,落在她手裡,不洗乾淨脖子等死,還能提出這等無理的要求來,真是好笑。
拉頓又要掙扎,淳于諳上前幾步擋在青璃面前,踹了拉頓幾腳。這異族男子詭計多端,身上帶着各種迷藥毒藥,掉以輕心定會着了道。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就是寨主的手下,尼瑪的家人也不是我殺的,我只不過聽命令行事,並沒有對尼瑪下手!”
拉頓一直在狡辯,他心裡着急,按理說異族的人也應該趕到了,他必須爭取最後的機會。
“那是因爲她有利用價值,不是嗎?”
青璃好笑地看了拉頓一眼,嘴皮子還挺利索,是個機靈的,可惜了,命不長,雖然不想手染血腥,但是某些人,放虎歸山,留着也是個禍患。
尼瑪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腦海裡不停閃現那幾個紅色的字,不知道爲何,突然出現很多凌亂的畫面,阿爹那耿直的面容,還有阿孃溫柔的笑聲,離開家那天,阿弟追着她跑了幾十裡山路,腳磨了幾個血泡,就爲了送一包她喜歡吃的饅頭。
她最後的親人,都不在了嗎?都被寨主殺死了嗎?爹一直喜歡過寧靜的日子,只要銀錢夠花就好,對大秦那些將士沒有好感,也不喜歡搶奪,以前寨子裡的族人都是這樣的生活態度。
自從老寨主死後,一切就又不一樣了。梅朵的死,成了導火索,寨主有了一個好藉口和大秦合作。尼瑪不傻,她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立刻相信青璃的話,只因爲沒人比她更瞭解阿爹。
心底那枚仇恨的種子,一瞬間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巨樹,尼瑪沒有哭,她擡起頭,露出一雙佈滿紅血絲的雙眼,冷冷地盯着拉頓。
花言巧語的欺騙,抓住她的弱點,用家人威脅她坑害朋友,家人都不在了,若是失去最後一個朋友,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尼瑪想要報仇,幾近瘋狂。
對面,青璃拉着淳于諳的手,一臉擔憂,尼瑪終於給了一點反應,可是不像是一個好兆頭。她還是喜歡以前天真樂觀的尼瑪,開始接觸的時候,覺得這個人傻傻的,熟悉之後,她覺得尼瑪其實很有智慧。
尼瑪慢慢悠悠地走着,繞過青璃,很快出了門。約莫半刻鐘,她收拾出一個小包裹,這才從外面進來。走到炕桌前,從桌上抓起那杯被下了迷藥,已經冰涼的冷茶,一手捏着拉頓的下巴,灌了進去,動作一氣呵成。
拉頓幾乎是帶着不可置信的眼神,茶水被強制性的灌入喉嚨,他對這些迷藥沒有反應,尼瑪是瘋了吧?下一秒,尼瑪掐着他的脖子發力,他翻着白眼,暈了過去。
“該死!”
尼瑪的嘴裡只吐出兩個人,然後,她解開包袱,掏出裡面的菜刀,對着拉頓的脖子砍了下去,一腔血飛濺。
青璃和淳于諳二人有準備,也沒有出手阻攔,在尼瑪下手的時候,夫妻二人向後退了幾步,一直到門外,保證不被血腥飛濺到,淳于諳體貼地把自家娘子拉到後面,因她不喜歡血腥氣。
“卓瑪,你們快走,一會兒寨主的人來就麻煩了!”
尼瑪習慣了對青璃的稱呼,一時間也不知道叫什麼好,她面色緊張,寨主的人有一部分武功高強,而且身上都有毒藥,現在快點離開還來得及。
“那你呢?”
院子裡一片漆黑,冷風陣陣,青璃緊了緊頭上的面巾,指着尼瑪的小包裹,問道,“你去哪裡?”
“我回族裡去!”
尼瑪眼神清澈,和原來一般,她堅定道,“我要報仇!”
