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事的人在長鷹賭坊,菲虹山莊最大的賭坊。李安然踏進去的時候,正有十多個壯漢在砸場子。見了他,動手的人都停了下來,打量了他幾眼,爲首的抱着胳膊挑釁地笑道,“想必,這就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李安然啦?”
李安然道,“正是在下,敢問閣下有何吩咐?”
那壯漢見李安然氣度非常,略有收斂,大聲道,“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老莊主過世,這賭坊的生意也不能讓你們菲虹山莊老是霸着!在下號稱賭神,賭遍天下無敵手,賭得煩了,想弄幾家賭坊發發財,享受一下江山美人的樂趣,不知道少莊主可否願意成全!”
李安然微微笑道,“我倒是願意成全,可是閣下總得露出真本事,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纔是。”
“好!”那壯漢一聲大喝,“我們就賭一場,輸了菲虹山莊所有的賭坊生意都歸我!”
李安然道,“好!我若是輸了,不但全部賭坊的生意都歸你,其他的生意也歸你,乃至我和我妹妹的命,你也拿去。只是,若是閣下輸了呢,閣下拿什麼做賭注?”
那壯漢突然有些狼狽。
李安然淺笑道,“英雄莫問出處,若閣下什麼都沒有,那就把命押上也可以。”
那壯漢沉吟了半晌,額頭冒出汗來。
李安然淡然道,“敢問閣下,意下如何?”
那壯漢突然昂起頭,大聲道,“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來人,拿色子來!我們以小定輸贏!”
李安然彬彬有禮道,“好。兄臺先請!”
那壯漢將袖子一挽,拿過骰子在手裡搖得“噹噹”作響。
那種碰撞的聲音歡暢低昂地響着,突然“叮”一聲落在賭桌上,場內一片寂靜,無數雙眼睛都睜圓了仔細瞧着。
據說那叫“一柱擎天”,骰子像被人特意碼上去似的,整整齊齊一條直線,一個點。
人羣一下子炸了鍋,那人仰天大笑着,他周圍的兄弟爲他歡呼鼓掌。李安然淡淡笑着,優裕安閒地將骰子一粒粒放在筒子裡,然後,搖。
人羣又一下子靜了。那人不可思議地等着李安然,活像他是一個怪物。
事已至此,他李安然還敢賭?而且,還那麼有把握的樣子!
那種碰撞的聲音響得並不長,李安然“咚”一聲放在桌上,揭開,卻見在一堆粉末中,整整齊齊地碼着半顆骰子,每顆都從圓點中間斷裂,像是被人刻意削過似的。
李安然將骰子一粒粒拿下,除了最上面的半顆有半個點,其餘的,全是白白的,磨得光滑無痕。
人羣驚得沒有一絲聲響。那壯漢看了半晌,冷汗涔涔冒了出來。突然他大喝一聲,“我們再來過!這次我們賭大!”
李安然斂笑,輕聲道,“可惜你沒機會了!”
他話說完,對面的壯漢便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人羣愕然,轉而散開好幾步遠,相互驚恐地張望。
李安然環顧四周道,“還有誰要賭?”
沒有人說話。
這時一人慌慌張張地衝進來,大叫道,“不好了!二莊主,少爺,小姐她,她出事了!”
李安然心一緊,匆忙趕過去。那裡已經圍了很大一羣人,他分開人衝進去,看見李若萱衣襟上幾點血痕,手裡拿着自己給她的那把小刀怔怔地站着,刀上沾着血,曉蓮在旁邊臉色煞白。
不遠處躺着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伯伯,胸口一大片血,身邊是一筐打翻的青菜,人已經死了。
李安然走到死者身邊,掃視了幾眼。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揮着手叫道,“少莊主來得正好!大小姐她殺了我叔父,你要怎麼交待!”
李若萱在一旁急得直跳,“我沒有殺人,曉蓮可以作證的!”
李安然沒有理她,徑直對那人道,“閣下親眼看見,若萱殺死了你叔父?”
那人道,“我不親眼看見,還是栽贓陷害不成!你們菲虹山莊威風凜凜,我們躲都來不及,難不成還去招惹!”
李安然道,“那若萱爲什麼要殺你叔父?”
那人道,“我和我叔父挑菜在此歇息,叔父他說了老莊主幾句壞話,恰逢大小姐經過聽到,兩人言語不合,叔叔站起來和她爭吵,我正想上前勸解,不想大小姐從袖子裡拿出刀將叔父捅死了!還劃傷了我!”說着舉起流血的胳膊給衆人看。
李安然冷冷道,“你在說謊!”
那人一下子怔了,過了半天才冷笑道,“你說我在說謊?虧你少莊主想得出來!自己妹妹殺了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敢抵賴!”
李安然道,“你說你叔父站起來和若萱爭吵,若萱刺死了他。這裡面有明顯的破綻,”李安然從若萱手中拿過刀給衆人看,說道,“若是若萱所爲,這刀僅長兩寸半,從前面刺透人的胸膛,傷口也應該是前面寬,後面尖細,而這位老伯的傷口,前後傷口的尺寸是一樣的。而且,”李安然將屍體翻過,指着傷口道,“老伯的傷口比若萱的刀口足足寬了半指,是一把又寬又厚的利劍所爲,根本就不是若萱的刀,你不是說謊,是什麼?”
