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醉一場醒來的任柯好像做了一個很痛苦的夢,夢醒之後正常了許多,該上班上班,也沒再出什麼岔子,只不過越來越沉默了,無心打理自己,一心沉浸在工作中,夜以繼日地不回家,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勢。
任母覺得不對勁兒,勸過幾回,前兩次還好,任柯勉強敷衍着,只點頭應着什麼都不說,該怎樣還是怎樣,半點兒不見改,任母氣急了,再一次勸說的時候忍不住就說起了唐雁的“不好”來,她都說習慣了,半點兒沒注意到兒子的神色不同以往。
“夠了!”任柯猛然大喝一聲,把任母嚇了一跳,住了嘴呆呆地看着鬍子拉碴好像老了二十來歲的兒子,那一雙眼中滿是憤怒地看着自己,任母拍了拍胸口,順了順氣,小聲給自己臺階道:“你這孩子,幹嘛這麼大聲!”說着想到唐雁的原因,火氣也上來了,“我就說那唐雁不是個好的,她這是給你灌什麼*湯了?!讓你這樣吼我!”
說着說着,任母又覺得自己委屈了,聲音也大了起來,卻沒留意到兒子的表情變得愈發冷凝。
再回神,便見任柯已經拎了一個箱子走到了門口,任母忙拽着他胳膊:“你這是去哪兒?”
“我出去住。”任柯頭也不回地甩出這麼一句,扒開了任母的手,徑直往電梯走去,任母心裡有些慌,不想放他走,又不願意在樓道里拉拉扯扯,讓鄰居看了笑話,才猶豫一下,電梯就合上了,再也來不及拉人了。
“這孩子,這是怎麼了?”任母嘀咕着,無奈關門。
“母親”兩個字在手機屏幕上閃爍,隨之而起的震動聲讓任柯皺眉,曾幾何時,這是多麼溫情的兩個字,母,生之;兒,親之。自從父母離異他跟了母親之後,他就覺得世界上就他們兩個是最親的了,甚至因此不怎麼願意理會拋棄了他們母子的父親,然而……
現在回頭去看,竟像是不認識自己這個最親的人了一樣。
小時候,他喜歡什麼,只要是條件足夠,母親總會滿足他的願望,哪怕是自己縮衣節食,也願意爲了他花費一筆玩具錢,可以說,生活上他從來沒有短缺過什麼,情感上也沒有,母親從沒有缺席過他的一次家長會,對他的要求都很重視,也願意花時間陪伴他,更心疼他不像別的孩子有父親在身邊,還總是帶他參加一些夏令營之類的活動,努力鍛鍊他的自主能力,讓他能堅強獨立。
長大後,他其實以爲一切都一樣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會不喜歡唐雁,唐雁其實曾經跟他分析過母親的這種心理,他認爲唐雁說得有道理,但覺得也太誇張。
是啊,母親是不怎麼喜歡唐雁,但那是因爲她們還不熟悉,熟悉了以後一定會好的,唐雁是自己喜歡的人,母親是喜歡自己的,那麼,母親也會喜歡唐雁的。
任柯深信自己推導出來的這個等式,他更認爲人都是日久生情的,卻從來沒想過這一磨合就磨合到現在,磨合成現在這個結果。
誰錯了呢?
他不能說母親錯了,母親只是太重視他,太擔心他,太愛護他,這才怕唐雁對他不好,怕唐雁欺騙他的感情,怕……任柯苦笑,若單看結果,母親倒像是早料到自己會因爲唐雁而如此傷心纔在一開始那般排斥唐雁。
他也不能說唐雁錯了,唐雁有什麼錯呢?她理所當然應該向她未來的丈夫現在的男朋友索取安全感,而自己給她的,卻是母親附加的苛責,她也是別人家千嬌萬寵的女孩子,憑什麼要受自己的挑剔呢?她因爲自己忍了那麼久,如今不想忍下去了,又有什麼錯呢?
任柯不認爲他和唐雁之間沒有感情,只不過他們的感情擋不住這樣的消耗罷了。
他不能夠離開唐雁,但他更不能夠沒有母親,所以,他並沒有聽從哥們兒的話真的去唐雁的戶籍所在地找她,找到了又能夠怎樣呢?任柯頭一次如此清醒,他不能夠改變母親對唐雁的看法,同樣不能夠消除唐雁曾受過的那些委屈,硬要把兩個人拉到一起,也只會是互相折磨。
這兩個女人因自己而產生交集,卻也因爲自己而產生矛盾,偏偏自己還不能解決,任柯頭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無用的人。
情感上的失敗讓任柯沒有心情工作,不是所有情場失意的人都能夠職場得意,因爲任柯的不專心,他的工作終於丟掉了。
研究院從來都是一個講究高效嚴謹的地方,他的幾次失誤不大不小總會爲研究增添麻煩,而他的這種狀態讓協同工作的其他人多了好幾倍的工作,這種情況下,他很快就被淘汰出局了。
招他進來的領導對此十分可惜,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勸勉他幾句,話都是好話,也都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但理論再好,無法實踐也是白搭。
任柯謝過了領導的好意,拿着自己的東西出了研究所,回到租住的地方,看到母親的額身影時,又感覺到疲憊。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每次見到母親,他都會想到唐雁,想到唐雁在應對母親挑刺行爲時候的表情語言,想到……然後痛苦不已,當時,他爲什麼就那麼傻,一點兒也聽不出母親不含善意的話到底多麼傷人呢?他怎麼就被母親臉上的笑容迷惑了呢?