“可是……”
青璃的言外之意,就憑尼瑪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殺死寨主,回去就等於送死。
“我爹孃和阿弟不在了,可我還有親人。”
尼瑪用手擦了一下眼角,她已經想好了,只是稍微有一點對不起青璃,拉頓是她殺害,但是她必定不能承認,回去之後會把責任推出去。
青璃沉思片刻,覺得這樣做多此一舉,而且她也沒有想從內部瓦解異族的意思,對待寨主這種野心份子,她只想簡單粗暴,直接滅殺了事。
“你們誰也走不了,尼瑪,你勾結大周人,害死了你爹孃!”
很快,四處有了動靜,這次來到溧水城的所有異族人全部集中到小院,他們得到拉頓送出的信號,緊趕慢趕,可是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聞到一種血腥氣。
異族人常年和草藥打交道,對血的味道敏感,特別是自己族人的血,由於從小就被喂一種特別的草藥,散發甜膩的味道。尼瑪還在院子裡,死的人必定是拉頓。
青璃早就聽到有人接近,約莫有二十個人,她和淳于諳沒有帶手下,一人對付十個,勉強可以應付,前提是不需要保護尼瑪。
異族人武功算是不錯,也擅長隱匿。青璃放在嘴裡一顆避毒丹,抽出腰中的軟劍,而淳于諳暗了暗眸子,原地不動。
“卓瑪,你快走啊,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關鍵時刻,尼瑪啞着嗓子叫喊,再一次擋在青璃的身前,和周圍穿黑衣的異族人對峙,她已經沒有家人,不可能在失去最後一個朋友。
“一個走別想走!”
周圍,傳來異族男子陰測測的笑聲,“既然來了,就留在這吧。這還要感謝尼瑪,不然咱們可抓不到高高在上的少將軍和少夫人,哈哈!”
“就是!”
異族男子發出一連串的鬨笑聲,讓尼瑪近乎發狂,她拎着一把菜刀,對青璃懇求道,“卓瑪,求你了,一定要逃出去,替我和我家人報仇!”
“不需要逃。”
青璃一臉平靜,臉上沒有任何驚慌等神色,她抖抖袖子,嫣然一笑。剛纔檢查了這些異族人的身上,毒藥粉全部收到空間裡,至於金蠶蠱,在內體,她無法測試出這些人是不是有,但是那麼珍貴的東西,想來也不是隨便放出來的。
淳于諳和青璃不動,異族人等不了,全部抄傢伙,把三人圍在一個小圈子內,尼瑪不會功夫,在裡面也是一個累贅,青璃抓着她的手,藉着一個巧勁,把她甩到門外不遠處的大樹上。
尼瑪就覺得自己從空中拋了一個弧線,接着,穩穩地坐在對面一顆大樹的樹杈上,樹上的落雪撲簌簌地落下,她的衣衫被覆蓋厚厚一層。
二十多人合力攻擊,光是要靠打鬥也要好久。這些異族人合夥還能結陣,更是高出了預期。青璃儘量放鬆自己,從衣衫摸出毒藥粉,不過異族人對這些似乎免疫,等了片刻也沒見有半點反應。
這個時候,淳于諳纔有了用武之地,一直在戰場上騎馬作戰,舞刀弄槍,如今來了幾個高手。這一戰可以打得酣暢淋漓,他把青璃保護在背後,一把劍上下翻飛,只能見到一個凌亂的劍影,很快,便有異族人掛彩。
若不是時機不對,青璃真想跳出去圍觀,自家夫君動作麻利,每一劍帶着強大的殺氣,開始還信心滿滿的異族們,在接連受挫之後也變得小心謹慎。
“老大,我的毒藥沒有了!”
“我的也是!”
