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蒼朮施施然從白蘭玖房間出來,右手掂了掂衣兜內金燦燦的十兩黃金,原本有些蒼白的面色似都染上幾許潮紅。而那微揚的眼角,明顯是在訴說着名爲喜悅的情緒。
轉身掂着衣兜內黃澄澄妙物,方走過拐角,便在樓梯口遇到了倚靠在牆壁上的沈錚。蒼朮微擡眉眼,視線便看到對方深沉無波的眼眸。
很明顯,蒼朮一眼便知道,沈錚倚靠在此處已有一段時間。
悠然移開停在他身上的帶着幾許打量視線,蒼朮大方地走到他三尺開外駐足。前一刻臉上帶着的幾許緋紅早已藏於那有些蒼白的皮膚下,倏然雙手抱在胸前,右手食指不斷點着左臂,模樣似在思考着如何開口。
";嗯…沈少俠,今日開始爲期十天,我會作爲你的對手。";
簡潔明瞭的陳述,一如蒼朮給人的感覺。唯一與那涼涼語氣相悖的,是那對眸中漫開的那層陰鬱。
";期間我會與你交手一百五十加八次,嗯,一百五十次是按次數計工錢,一次十兩。至於爲何多這八次,就算看在跟小師妹的情分上,贈送的。";
薄厚適中的脣緩緩吐出這太過計算得太過仔細的賬目,那對眸子似乎也因爲談及銀錢,也一掃先前的陰鬱,語氣更像是久經商場正在給客人算賬的老闆,而非是一招便能置人於死地的修羅。
對於他那商場老手的發言,沈錚回以的是琥珀眸子倏然一眒,朗朗的臉色驀地深沉下來。
許是他不加掩飾的敵意讓蒼朮不滿,又或是在看到自己說好幾句話,換來的僅僅是沈錚的無動於衷,蒼朮故作沉吟,復又搖頭嘆息道:
";罷,既然你懷疑我的實力,那我們便校場上見分曉。嗯…";
嗯嗯着又打量起吝惜詞句的沈錚,蒼朮抱着雙手放下,又抱起,最終像是下了某個決定般,笑道:
";非常好,看來小師妹給你塞的那些靈藥沒有白費。這樣,我給你五十招,若你能打贏我,這十天我不但會免費跟你交手,甚至還可以把我的一些秘術教給你。不過…";
";過";字方出口,沈錚便明顯感覺到氣氛迅速冷凝下來。連着流動於周身的空氣,也似被瞬間抽乾般,讓人一瞬呼吸變得困難。
";若是你無法再五十招之內勝我,那我問你的三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以你的武運保證。";
蒼朮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那稍淡的劍眉皺成一字,而原本點着左臂的右手倏然停住,蒼白而不失俊朗的臉上,神情透着讓人琢磨不清的古怪。
… …
校場上,沈錚右膝跪地,上身傾前,滿布額際細密的汗水,那早已亂了節拍的呼吸被呼嘯而過的林風打亂。喘着粗氣,揚起原本埋着的頭顱,清冽的視線停在不遠處正在整理着袍袖的男人身上。
他,真的很強!
強到即便沈錚用盡全力,卻也只能堪堪將他袍袖割破,甚至連半個傷口也不曾再他身上留下。
";又一件袍子廢了,罷了,一會兒小師妹會給我縫好,這樣又省了五錢銀子。";
言畢,蒼朮攏攏袖口,便緩緩走到沈錚身前不遠,看着從地上站起,努力挺直身形的某人。眸底倒不再似先前的古井無波,反倒是帶着幾分興味。
";你很不錯,雖是用了許多靈藥,但才用了五年時間便將我殘門功夫學成這般,倒也可說是武學奇才。不過…";
又是一句不過,然而這回卻不再伴隨着氣氛的驟降。或者說,蒼朮這句不過,明顯帶着幾分濃濃興趣意味。
";你跟我說說,你是不是偷看過小師妹的裸|體?呼呵~";
十分明顯,雖事先約定過輸了便要回答他三個問題,但沈錚不曾想到蒼朮第一問,便會這麼直接…
想是看到沈錚猝然紅透卻又忙於藏起神色的模樣,蒼朮心下明白幾分,那微微揚起的眼角,不意沉了下來,卻又徑自斂去眼底被沈錚錯過的神色。
";既然沉默了,那剛纔的問題不算入三個問題內喲~下面,第一問是,你爲什麼會喜歡上小師妹?";
… …
沈錚此刻內心涌起扶額的衝動,但莫名的,唯有這點,他並不想避而不談。特別是,面對眼前這個笑意盈然的男人。
";沒有爲什麼。";
是沒有爲什麼,因爲當注意時,就已經喜歡上。
如果有個人能在全天下人都在追殺你時,依舊收留你,每日以血爲引替你熬藥,甚至不惜耗損自身內力暗中替你打通任督二脈。
