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你生生世世…
他輕若古琴絃動的音色,落在白蘭玖耳中,像是曲流淌于山色間的流水,好聽得如九天之籟。
夜離的模樣極爲認真,便是平日那稀然的眉眼,卻透着股堅持。視線頓了下,白蘭玖忙又瞥過頭去,輕咳一聲,掩起心下情緒,頰邊紅霞頻飛,道,
";不用,那,生生世世就算了…對着你這張木頭臉,我…";
不由將話噎在喉間,思慮半晌,方搖着脣角悠然轉身,仰起臉看着他,滿臉含笑,輕了聲音道:
";我…只要你一世,便足以…";
修長瑩然的指尖附上她藍色鬢髮,便是不能觸摸,他依舊向前半步,低眸斂眉。
";你夠了…我卻是不夠…";
… …
圓形法陣及陣心自外流溢着蒼銀色光芒,白蘭玖盤腿坐於陣心,而陣外則是捏訣做法的昊天童子與夜離。
昊天童子咒訣唸完,忽睜雙眸道:";抽出你體內魔骨時,劇痛堪比身處地獄煉火中,你…須得忍耐…";
話訖,灰眸露出擔憂之色。地獄煉火他也曾被其灼傷。那時因他躲避迅速,只被火焰沾到半點,然那疼痛卻是由傷口徹入神經,火辣辣的,直痛了他三日方纔消散。可是,這抽骨之痛,與之相比,只怕更甚。
是以,他這般形容,教白蘭玖有些心理準備。
";廢話太多,趕快動手…如果趕不上七月十五之日,我便將你這昊天塔拆了。";
秀眉緊蹙,白蘭玖不耐地抱怨,聲氣中滿是着急。言畢,昊天童子方反應到,七月十五晨夜交接之時,陰陽氣息調和,最適宜引魂入體。怪不得,她這般着急。
待昊天童子咒語聲響徹整個空間,一字一句,不帶孩童的軟糯。一字一句,卻似牽動白蘭玖靈魂,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隨着那躥入耳中的咒語越發疼痛。
那痛感,宛若細針深深刺入指尖,由心房匯聚大腦,連着呼吸帶起的頻率,也蜿蜒着無窮盡的劇痛。
額角冒出細密的薄汗,白蘭玖死死咬住的脣角已流出殷紅,但她不曾叫過一聲。
便在那豔色血滴落下脣瓣時,紫光一閃,夜離身影早已躍入陣心,沒入白蘭玖體內。或是感覺到體內多出的夜離,白蘭玖身子簌簌顫抖,咬着的脣角微微放鬆,口中溢出的話,竟是比輕雪還要弱上幾分。
";出…去,你會…出去…";
斷斷續續的話由微張的朱脣溢出,白蘭玖想將體內替她分擔抽骨之痛的夜離逼出。然而,此刻她卻是連唸咒訣的力氣也未存半點。
【碧落黃泉,地獄煉火,夜離與你一同受着。】
腦中盤旋着他清冷的聲音,本該是句難得的情話,也只有夜離,才能說出這般冰涼之意。
血染過的朱脣悠然攢笑,彷彿將那灼裂着身體靈魂的疼痛置諸身外。那抹蜿蜒的弧度似六月白蘭,沐浴在晨曦之中,看着有些微醺。
法陣周圍流光四溢,直至那刺眼的光芒漸漸散去,時間已流逝了許久。
端坐於陣心的白蘭玖眼眸合上又睜開,本似靈泉的眸子,此刻如染在寒潭之上的霧氣,朦朧而迷醉。
";怎…怎樣?引…引魂鏡可是,取出?";
交疊着那柔嫩的手臂,昊天童子捧着那散溢着強大法力的鏡子,走到白蘭玖身前。低眉看着她蒼白如雪的顏色,一時,竟是不知說些什麼來安慰,最終只蹙眉陳述道:
";引魂鏡給你,先好好休息,我替你渡些修爲過去。";
";謝…";
謝字未來得及出口,白蘭玖便兀自昏過去,幸而被昊天童子接到懷中。以手附上她額間,查探過識海中同樣陷入昏睡的夜離後,只得搖頭嘆息:
";無怪父神囑咐過我,你二人便是各自命中註定的情劫。當初我只覺着甚是好笑,一仙一魔,如何能入情。倒是現在觀之,才知當日確然是我短見。罷了,你們且在這塔中好好休養便是。";
… …
羣山巍峨綿延,蒼翠濃郁佈滿這不絕的山脈,便從空中望去,也會對這險要奇特的山勢起伏,生出敬畏之心。
臨於半空之中,白蘭玖俯視這這片連綿不絕的羣峰,眸間滿是好笑,心下一動,不由調侃道:
";父神倒真會爲你選地,光在上空,便可觀到這紫雲宗靈脈旺盛,難怪乎世人多修仙而鄙修魔。";
聽得她話中的調笑意味,夜離也不反駁。沉默半晌後,白蘭玖也似沒了興趣,眼神投向紫雲宗主座的冰雨峰。收回視線後,捏了個訣隱起自身魔氣,便向那處飛去。