衆人打着打着,都有些吃力,二十來個人敵不過淳于諳一人的劍氣,那股劍氣很是邪門,明明沒有沾到身上,他們也很僥倖的躲過,可身上依然被劃開大口子,嘩嘩地淌血。
以前就曾經聽說,有人練劍可以修煉出一種劍氣,最高等級達到人劍合一,根本分不清人在哪裡,能看到的只有一個影子。天色暗,他們看不到影子,只能感受到一股勁風。
青璃從來不知道,自家夫君可以這般強大,看來以前他做陪練的時候,都是留一手的,今日才徹底展現出來。她心中突然多了一絲驕傲,這羣手忙腳亂的異族,很快將要被誅殺。
由於受傷,異族人行動遲緩,他們互相傳遞消息,這樣下去定會死在這。該死的,難道是遇見江洋大盜了?出來之時,每個人都帶着不少毒藥粉備用,保證萬無一失,現在他們身上空空如也,二十幾個人被同時摸兜,不是江洋大盜的祖宗,就是夜路走多遇見了鬼了!
衆人無聲地交流,又比劃了幾個本族人才懂的手勢,三個異族黑衣人跳出圈外,直奔尼瑪的方向,他們覺得,這夫妻二人還是很在乎這個尼瑪,用來當人質威脅,必定有作用。
青璃這邊有五六個黑衣人,剩下的都跑到淳于諳那邊,就這五六個人還跑了三個,青璃翻了一個白眼,這是多瞧不起她?原本她是不着急殺人,想着拿這些人練手,既然這樣,這些人就去死吧!
三人剛到樹下,準備跳到樹上,就在這個瞬間,青璃拿出一根金簪,這還多虧姜貴妃,這暗器很不錯,青璃從空間拿出來,用手摸了一下上面的暗釦。
“嗖嗖嗖……”
黑夜裡,看的不是很清晰,又趕上颳風,三個黑衣異族沒有把青璃放在眼裡,全部中了毒針,他們只是感覺到身上疼了一下,行動遲緩,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青璃擺脫纏鬥的二人,提着軟劍上前。
“撲哧……”
連續幾聲下去,異族人人頭落地。淳于諳分神看過來,見自家娘子殺了人,他更沒有繼續下去的心情,手上的劍加快了速度,還不到片刻,刀劍捅入肉裡的聲音持續傳來。
也就是一刻鐘,除了還在和青璃苦戰的剩下那兩個異族,地上橫七豎八都是屍體。血已經灑滿這個寧靜的小院落。
“這兩個,留着?”
留着問問異族人有什麼打算,還是殺?青璃看向淳于諳,問他的意思。
淳于諳面上凝結了一層風霜,他眼神深邃地看了一眼哆嗦的二人,快步上前,幾個照面,直接把人送去見了閻王。
寨主有什麼打算,淳于諳很清楚,這些人留着也問不出什麼,還不如全部滅殺了事。
尼瑪坐在樹上,呆傻地看着下面的場景,血已經把雪染成了另一種顏色,還有亂七八糟睜着眼睛的人頭,這些都是她的族人,可她沒有一點悲痛,相反心裡很是痛快,這些人都該死!“尼瑪,和我們走吧。”
青璃把尼瑪從樹上帶下來,又等她去小院子收拾一些東西。很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都是青璃和薛蓉曾經送過的,尼瑪很珍視,離開的時候,一步三回頭,不停地在看着小院。
曾經,這裡很安靜,有薛蓉,有青璃,有老乞丐爺爺,還有周圍熱心幫忙的嬸子大娘,離開的時候,橫七豎八殘缺的屍體,好比人間地獄一般。
尼瑪被安置在軍營的一個小院落,青璃和淳于諳回到自家小院,已經到午夜。走之前沒有添置柴火,內室的那點熱乎氣都沒有了,淳于諳燒了一個炭盆,讓自家娘子烤火,他去了竈間生火燒熱水。
殺人之後,身上帶着濃重的血腥,一路策馬飛奔,這種味道絲毫沒有減少,鑽到衣衫的空隙裡。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淳于諳和青璃一起去了大營,青璃去找尼瑪閒聊,如今得知家人已經不在,這對尼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她想知道接下來,尼瑪的打算。
“卓瑪,我只想報仇,讓他們付出代價。”
