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鳳儀喘過氣來, 咬牙恨恨地罵婷婷,“你個死丫頭,你咬誰呢!”
見斬鳳儀怒, 婷婷嚇得躲在沈霄背後, 一動也不敢動。斬鳳儀作罷, 呲牙咧嘴地往地上一靠, 撫慰自己的傷。
楊九翔趕來給楚狂看脈, 楚狂吃痛地咬牙忍了忍,站不起來。項君若擔心獨自在房裡的曉蓮,不顧傷痛踉蹌着進屋去看。
曉蓮痛昏過去了。她不懂武功, 卻是通音律,無力抵抗, 身體採取了安全保護措施, 昏過去, 聽不到聲音。
她的臉蒼白如紙,項君若一時心痛, 衝過去一把抱住,喚她。
曉蓮蹙着眉,似乎還有未消化的疼痛。項君若無措地抱着她,然後對上了曉蓮剛剛睜開的清亮的眼睛。
項君若欣喜,抱着曉蓮連聲問道, “你沒事吧, 有沒有事?”
曉蓮茫然搖頭, 項君若道, “我給你倒水。”
說着起身踉踉蹌蹌地向桌子邊走, 中途不支,曉蓮一聲驚呼衝過去扶住他, 項君若心裡繃緊的弦一鬆,身體不自覺重了起來,不可阻擋地往下跌,扯得曉蓮一個趔趄,一下子就跌在他的懷裡。
曉蓮只覺得身子控制不住倒下,項君若剎那遲疑,然後從後面靜靜地抱住她。
她沒有動。她感到項君若身體暖熱的溫度,她甚至可以感知項君若蒼白的臉在轉瞬間變得滾燙。
她沒有回眸,她也不敢回眸,她突然害怕看見項君若火熱而憐惜的眼神,有好多次,那種眼神讓她感到無措。
她只是關切地問,“項大哥,你沒事吧?”
項君若鬆開她,她回頭起身扶項君若起來,見他蒼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一行行滾落。
項君若吃力地笑,說沒關係,就是內力用太多了,有些虛。
這邊楊九翔扶楚狂進了屋來,沈霄和婷婷在後,楊九翔見項君若支持不住,連忙趕過來,爲項君若服藥治傷。
斬鳳儀踉蹌着在白衣堂弟子後面進了屋來,一下子躺在牀上,扯開衣領,大口地喘着氣,罵道,“還真是邪性,一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殺這一屋子傷兵,真要命!”
說完他要茶喝,婷婷現在不敢惹他,躲得遠遠的,曉蓮爲他端過茶去,斬鳳儀含笑多看了幾眼,問道,“你就是曉蓮啊,害得楚狂和項君若日日掛念滿世界找。”
曉蓮淺笑,喚他斬大哥,斬鳳儀躺在牀上懶洋洋不肯動,伸手要曉蓮扶。曉蓮於是扶他起來,拿個墊子給他墊在背後,斬鳳儀很舒適地接了茶,呷了幾口,遞還給曉蓮,顧自依着牀頭望窗外。
窗外是荒蕪的野草,橫七豎八的屍體。斬鳳儀靜靜地看着琵琶女飄起來的衣衫斜掛在矮樹的斷枝幹上,像風箏一樣飄。
他的脣角有幾分冷笑,他看着跌落在地上的胴體失去了光潔的顏色,變得灰黑,她的頭髮還高高的揚起,像極了伸開的凌亂的手臂。
斬鳳儀是不怕見死人的,無論是在斬家還是在問鼎閣,他從來不曾畏懼殺戮。可是今夜他盯着琵琶女的屍體看的時候,突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呢,她人都死了,能怎麼樣?
斬鳳儀轉瞬去看箜篌女,箜篌女仰躺在地上,脣蒼白,眼緊逼,但是內眼角已經流出血來,流至鼻翼。
斬鳳儀靠着坐的身體一下子繃直,緊張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屋裡人都感知了他的變化,齊齊看向他,衝到他身邊,向外看。
楚狂道,“怎麼了?”
斬鳳儀握緊了拳,幾乎跳起來,壓低聲音嘆氣道,“糟了!伏屍蠱!這兩具女屍一旦躍起來就糟糕了,我們就剋制不了了,趁現在她們眼角的血沒流到嘴角,快,讓開!”
斬鳳儀火大地撥開人羣,從窗戶衝到外面去,楚狂轉頭問楊九翔,“什麼是伏屍蠱?”
楊九翔道,“種在活人身上的蠱,會在人死後快速地成長,轉而控制死了的人,殺傷力會是生人的兩倍。”
楚狂心一緊,“怎麼破?”