因體內有夜離的靈魂,是以白蘭玖進入冰雨峰時,並未受阻。輕車熟路地落於大殿附近,似乎被周圍熟悉的靈氣感染,白蘭玖莫名覺着她識海中的夜離靈魂有些許觸動。
雙手捏訣,隨意幻作清掃弟子,白蘭玖便拿着笤帚有模有樣的打掃着地上。
不知是否爲錯覺,她莫名覺着識海中的夜離在笑,想入識海又覺若有人來,也不太妥當。是以,便放了好奇心,掃着落葉。
【有人靠近…】
夜離的提示讓白蘭玖心下戒備,狀似不意地端起簸箕,將落葉往外處送去。
果然,不過片刻,一抹明黃色身形便翩然而至,清淨素雅的顏色,不是袁敏還是誰。只是,白蘭玖的視線卻,是落在她身後那墨藍長袍的男子身上。
便在她掠過大殿側門時,那男子倒似不曾瞧見她,出聲道:
";敏兒,告訴我,你要怎樣才肯離開風衣尊者。我,我受不了你與他雙修,若論修爲,我宜浩也不會輸給他。爲何,爲何你不選我!";
哀怨而委婉的語調,從那傳聞中冷麪不語的宜浩尊者口中溢出,讓白蘭玖着實咋舌。她倒是知曉,這袁敏的伴侶極多,眼前這眉目清秀的宜浩倒也算上其中癡情的一位。
像是不曾察覺白蘭玖的存在,袁敏驀地駐足原地,轉身對着滿臉長情的宜浩道:
";宜浩尊者,你與風衣尊者同爲我前輩,我選擇風衣尊者,也不過因他風屬性與我相輔相成,而你的冰屬性則與我相剋,並未有其他想法。所以,請莫要再糾結此事,";
似聽到袁敏的保證,宜浩面露輕鬆之色,情到濃時不由捉住袁敏雙手,將她擁入懷中,低眉處脣眼滿是溫柔。
";我就知道,敏兒心裡是有我的。";
雖不是牡丹花月下,此刻兩人的模樣,看在白蘭玖眼中,卻是郎情妾意,羨煞旁人。
待走離大殿範圍,白蘭玖看着周身纏繞的靈氣,才知自己方纔未被發覺,原始夜離提前施了隱身咒。選了隱蔽場所,白蘭玖張開結界,便進了識海。
依舊是那片飄忽着淡雅香氣的冷梅林,青石桌旁,夜離右手執子,對着棋盤深思熟慮。看着桌上玉碟中盛滿的桂花糕,白蘭玖恍然憶起由昊天塔出來後,夜離曾在兩人出發前消失過一段時間。此刻看來,他多半是去準備這糕點。
極不客氣地坐與他對面而坐,白蘭玖拾過玉碟,右手拈起糕點送入口中,看着夜離專注棋盤的模樣,眉眼間不由攢開一抹溫柔。
直到將那碟糕點用完,她才見夜離右手夾着的白子緩緩落於棋盤,低眉一看,竟是將這局棋解開了。驚訝於他日益提高的棋藝,白蘭玖淨了雙手,撐着下顎出聲道:
";你倒是自得其樂,可知你那好徒弟快將紫雲宗納入囊中了。";
見夜離不緊不慢,還幻出茶盞,狀似悠閒,白蘭玖只蹙了眉,不滿續道:
";罷了,你自己都不在意,我倒是緊張個什麼勁。不過,入了冰雨峰,你倒是能感應到你肉身所放何處?";
確然,此番白蘭玖前來,目的便是取出夜離肉身。只是她之前曾派人打探,卻因袁敏行事周密,而無法查處封存之地。
是以,入了冰雨峰,她便想問夜離是否與其肉身有所感應。否則靠她現在無了魔骨,只餘半數的修爲,恐怕袁敏那即將化仙的實力,會有所發現。
擡眸看向白蘭玖滿目困擾,夜離輕斂眉心,舒出氣息後,方開口道:
";只隱約覺着靈泉谷有股熟悉之感。";
嗯聲應下後,白蘭玖掌心拖頭,眉間糾結,視線投向眼前男人身上,靜默半晌,終究是開口問道:
";你…你果真對袁敏…無有怨言?";
白蘭玖所指之事,自然是當初袁敏枉顧生靈,召喚東皇鍾,導致夜離魂體相離,修爲幾乎湮滅。
默然搖頭,夜離合上棋盤,以法力催動茶盞落於她身前,右手輕動示意她品嚐。
此般淡然之態,白蘭玖雖不理解,卻只在心中佩服。若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怕,按自己的性格,也做不到這般泰然處之。
";亥時可去靈泉谷查看,我會護你。";
聲音有些僵硬地說出這話,夜離便起身落於冷梅樹下,盤腿合眸修煉。
瞧着能將一句暖心的情話說得冷然不已的夜離,白蘭玖罷罷手,也不再續話,飛身便離開識海,等待着今夜亥時來臨。
月落霜華鋪於青石路上,宛似靈動流淌之冷泉。蒼翠蔥鬱的林間,清風拂過葉片,直帶起一串和諧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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