一夜未眠,尼瑪已經摘下頭上的面巾,她的臉頰蠟黃蠟黃的,腮向內凹着,一雙原本清澈的眼睛變得渾濁,就如風燭殘年的老人,眼角處是細密如蜘蛛網一樣交錯的血絲。
“報仇也好,總得好好養身體,不然他們還沒死,你倒是先垮了。”
青璃讓這邊照顧的大娘端上早膳,清粥小菜,熱乎乎的白麪饅頭,她一直看尼瑪用夠了數量,這才放心。青璃以爲尼瑪會絕望,會自怨自艾,或者哭哭啼啼,可尼瑪都沒有,只是把這些全變成刻骨的仇恨。
仇恨,或許是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季悠家破人亡,遭遇一連串的打擊,仍舊笑着離開,季盼更是打不死的小強,身殘毀容,身陷牢獄,還在妄想着有一天能翻身做主,飛黃騰達。
尼瑪明白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她想了一個晚上,只能暫時躲在這裡,若是到處亂跑纔是給青璃找麻煩,在寨主死之前,她都會安靜的等待。
“那寨主如果死了呢?你未來有什麼打算?”
青璃和尼瑪雙手交疊,感覺到對方的手沒有溫度,涼涼的。人活着,總要有那麼點希冀,報仇就是其中的一項,若是得償所願,又會很快地迷失自己。
“我想管理異族,讓他們不要勾結朝廷,永遠。”
尼瑪堅定了信念,這是阿爹活着一直唸叨的,也是祖輩的心願,不能讓寨主一個人帶歪了,異族裡面還有那麼多的嚮往寧靜生活的人,他們被逼無奈,迫於寨主的淫威。
管理異族,也就是登上寨主之位,青璃覺得這個想法很不錯,她一定鼎力支持,不是作爲大周的少將軍夫人,而是作爲尼瑪的朋友。
異族被連續宰殺了二十多個精英,可把寨主氣得吐血,那些毒藥就對莫青璃和淳于諳沒有作用?難道說大周有什麼高人,可以解毒不成?
當年太后中毒,這種毒素就是異族裡流傳出去,通過大秦人手中做了一箇中轉,到了耶律楚仁手上,記得那些太醫開始之時,束手無策纔是,有一個白神醫,聽說人在大周的南邊,沒有在溧水城,莫非他們手裡有高品質的解毒丹?
寨主猶疑,發現似乎低估了對手,他讓族人停止一切行動。看來這一切不如想象的簡單,宇文鯤不管事,按照先前的約定,他會找到耶律楚仁商議。
想起來莫青璃,他就忍不住摔東西。都是她,害死了姜貴妃,也是他的心上人。每當午夜夢迴,他總是想起當年二人在平陽偶遇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沒有接管寨主之位,是一個異族窮小子,而姜貴妃也才十幾歲,隨着家人從大秦京都千里迢迢趕往北地去祭拜一個去世的親人。
那天,正直下雨,他記得很清楚,她一身白衣,我見猶憐,而他在角落因爲躲雨凍得瑟瑟發抖。後來,是她的丫鬟遞過去一條潔白的布巾,從此,他就把她刻在了內心深處。
回去後不久,異族發生了變動,他從原來的窮小子,變成了高高在上的人物,雖然沒有正式接管異族,也是十拿九穩。他終於可以鼓足勇氣,向她提親,纔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她與大周皇帝竟然是青梅竹馬,而且很快將要完婚。
她哭着對他說相見恨晚,不可能反抗皇權,最後求他給一些異族裡面的毒藥,越是隱秘越好,因爲她要好好保護自己,在那個殺人不見血的深宮生存。
又是一個雨天,她坐在馬車裡,從平陽啓程,他傻傻地站在雨裡,目送她離開。一晃,也有二十多年了。
大周暗潮涌動,三皇子耶律楚仁試圖篡位,他是後面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沒有任何人知曉那段過往的情史,他深埋在心裡。當初大周皇宮裡出現的所謂的巫蠱之術,他想,應該是給她的毒藥派上了用場。
二十多年以後,就在他以爲,這段感情可以修成正果的時候,得到她的死訊。於是,他就在心裡策劃一場瘋狂的報復,哪怕是傾盡所有族人!