楊九翔道,“中伏屍蠱的人死後內眼角會流血,其實是蠱蟲吞噬人五臟六腑的排泄物,一旦血流到嘴角,說明蠱蟲成長的時間到了,成熟了,會控制死了的人,繼續害人。”
楚狂翻身從窗戶跳出去,斬鳳儀已經衝到離他最近的箜篌女身邊,伸手點中她全身的穴道。楚狂驚怖地看着,所有被點穴道附近皆有蠱蟲在肌膚下蠢蠢欲動。
斬鳳儀吼道,“看什麼,快去點中那女人穴道!”
伴隨着斬鳳儀的吼叫,屋裡傳來一陣尖叫,斬鳳儀和楚狂回頭一看,琵琶女竟然已經站了起來,肢體僵硬,閉目,亂髮,眼角垂下長長的血紅色液體,直至脣角。
斬鳳儀和楚狂全身的肌肉皆繃緊起來,起身怔怔地對峙琵琶女。
琵琶女灰黑的玉足輕輕踩過凌亂柔軟的野草,一步步,走過來。她半仰着頭,嘴角帶着殷紅的血,在笑。
斬鳳儀吸了口冷氣,楚狂側首問,“怎麼對付,你知不知道?”
斬鳳儀冷冽道,“伏屍蠱成,誰曉得怎麼對付,硬拼吧,今晚上怕是活不了,想不到你我這回要並肩戰死了,生不爲兄弟,死倒在一起!”
楚狂道,“先別死了活的,伏屍蠱發作,就沒有辦法控制?”
斬鳳儀道,“控制蠱毒,對李安然或許算不了什麼,可是對你我,是不可能了,那楊九翔學醫時間短,怕是也沒接觸過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
楚狂道,“只能硬抗嗎,她人已經死了,她靠什麼判斷敵手?”
楊九翔已經闖了過來,見箜篌女被點中的穴道已經岌岌可危,蠱毒似乎即將衝破限制,連成一片,當機立斷,扔了個火摺子在箜篌女身上,很快噼噼啪啪燃燒起來。
楚狂道,“把火扔在那個琵琶女身上管用嗎?”
楊九翔道,“不行了,那女人蠱毒已經發作,這法子不管用了!”
箜篌女一燃燒,琵琶女突然全身戰慄起來,似乎她們是親姐妹,她們身上的蠱毒也是血脈相連的,她不停地戰慄騷動,終於仰天無聲哀鳴,張開雙臂,張牙舞爪直撲過來。
楚狂和斬鳳儀躲閃,那琵琶女竟然是撲到箜篌女燃燒的屍體旁,雖然無聲,但神情姿態,悲憤悽愴至極。
情景令人望而怯步,好像一個光裸的女鬼在暗夜裡痛悼親人,咬牙切齒,恨極怨極,上窮碧落下黃泉,陰間陽世,此仇此恨無以報,只有飲淚無聲。
這纔是名副其實的冤魂。怪不得這詭異的組織叫冤魂。
楚狂和斬鳳儀每一根頭髮絲都緊張起來,他們盯着琵琶女,靜靜地等,等着她第一次搏擊。
箜篌女的屍體被燒成了灰。火很烈,燃燒的時間不是很長,楚狂和斬鳳儀卻覺得分外漫長,汗已溼衣。
琵琶女第一次衝過來,她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唯美。她先轉頭,閉目的長睫毛甚至有些慵懶,流下的血跡很美豔很美豔。
她幾乎是帶着笑,冷冷地無聲地笑,似乎她長了一雙可以看透活人敵手的眼睛,閉目亦可以穿透障礙。
她的身體變得灰白,漸漸蒼白,漸漸白成透明。
她靜靜地舉起雙手,高過頭,她的手最初只是虔誠的向上,像是在做某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儀式,在伸到最高處時,突然充滿了力量,變成了鷹爪,身軀後退一步,衝過來。
身形迅疾,但極美妙,凌厲。
楊九翔大叫,“快躲,千萬別被她抓傷!”
楚狂和斬鳳儀自然是躲,向兩側躲,這個詭異的敵手,總得摸摸她的套路才行。
他們分開向兩側躲,琵琶女撲了個空,很快停住腳步,還是幽美的回身,轉頭,她散佈的發遮掩她脣,臉上除了秀美的合閉的眼睛,唯一在蒼白中醒目的,就只有臉上殷紅的血痕。
她似乎還在笑,還是如舊的動作,然後衝過去,撲向斬鳳儀。
斬鳳儀躲,不想那琵琶女調整姿態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不曾停歇,如影隨形地追了斬鳳儀去!
斬鳳儀看似狼狽逃竄,其實他的步履甚有章法,他幾乎是在做一個小貓捉老鼠的遊戲,身形變幻詭異。
他快,琵琶女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斬鳳儀於是斜斜地橫逸開,出招。
他是一個活人,和中了蠱毒的死人打,怎麼算,怎麼會吃虧的。因爲死人不再怕受傷,不再怕再死一回。
楚狂站在當地,看着斬鳳儀和琵琶女你追我趕,看着琵琶女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快的身手和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