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薛倩閒談了一會。各種疑點羅列在一塊,卻始終找不出一個頭緒來,說來說去,全是猜測,不由得感覺到頭疼。
到後來,我們兩個誰都不說話了。躺在牀上呼呼大睡起來。
我們畢竟忙了一夜,實在是太困了。劫後餘生的興奮勁過去之後,倦意馬上就佔據了大腦。
我躺在牀上,做了一個夢。我夢見這裡的村民人人揹着一個包袱,做出要背井離鄉的樣子來。他們挨個從我們面前走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怨毒的神色。
我看見一個小嬰兒,被母親裹在襁褓中。他甚至還不會說話,但是那清澈的眼神中,卻充滿了恨意。這目光像是毒箭一樣,不斷的向我射過來。
我倉皇的解釋:“不關我的事,你們背井離鄉,是被馬道士一夥人害的,不關我的事。”
可是那些村民哪裡聽得進去?仍然悲憤的看着我們。我的心跳越來越快,終於被他們看的崩潰了,我衝他們大聲的喊道:“你們別看我,不關我的事。”
我這話喊出來之後,那些村民全都憤怒了,他們伸着兩隻手,來揪我的頭髮,來拽我的衣服。我大叫了一聲,想要把他們甩來,可是卻甩了一個空。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屋子裡面,桌上點着一隻油燈。
我從牀上爬起來,向周圍看了看,我發現薛倩站在窗前,正一臉晦氣的檢視手背,上面有幾道血口子,明顯是被指甲撓的。
呂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說道:“趙莽,你跟着我別的本事沒有學到。撓人的本事卻越來越出神入化了。不過,這似乎是女人的本事。”
我坐起來,問薛倩:“怎麼回事?”
薛倩嘆了口氣,說道:“剛纔你大喊大叫。差點把呂先生嚇得走火入魔。我好心叫醒你,結果被你撓了兩道。”
我半開玩笑的衝他笑道:“我可對不住你了。”
薛倩又在油燈下檢視傷口,嘴裡面嘀咕道:“這點小傷倒不算什麼。不過,萬一你有狂犬病怎麼辦?你們說明天我要不要打個疫苗什麼的?”
我知道這話是薛倩故意說出來開玩笑的,所以也沒有在意。我對他們兩個說道:“我夢見那些村民了,他們非常恨我們,連不會說話的小嬰兒,都想要殺了我。”
薛倩說道:“他們爲什麼要恨我們?他們恨得着我們嗎?”
呂先生淡淡的說道:“有的村民不瞭解這些事,以爲禍患是咱們帶來的,所以把我們恨上了,也是有可能的。咱們只要無愧於心,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我們三個人在屋子裡面坐了一會,外面的天就漸漸地亮了。我知道,這一夜,三奶奶村的鬼肯定沒有閒着,估計在挨家挨戶的託夢。而活着的人做完了夢,肯定會四處商量。
外面天光大亮,我卻忽然沒有勇氣開門了。我不忍心看見村民們失魂落魄的樣子。
呂先生嘆了口氣,說道:“趙莽,咱們出去吧。總不能一直呆在這屋子裡面吧?”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似得,說道:“村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只要能活下來,大家可以承受很多事。饑荒的時候可以吃樹皮草根,外族入侵的時候可以俯首稱臣。大家很有韌性,現在只不過離開故土而已,怕什麼?”
隨後,他拉開了房門。
我向外面一看,頓時呆住了,我看見小院裡面站滿了村民。還有大批的村民從院子裡面一直延伸到街上。看樣子,三奶奶村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
奇怪的是,這麼多人聚攏在一塊,居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我看了看他們的眼睛,裡面並沒有怨恨,反而是感激。
村長站在人羣的最前面,他衝我們笑了笑,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苦澀。
我張了張嘴,想要問問他們,昨天晚上有沒有夢到什麼,可是我感覺這是一句廢話。他們既然統一聚集在這裡,肯定是知道了要遷徙的消息。
村長看着我們三個,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說道:“今天是給三奶奶塑金身的日子,你們要不要來看看?”
呂先生點了點頭,說道:“好,咱們去看看。”
村民們讓開了一條路。我們跟在村長身後,一直走到了三奶奶廟。
這些村民誰也沒有提要遷徙的事,但是他們的眼神告訴我,他們已經知道了。
三奶奶廟裡面,那兩個老年婦女已經準備好了。她們兩個一臉平淡的看着我們,眼神中沒有任何異樣。我奇道:“難道沒有人給她們託夢嗎?爲什麼在她們的眼睛裡面,看不到那種悲傷?”
很快,塑金身的儀式開始了。村民們都對着三奶奶的遺體跪了下來。而我們三個人則站在了旁邊。那兩個婦女先給三奶奶纏上了一層紗布,然後又纏上了麻布。隨後,在麻布外面抹上了一層漆。這時候,三奶奶的遺體,有些類似於廟裡面的泥胎塑像了。
片刻之後,這兩個婦女取出金箔,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貼在了三奶奶的身上。等到中午的時候,三奶奶的金身塑像已經做好了。
村民人人手裡面捻着香,排着隊,恭恭敬敬的上了一遍香。等一切結束之後。大家都安安靜靜的站在廟前。
村長走到了臺階上面,他看了看村民,緩緩說道:“大家都夢到了吧?”
村民們都點了點頭。村長嘆了口氣,說道:“三位道長,幫我們救回了死去的親人。咱們心裡面感激的很。現在那些妖人要殺我們,又是道長想出來這個辦法,讓我們避禍。咱們得謝謝人家啊。”
隨後,那些村民就要向我們跪下來。我們三個人嚇了一跳,連忙攙扶他們,心中則在想:“看來小鬼託夢的時候,把前因後果都說清楚了。這些村民並沒有誤會我們。”
村長擺了擺手,說道:“走吧。大家都走吧。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回來了。一家一個方向,誰也不要和誰作伴。”
那兩個老年婦女忽然說道:“我們兩個就不走了,我們不怕死,要留在這裡守着三奶奶的遺體。”
衆村民七嘴八舌的說道:“我們也不想走。”
村長急道:“你們的命是怎麼來的?是三奶奶守護了幾千年,守住的。是三位道長,出生入死,給你們掙回來的。你們就這樣死了。對得起誰?你們不想爲祖宗留下血脈了嗎?都走吧,誰也別再說留下來的話。”
這時候,那兩個老年婦女也說道:“你們走吧。什麼時候想起三奶奶來,就給三奶奶磕一個頭,她老人家,一直在仙界看着咱們呢。咱們這些鄉親們,雖然散落在世上,但是無論經過多少代,彼此都是親人。”
村民們又問道:“我們這一輩子,再也不能回來了嗎?再也不能看三奶奶一面了嗎?”
那兩個老年婦女忽然看了看呂先生,說道:“他們還能回來嗎?”
呂先生說道:“只要馬道士一夥人放棄尋找神水,你們就能回來了。不過我不知道那是多少年之後了,或許你們的後人已經適應了外面的生活,不想再回到這個村子裡面了。”
衆村民都說:“這裡是我們的根。無論多少年,我們都想把屍體運回來,埋在祖墳裡面。”
呂先生想了好一會,然後說道:“我們三個人和馬道士一夥,有很大的恩怨,以後肯定會再見面的,如果有幸能夠剷除他們。我會通知你們,讓你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