梅朵是自己的女兒,一直很有野心,那麼也可以利用,他找到宇文鯤,主動開出誘惑的條件,一步步計劃甚至犧牲自己女兒,就是想要幫助耶律楚仁,他最愛女子的兒子。
這段隱秘一直都潛伏在水面的最深處,無從打聽,青璃也不知曉,若是她曉得,定會震驚,佩服姜貴妃的能力,來平陽一次,就可以勾搭上一個願意鞍前馬後無怨無悔付出的備胎,而且還有長久的時效。想想這些年大周皇宮中的各種投毒案,一切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寨主變得謹慎,一時間,異族又突然和消失一般,沒了動靜。青璃想主動出擊,揪不到人,只好讓小靈一直打聽消息,隨時做準備。
就這樣,一晃到了臘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北地裡的小年,可她絲毫沒有感到過年的氣氛。這幾天沒下雪,街道上的積雪也沒減少,行人來往困難,溧水城百姓幾乎足不出戶。
無論怎麼樣,這年總得過去,過年之後又長大一歲,對青璃來說,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運輸艱難,到了年關,豬肉搶手,自家從平陽的養殖場勉強運過來幾十頭豬,平均分配到士兵們嘴裡,也就是幾塊肉,青璃覺得不像樣,這些天派人用銀子在溧水城收購雞鴨,她想竭盡所能爲士兵們過一個好年。
青璃收購一些雞鴨,又在空間里弄出去一些渾水摸魚,這麼一算,也節約了不少成本,淳于諳去了大營,她一個人算賬,合計要不要派人提前和文氏說,不然萬一再趕上下雪,過年那天也不能到家。
院門被拍響,青璃應了一聲。白日她在家都鎖門,若是淳于諳回來,手裡有鑰匙。正當午時,都在歇晌,也不知道誰來了。
青璃打開門,莫子華咧嘴一笑,“小妹,快點讓我進去喝口熱水,真是冷死了啊!”
“二堂哥,上次你路過不來看我,這次是辦完了事?”
要到過年了能看到家人,青璃眉開眼笑,把人迎到了偏廳。又端來炭盆,讓莫子華烤火。
“別提了,這幾天都在山裡,全靠一雙腿,多虧小妹給的藥膏,不然啊,腳上都要生凍瘡了。”
莫子華接過茶杯暖手,吹了吹水面的熱氣。當時聽說自家小妹跟着少將軍來到溧水城,身邊沒有一個人服侍,他還在擔心,怕她手忙腳亂做不好家事。
以前家裡貧窮,可全家人都疼寵着青璃,家務都在娘劉氏和二姐的身上,她不用做什麼,洗衣服都用不着她。
偏廳裡的有各式擺件,並不奢華,卻也精美,他坐在沙發上,屁股下面是虎皮紋的墊子,反應過來,莫子華嚇了一跳,立刻火燒屁股一般站起身。
“哈哈,二堂哥,別激動,只是兔子皮,不信你仔細看。”
溧水城染色業發達,一塊兔子皮能染出老虎的紋理,看着精美大方,也能忽悠人,但是用手一摸,就看出差異了。
莫子華狐疑地用手小心地摸着底下的坐墊,還真是兔子的皮毛。他又放心地坐下,無奈地輕笑,“小妹,你還真別說,這塊皮子怪好看的!”
“我託人給家裡送過去一部分,大伯孃那說不定都得到了,二堂哥你多久沒回家了?”