不是所有笑着說出的話都是玩笑。——這樣的事實他爲什麼現在才懂?
“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了?”任母完全沒察覺到兒子的心情,他臉上更多的是疲憊,任母關心地看着,伸手就要去摸摸兒子的臉,卻被任柯一偏頭錯過了。
“我被開除了。”任柯淡淡地說着,放下東西去了房間,關上門就沒有再出來,他這段時間真的不想再見到母親,不想去回憶那些事情。
任母愣愣的,開除?怎麼會開除?她可是知道自己兒子有多優秀的,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當初進研究院也是憑真本事進去的,怎麼會被開除?
再回頭,對上那已經關緊的房門,任母張了張嘴,還是沒出聲,她知道兒子跟唐雁分了,還知道那是唐雁先開的口,更知道唐雁因此離開了這座城市,沒留下一點兒尋人的線索,最初她是高興的,她就是看不上唐雁那樣農村出來的人,有什麼好的,另找一個就是了,可是,看兒子如今的態度,心驟然冷了。
他是因此恨上了自己嗎?任母一時又憤怒又委屈,更是在心裡暗罵了好幾遍唐雁,都是那個害人精搞的。
“聽說你最近和你母親不合?”
坐在沙發上的中年人慢悠悠說着,語氣沉穩,明明是肯定的他非要揚起了尾聲,好像是疑問一樣,卻又不等人回答,直接道:“你母親那人就是那樣,對自己看不上的就是百般挑刺,如今你也算是領教了。”
不等任柯對他這句話露出反感或者抗議,中年人,任父又說:“你來幫幫我好了,我年齡大了,也該培養接班人了,你是我兒子,這一攤子遲早都是你的。”
若是以前,任柯是絕對不會對商業有任何興趣的,哪怕是爲了以前任父拋棄妻子的行爲,他都不會同意他的提議,但現在,以前的工資除了零花他都給了母親,如今身上錢不多了,他也實在不願向母親伸手,去找工作,實在沒有那個心氣。
囊中羞澀,頹廢都頹廢不起來,聽得任父這番話,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知道兒子是理工科的,對商業沒什麼敏感度,任父也沒一上來就讓他做什麼事情,只讓他跟在自己身邊當個助理,先學習學習。
任柯颳了鬍子換了身西裝到任父的公司開始了白領生涯。
事情都很簡單,傳個資料做個報表查個數據統計曲線圖之類的,任柯對辦公軟件的應用並不陌生,很輕鬆就做下來了,卻也只是這樣而已。
需要耗費腦力勞動想的事情,比如說策劃優劣之類的,他完全是過耳不聞,對於任父的任何決策都沒有意見,因爲他根本不曾想那其中優劣如何,更加不認爲那和自己有關。
而這些任父並沒有察覺,隔了兩個月,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派任柯跟別的公司談生意,大的方向他都掌控好了,細節問題也會有人檢查,他更主要的目的不是生意,而是兒媳。
任柯完全沒察覺這方面的問題,跟對方公司的女經理按部就班地接觸着,吃飯,品茶喝咖啡,一點點增多的接觸好像都是在談工作,卻又好像談了一些別的。
時間又過了一個來月,以爲兩人正式進入戀愛流程的任父跟任柯談起了婚事的問題,任柯愣了很久,末了來了一句“隨便你們吧。”
是的,是“你們”,他知道這其中定然也有任母的身影,他只是情商低,不意味着沒智商,當他看透了一些事情的時候,自然也就能夠明白一些事情了。
兩個月後,盛大的婚禮舉行了,因爲女方的家世不錯,甚至還上了報,不少新聞還對此次場面津津樂道。
“這又是哪家的富豪結婚啊,這麼盛大,婚車都是瑪莎啊!”看着新聞上那一長串的名牌車子,友人大呼小叫地好像沒見過似的誇張。
王平瞥了一眼不感興趣地移了視線,繼續看自己手上的書,卻耐不住友人直接靠過來:“唐雁,你以後結婚的時候也要這樣排場才行!好歹也讓我見見富豪的闊綽,長長見識!”
“什麼富豪,不過是有點兒錢罷了。”王平推開友人的毛腦袋,自顧自地把書翻過了一頁,安靜閒雅的氣質宛若世家貴族出身。
“有錢就很了不起了啊!”友人說着站起來,憤青一樣做出一個甩錢的姿勢,“拿着錢,滾吧!”瀟灑地一甩頭髮,“爺窮得就只剩下錢了!”
“噗嗤”忍不住爲友人搞笑的動作樂了一下,王平放下手中的書,“你可以試試結婚的時候用錢扎一輛車子。”
“嘿嘿,我到時候啊……”友人說着就開始了幻想,還沒想完突然沉思起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啊,用錢扎車子,錢不就是紙麼,用紙紮車子,怎麼……啊……你咒我是不是!”
“沒啊,我可什麼都沒說!”
“你等着,看你結婚的時候我怎麼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