宋清風突然陰柔地笑道,“賢侄分析得好。”
李安然站起身道,“二叔過獎了,這種伎倆實在太過拙劣,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宋清風道,“是啊,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你李安然。”
李安然望着宋清風,對他道,“二叔,你這麼做,不過就是想引我出來。現在我們兄妹倆都在您面前,二叔想怎麼處置,就不妨直說吧。”
宋清風沒有說話。
李安然道,“二叔您對菲虹山莊勞苦功高,爹爹去世了,自然該二叔做主。侄兒在外閒雲野鶴二十多年,剛回來兩個多月,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您何必表面上極力推辭,背地裡卻非要取我和若萱的性命呢?”
宋清風“哼”了一聲,道,“你將菲虹山莊拱手相讓,卻讓我鳩佔鵲巢,處於不仁不義之地,你是何居心你以爲我看不出來?”
李安然道,“二叔錯怪侄兒了,侄兒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功勞,本來沒有權力做這個少主人。只是我爹死得倉促,不及交待後事,二叔您又以養傷爲由,坐觀虎鬥。現在侄兒願意交出菲虹山莊所有的生意給二叔,只求和若萱留在山莊中避禍一時,求得二叔的庇護。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侄兒決不反悔,不知二叔,可否答應?”
宋清風冷笑一聲道,“答應?你要我如何答應?現在你重傷在身,自然苟且自保,待到你傷好之後,你又怎麼饒我?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又怎能做那養虎爲患的蠢事?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瞞了!李安然,怪只怪你太能幹了,若是像若萱一樣,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我還用費盡心思去找罪名嗎?就像今天,你輸掉菲虹山莊的產業,若萱落個草菅人命的罪名,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嗎?你有心把菲虹山莊讓給我,就不會贏,也不該爲若萱開脫!”
李安然一下子就笑了,“二叔是說,我們兄妹倆應該主動放棄生命來成全您,是嗎?”
宋清風道,“你們早晚註定是要死的!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說完一揮手,他和他的六個兒子就擺成了一個北斗七星陣。李安然不再說話,靜靜地站在他們面前,靜靜地看着,他們每人手裡拿了一把細長的追魂劍,清風追魂北斗七星陣。
劍光倏忽閃過,李安然被圍在了中間。
現在除了他腳底下,全被劍氣所籠罩着,而他是不能鑽進地底下去的。
他昂然立着,他在等。
北斗七星在動。他們每個人沿着五行出招移動,天衣無縫,劍刃傷人!
李安然那身雪白的外衣,只在一招間就被削成了條條縷縷,可他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好像被削破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好像剛纔那被冰冷劍刃壓迫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肌膚。
宋清風父子這一招試探後,突然也不動了。平靜的李安然突然全身都是濃重的殺氣,好像突然盤縮的蛇準備好最致命的一擊。濃重的殺氣讓人突然怯手,七柄劍尖直指向李安然全身七大死穴,卻是一動都不敢動了。
宋清風從來沒見過這麼霸道濃重的殺氣。他自己都有點緊張。
對方僵持着,似乎只有他們每個人自己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一盞茶功夫。情形突然很尷尬,他們父子手持利劍圍住了李安然,沒有將其一招斃命,卻突然畏縮不前。
宋清風看見自己的四兒子的手要支持不住,開始在微微地抖。
他不能再等了,否則自己四兒子就成了他們的軟肋,就成了李安然的突破口,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會發生了!
於是宋清風一聲沉吟,北斗七星鳳鳴九霄的招式已發動。剎那間清音鳴叫,劍光浮動,劍氣飛揚滿天。
在那一剎那間,悽豔的劍光迷住了人的眼,人們再也看不見哪裡是人影,哪裡是李安然。
李若萱的心就好象一下子從嗓子眼跳到了地下來,她抓着曉蓮冰涼的手,驚恐地瞪大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哥哥不見了!滿眼都是二叔他們的劍光,哥哥會死了!
驚恐攫取住她的每一根神經,像是劈頭直下的潮水,灌進她的口鼻,壓進她的五臟六腑,讓她不能呼吸。
然後,無形的壓力突然解除了,她復又看見哥哥筆挺地站在那兒,他的外衣條條縷縷的,可是他在笑。
他眼裡冷毅的寒冰解凍了,噙着笑意,深得像是奔放的柔亮的春江。
李若萱像做夢一樣,直到李安然來到她身邊,用溫暖的手撫着她的額,將她擁在懷裡。
她抱着哥哥,“哇”一聲哭出聲來。
世界恢復了各種聲音,宋清風父子倒在地上,還是北斗七星的陣法,手裡面還都握着清風奪命劍,劍光像冰雪一樣的潔白寒冷。
所以從此有人說,李安然的暗器,天下無雙。
李安然帶着若萱和曉蓮從大街上一路從容走過。他淡定溫暖地笑,讓人的心無端生出一種暖洋洋的信任和安全感。
讓大家都覺得,你看少主人,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風雲突變卻處變不驚。這種鎮定自若,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看他多麼英俊,多麼帥!
李安然面帶微笑地一路穿行,步入菲虹山莊,關上門。在關上門的剎那他還帶着笑,然後,他一個趔趄,一捂胸口,一口血直噴出來,倒下。
李若萱和曉蓮不及驚呼,怔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