青璃端上一盤糕餅,讓二堂哥先墊墊,這些糕餅是早上纔在空間裡拿出來的,幾樣老式的蛋糕,還鬆軟着。
莫子華淨了手,也不客氣,邊吃邊道,“大概有一個月了,這邊送溫暖小分隊都在給士兵的家人送東西,我也不好偷懶,族中的生意有大哥呢。”
大堂哥莫子冬當上掌櫃,全面接手族裡的生意,忙得很,莫子華樂得清閒,更多的時候都在幫着送溫暖小分隊,他很喜歡帶着節禮去士兵們的家裡,喜歡那種淳樸的笑容。
“現在路不好走,從溧水城到咱們莫家村,也要幾天時間。”
如果坐馬車,兩天的時間足矣,今天已經二十二了,大年三十之前要趕到村裡,路上刨除住宿時間,緊巴巴的。
“小妹,我打算去找少將軍要一匹馬,騎馬回去。”
莫子華搓搓手,天太冷了,騎馬要快很多,他的馬術一般,最好能找溫順的馬匹,這樣也就兩三天,就能到村上。忙活了一年,他想好好歇息幾天。
“那也好。”
青璃拿出給家人寫的書信,其中有一封是單獨給堂姐莫青菊的,按照現在這個架勢,她根本無法脫身,大年初二也回不了孃家。
對於北地的戰況,經常在外面跑的莫子華多少有些瞭解,北地雪災,想要攻打沛水,不上不下卡在了這裡。他非常擔心小妹青璃,打仗都是男人的事,女子就應該享福。
“二堂哥,年後去京都的都有誰?我爹孃去嗎?”
莫青菊信上也沒說清楚,可算抓到一個家人,青璃給莫子華續滿茶水,忙不迭地追問。
“三叔應該不去吧,我大哥帶着族人去,到時候我就要打理族裡的生意。”
莫子華苦了臉,還好族裡現在都用阿拉伯計數,賬本比以前更爲直觀,不然光是那些數字,都要把人弄得暈頭轉向,鋪子裡的生意一直很好,糧米鋪子更甚。
莫家在京都的繁華地帶,買了一個五進的大宅院,這是精明的二伯提議,那會京都動亂,院子便宜,自家就撿個漏。二伯覺得族中子弟不可能一輩子窩在莫家村,萬一將來有了出息,到京都求學,也不能沒有住的地方。
這次族中一些老人,就會選族裡在京都的宅院落腳,好好感受一下京都的風土人情。常備的藥物族裡都給裝好,他們應該跟着南北易貨的商隊或威遠鏢局一起走,有安全保障。
族裡人的老人們上京都,就好比一個夕陽紅旅遊團,也虧得爹莫如湖一個古人能有這樣的奇思妙想。爹雖然是個小秀才,可見識不一般,這些年讀了不少遊記,結交心胸豁達之人,自然跟着受益匪淺。
“小菊要跟着去,這不也到了定親的年紀,四嬸來信說讓小菊去京都,也是爺奶的意思。”
莫子華吃了一個半飽,這才停下品茶,和青璃說家裡的情況。原來,他媳婦和娘之間還有些小隔閡,現在全好了,家裡日子過得不錯,就等着莫青菊去京都,然後分家。
“分家嗎?”
