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死婆擡起頭來之後，藉着燭光，我就看清楚了她的臉。她已經很蒼老了，上面佈滿了皺紋。但是我卻分辨不出來她究竟多少歲了。或許八十，或許九十，或許一百多。
像這種邪門的人物，都特別能活，沒準她已經在世上活了上千年也說不定。
我發了一會呆，就乾笑了一聲，說道：“請閻王爺回家供着？您老人家看我有那個膽量嗎？”
接死婆笑了笑，說道：“膽量都是練出來的。我第一次接生的時候，看見產婦之後，嚇得全身發抖。現在呢？嘿嘿，換成產婦見了我就全身發抖了。”
我心想：“你只要一露面，就代表着這些產婦要死了。她們能不害怕嗎？”
接死婆見我不說話，又勸我說：“把閻王爺請回去有很多好處的。咱們在人世間生活，稍微一不注意，就可能犯下一些小錯。將來到了陰曹地府，就要受罰。如果你早早的供奉閻王爺。到時候他會從輕發落。”
我乾笑了一聲，說道：“閻王爺也收受賄賂嗎？”
接死婆搖了搖頭：“這可不是賄賂。這也是在爲自己積德。”
我問道：“你在家中供奉閻王爺，就是擔心死了之後受罰嗎？”
接死婆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主要目的並不是這個。在陰曹地府裡面，鐵筆判官掌握着六道輪迴的入口，而我掌管着輪迴的出口。可以說，判官決定了小鬼能不能投胎，而我決定了胎兒能不能活下來。如果有小鬼瞞過了判官，偷偷溜進了輪迴中，這樣的胎兒我就不能管，管了的話，閻王爺會不高興。”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心想：“世上還有這種理論？”
我忍不住問道：“這些話是你師父傳下來的？還是你親眼見過？還是自己猜的？”
接死婆笑了笑，說道：“這是我自己想的。而我也親眼見過。事實就是如此，不是所有的胎兒都應該被生下來，不然的話，爲什麼有那麼多難產的？所以在接生之前，我要請示一下閻王爺，看看這個胎兒可不可以接，如果閻王爺同意了，我纔可以去。”
說到這裡，她已經把紙人紮好了。然後握在手心裡面，嘴裡不住的唸叨着。她念了一會經，將紙人投到了火盆當中，火苗頓時燒起來了，很快就將紙人包裹了。幾秒鐘後，紙人變成了紙灰。
接死婆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來閻王爺同意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這樣就算同意了嗎？這儀式是你自創的？”
接死婆說道：“這是閻王爺教我的，以前我和普通的接生婆一樣。有誰找我接生我都去，經過我手的產婦，有生的，也有死的。後來我漸漸地想，我們做這一行的，一定要拜閻王爺，之前我給你說的道理，就是那時候想明白的。於是我經常去閻王廟裡面燒紙。”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外面有了我的流言蜚語。說我是閻王爺派來的小鬼。我去閻王廟燒紙，就是在給閻王爺彙報。從那以後，我的生意一落千丈，再也沒有人敢找我接生了。”
“有一次，一戶人家難產，眼看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請了五六個接生婆，個個束手無策。最後有人說，準備後事吧，這是閻王爺要讓她們娘倆走呢。後來這婆婆聽到了，不知道怎麼想起我來了。就跑到我門前哭，說求我高擡貴手，不要把她的孫子帶走。如果一定要帶走一個的話，那就用兒媳婦換孫子。”
我咧了咧嘴，說道：“你聽見這話，恐怕會很生氣吧？”
接死婆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我當時氣的了不得。心想，我不是閻王爺手底下的小鬼。如果是的話，我先把這老婆子給弄走。”
她嘆了口氣：“不過這老婆子雖然可惡，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我到底還是跟着她去了。我到了產房一看，那產婦已經不行了。實際上，我的接生水平本來就比旁人高，如果這一戶人家早點來找我，我能保證她們母子平安。可惜耽誤的時間太長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把產婦保下來，只把孩子救了。”
接死婆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揉了揉膝蓋，看着供臺上的燭火，說道：“我還記得，當時那產婦怕得很。她抓住我的手，對我說，我還年輕，我不想死。你讓我活行不行？我的孩子不懂事，不知道怕，可是我怕得要命，你救我行嗎？”
接死婆嘆了口氣：“但是那一天我實在是無能爲力了。眼看着孕婦死在了我面前。哎，那天我回去之後，難受了一晚上。”
“結果第二天的時候，我就聽見街上盛傳。說那一戶人家難產，大人沒事，胎兒卻要死了。最後那婆婆跪在地上求我，讓我一命換一命。所以我害死了產婦，救下了胎兒。這個謠言一出來，大家更相信我是閻王爺派來的了。”
接死婆說到這裡，又慢慢地跪了下去，一邊向閻王爺的神像磕頭，一邊說道：“我覺得很委屈，就去閻王廟裡面哭訴。當天晚上，迷迷糊糊的，我就夢到了閻王爺。我夢見他跟我說了六道輪迴的事，與我平時想的一模一樣。並且教了我這一套燒紙人的儀式，讓我分辨這胎兒應不應該救。”
“從那時候開始，每次出門前，我都要燒紙人。如果紙人能夠燒着，我就去救人，如果燒不着，我就不管了。”
接死婆說到這裡，就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向我和薛倩揮了揮手，說道：“咱們走吧。”
我們三個人慢慢的向街上走過去。
我疑惑的問道：“爲什麼經過你手的孕婦，最後都會死掉？”
接死婆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我給閻王爺燒紙人了，他老人家讓我保小的。而那產婦的公公婆婆也讓我保小的，我能怎麼樣？其實我倒樂意讓他們母子平安，只不過，每次等事情緊急了，他們纔來找我，我去的時候早就晚了，只能死一個了。”
我脫口而出：“那你怎麼不聽聽產婦怎麼說？只聽公公婆婆的？”
接生婆嘆了口氣，說道：“說實話，絕大多數產婦還是想活的。畢竟小胎兒什麼也不知道，死了又能怎麼樣？大人就不一樣了，她們見到了花花世界，怕死怕得很。不過我想了想，還是沒有保大人。畢竟嫁到了這樣的人家，活着也是受氣，還不如重新投胎呢。”
我心裡面苦笑不已：“這老婆子的理論倒是怪得很吶。”
我嘆了口氣，心想：“這老婆子所謂的夢見閻王爺，恐怕是她累迷糊了，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她用自己臆想出來的原則救人，可是有點太草率了。”
我想要勸勸接死婆，可是又挑不出她的毛病來，只得作罷。
接生婆淡淡的問道：“今天的產婦是怎麼回事？難產了嗎？”
我撓了撓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一直喊疼。加上我們來找你的時間，大概有一個多小時了吧。”
接死婆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喜色來：“一個小時？那我沒準能將她救活。哎，這個謠言終於要被打破了，只可惜，當年給我造謠的那幫老傢伙都死了。”
我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問道：“老太太，你今年高壽？”
接死婆衝我笑了笑，說道：“小夥子，你放心，我不是什麼不死的老妖怪。今年還不到九十歲。”
我忙笑道：“看你這身子骨，再活個七八十年不成問題。”
接死婆笑道：“那樣可真就是妖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