可每每當你欲示好時,她又往往以交易自居,拉開與你的距離,每天對你冷言相對卻又忍不住偷偷在夜裡偷偷關心,知你每夜夢靨,便替你點上安神香…但在做完後,又總是力盡消除她關心你的痕跡。
對於她她有些笨拙的溫柔,沈錚從來都知道,只是從來都藏在心底,慢慢發酵…
";唉~算了,不想問了…這是我連夜趕出來的
,你拿去自己看,我…唔啊~好睏,先去補個眠~";
咻的一聲,沈錚右手迅速接過那被拋來的書冊,握着書脊的掌心在與其相碰的那一瞬,如火炙烤的疼便蔓延開去。
直到蒼朮離開,沈錚欲將右手放下,卻發現手臂竟是有些發麻,側眼看去,那緊握書冊的右手,竟是已泛着紅色。
此後連續六日,除了清晨與夜晚正常的交手外,蒼朮拒絕在早上和下午時間與沈錚對打。原因很簡單,甚至可以說,很任性…
";哎~因爲早上和下午陽光太大,我要用來補眠。";
是以,這樣下來就導致了一個情況,習慣晚起早睡唐寧淑這六日都不知道蒼朮的存在。
第七日清晨,在蒼朮拒絕與沈錚交手後,把在屋內悶着不動的白蘭玖給拉了出來。指了指一臉茫然的沈錚,道:
";昨天比往常多對戰五次,今天我要求休息一個時辰。這個空白時間,小師妹你就替師兄我擔待着。唔~困死了,總覺得睡不夠。";
言訖,便伸手掩着打着哈欠的嘴,轉身離開。留下的兩人在校場,相顧無言。
";身子可好些?";
雖極力作出淡漠的語氣,然話語間卻不意流露的關切意味。
知曉他所問乃是前不久練功入魔之事,白蘭玖不自然攏了攏斗篷,沉了沉聲道:
";無礙。";
… …
沉默又伺機闖入兩人之間,像是害怕最先打破無聲氣氛般,白蘭玖原本欲開口的關切頓在喉頭,朱脣翕動,卻終究不曾出聲問候。
";我早已不再夢靨,所以…";
所以,你不用每次都待我就寢後,隱藏氣息去替我點安神香。
";所以…你想告訴我,你要離開,是麼?";
白蘭玖突兀的話讓沈錚眉心一蹙,眼底漫過的訝然之色被迅速斂去。旋即,在那抹琥珀色中淡開的,是近乎無奈的情緒。
雖然沈錚早已料到,白蘭玖可能知曉自己早已準備離開的意圖,但他不曾想到,會在此時被她提出。但他不能不離開,因爲他無法讓宋欽臣將沈家祖墳掘開,去取那根本不存在的寶藏。
而這次離開萬毒林的打算,他已準備一月有餘,一直不曾告訴她。是以,現在,他所能回答的只是…
";是…十日後我便要離開。";
呼…
飄散於空氣中的呼吸聲有些低沉,而那原本欲溢出嘆息的朱脣,在陽光被帽檐遮住投下的陰影處,微微抿住,又鬆開。
";好,後日你與我比試,若你贏了,便離開。雖提前些,卻也是遵循着交易條件。";
她表面疏離的語氣,卻與那藏於袍袖下緊緊握住的雙拳相悖。連着一派的平靜順暢的呼吸,也藏着幾分故作輕鬆的意味。
";白蘭…";
他喚着她的名,聲音撇除了往日那似含着薄霜的冰涼,清晰得如同一圈漣漪,在白蘭玖心底盪漾開去,久久也不曾撫平。
";若…";
若我手刃宋欽臣,再回來,你是否還能如當初那般不加疑慮,救下素不相識的我?
旋即又將這話思量半晌,沈錚終究是不曾出聲。而那脣畔又勾起一抹淺笑,弧度雖是微彎,但卻滿是嘲諷。明明,他是先不遵守承諾的那個。
";我討厭若這個詞,所以,沈錚,若你打得過我,你甚至可以帶着唐寧淑走。我,不會阻攔。";
言訖,白蘭玖悠然離開校場,似不帶半點留戀。然那沒入屋內暗處的身影,卻是在走到光暗交界處時頓了頓,終是未曾回頭。
這邊,沈錚靜靜凝視着她離去的背影,微微合上眼瞼,忽覺着疲累油然而生,侵襲着他的神經。
許是因兩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故而不曾注意到那藏在遠處樹蔭下的唐寧淑,更未能注意到,她眼底閃過的陰霾和那濃濃的嫉恨。
然而,世上總流行着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現在一般,唐寧淑咬着脣角回到屋,漂亮的臉因心底憤然而有些扭曲,而正在不遠處小憩的某人收回視線,手中的小摺扇不住扇着。
";唉,最難消受美人恩,小師妹,這回你可是惹到了個不得了的美人喲~看來,我也不能再看戲了~真是的,加班費等事了後,一定要跟你多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