其實有自己的小家,也省的被束縛,但站在青璃大伯和大伯孃的角度,還是挺失落的。在村裡的規矩都是和長子一起住。
“分家是說家裡的錢財分開,我們還是一起住,但是以後吃飯可能不在一起,單獨起竈。”
大伯家的院子很大,兩兄弟感情好,分家是爲了以後在錢財上少些爭執而已,其餘的還要一起孝順爺奶,爹孃,住在一處,有什麼事情也好照應一下。
“堂姐要去京都學禮儀,不如去天風書院。”
青璃想了想,給出這個建議。天風書院原來可是她的地盤,現在也有趙羊羊照應着,應該不會被欺負。主要也是開闊一下眼界,結交一些不錯的小姐妹,將來嫁到京都,人際交往很重要。
若是單獨請個嬤嬤來,整日憋在府上,很是無趣,那樣不如把人帶到北地教學。
“四嬸也是這個意思。信裡還問你什麼時候回京都。”
青璃和四嬸陳氏的感情不一般,她在京都的時間比陪着娘劉氏的時間還多,可以說算是在四嬸的膝下長大,從小子祿出生,有一半的時間都跟着她一起,現在青璃不在京都,四嬸念得緊。
“婆婆在平陽,總得陪着她一起啊。”
而且北地戰事剛有了小成績,一切糧草等還需要打點,新糧種今年有了豐收,耶律楚陽已經派下兩個官員,就能明年繼續試驗,百姓們眼睛也在盯着。
“小妹,文夫人對你還不錯吧,你得好好哄着才行。”
莫子華教了青璃一套,要點就是要嘴甜,會哄人開心,平日多陪着婆婆等等,這些都是二堂嫂慢慢總結出來的經驗。聊着聊着,又提到了家裡的妞妞,莫子華臉上的笑意怎麼都止不住。
青璃抽抽嘴角,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樣,她抓緊時間問了一下爹孃。小弟子喜應該也在家,今年兩家還是在一起過年,她很怕爹孃會孤單。
“三嬸開始的時候不習慣,我娘每天都過去陪着,勸了又勸。”
青璃嫁人之後,劉氏常常一個人發呆,有時候翻箱倒櫃,從櫃子裡找到青璃小時候穿的衣裳,這麼多年一直留着,捨不得扔,還有十多年前的襁褓,想着想着就掉了眼淚。
族中事忙,莫如湖一直不知道。某天中途回家取印鑑,這才發現劉氏黯然神傷。劉氏總是想,她這個當孃親的就不稱職,青璃小小的年紀,因爲她疏忽,讓青璃受太多的委屈,後來又被擄到京都。
等再次回來,她想着母女二人能多在一起幾年,誰知道皇上非要插一腳,提前賜婚。她只好默默地承受,青璃在家,她不敢表現出來,怕她憂心,青璃跟着擔憂。
這麼小就做了人家的媳婦,哪有在家裡自在,畢竟不是親生的。劉氏一想的多,就會變得憂鬱。
想到孃親,青璃差點流下眼淚,她想到出嫁那天,孃親跟着馬車一直跑,一直哭,可憐天下父母心,還要勸自己嫁人之後以婆家爲重。
“初二回不去,娘肯定還要擔憂。”
青璃無奈地嘆口氣,過年都不能和婆婆在一起,今年的光景不好,非要趕上這麼大的雪災,她只得細細地說了一些自己的情況,包括生活上的瑣碎,希望二堂哥回去能轉告娘劉氏,她過的很好。
“小妹,你放心吧,你這麼聰明,在哪都可以適應。”
這點也是莫子華佩服的地方,無論是莫家村,鎮上,鳳陽,京都或者是北地,青璃都很會照顧自己,現在身邊又多了一個疼她的少將軍,小日子和美着。
少將軍那個人,嚴肅,冷硬,不苟言笑,但是莫子華仔細觀察,每次提到青璃,對方都會緩和了面色,冷硬的氣場也慢慢地消弭於無形。
兄妹二人聊了一個時辰,莫子華看了看天色,今夜之前要出溧水到泗水城去,青璃麻利地在竈間下了一碗雞湯肉絲麪,讓他吃飽了之後趕路。
從這裡到泗水城,騎馬很快,到時候在泗水城停留一夜,去平陽,可以在自己的新宅住上一晚,再有一天也就能到鳳陽莫家村,絕對會趕在過年之前回去。
送走二堂哥走的時候,青璃給他帶了一包點心乾果,掛在馬頭上不沉,萬一路上餓了,也能墊墊肚子,她非常喜歡吃大伯孃炸的丸子,讓莫子華不要忘記她說的那些話,一定要轉告給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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