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條尋寶之路的終局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爲了能夠一舉建功,王平選擇場地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又跟王睿借債,這才能夠在隨軍的途中找到這樣一座山中陵墓。之後的佈置也是費了心思,爲此很是埋了一些價值不菲的東西進去。
而在最終場地暗自埋下的火藥,足夠讓陵墓整個塌陷,或許還能讓山體出現某些變動,徹底掩埋了那些人活命的可能。
知道這一切的王平自然不可能以身犯險,親自去那最終場地,在路上便屢次想要找藉口溜走,可惜厲棠威既然對他有心,便不可能不跟他一同出入,最後無奈,只能找了個比較拙劣的藉口帶着厲棠威一行先與那些人分開,再找機會離開。
卻不知是不是被厲棠威看出了他的想法,他竟然在與那些人分開之後就直接帶着王平離開那座準備好的陵墓。
馬車等在外面,一行人匆匆上車疾馳而去,行到一定距離後方才停下查看,心中驚疑不定的王平一直沒有說話,默默地跟從他們動作,與厲棠威一同下車回望。
聽到那火藥爆炸的巨大聲音時,心有準備的王平並未害怕,倒是厲棠威搶先一步以一種保護的姿勢把王平擁在懷中,雙臂勒得人發疼,待得平靜之後也不放開手,眼露驚喜地看着王平,讚賞着說:“元和果然好謀劃!”
王平不會武,耳朵被震得有些疼,卻還是聽清楚了這一句話,因爲這正是在他耳邊說的,他心中驚訝,面上卻不露,擡頭去看厲棠威的面色,對方毫無不悅之色,反而含笑看着他,“不過元和委實太過心急,我知你一直憂心江湖門派衆多,有亂政之患,但這般草率除之,卻是太過激烈了,恐結仇怨。你的心意我領了,這份仇怨也由我來擔吧!你又不會武,能擋多少明槍暗箭?”
王平呆呆地看着他,一時竟是不太明白這話中意思的樣子,讓厲棠威笑容更大,索性直接把王平摟在懷中,“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厲棠威滿心喜悅地做完承諾,繼而又摟着王平一起看那煙塵落定的場面,頗有幾分共同指點山河的意思。
隨行的那幾位在五步開外站着,對着那一對兒竟是默然無言。
王平眼角的餘光瞥見郭全的身影,對方似有所覺地擡頭看了一眼,一眼匆匆,又急忙低了頭,恭敬十足。他這些年愈發信任郭全,卻不想,最終對方投靠的還是厲棠威,是啊,名正言順的君臣,怎能因他私交而廢?
幸好,幸好他習慣了謹慎,縱然在郭全的面前也總是留了一層掩飾,這纔不至於前功盡棄,不過……
厲棠威是把他的“深謀遠慮”給腦補成了“情深意重”嗎?明明他在跟郭全說的時候,也只說是“憂心此患,卻怕礙於同是江湖中人,將軍心存義氣,不願相殘,方纔自作惡人,瞞了將軍行事”云云,怎麼到了厲棠威的口中,就好像是他“心有愛意爲之慮深遠,私下裡做了種種安排”,這分明是……好吧,算不上南轅北轍,卻也是偏差了意思好嘛!
偏偏,這會兒厲棠威認定了此事,一臉喜不自禁的樣子,王平想要開口反駁,可兩人說話間從無“情愛”二字,竟是無從駁起,也不好事事違逆,畢竟,有這一層“情愛”在,某些時候也是能夠遮蔽人眼的。
從疏淡不覺到若即若離,王平的這一番轉變初時並未被厲棠威所察覺,等到後來事忙,一下子那麼多門派精英盡皆覆滅,正是打壓的好時機,再有天下並未一統,也需要不斷謀劃,厲棠威縱有多少心思,卻總被事情壓着,倒也沒急於一時。
王平拿捏着態度,一直保持在君臣若友的界線之內,若厲棠威不耐,便尋些別的事情給他,或者再找些事情自己忙,總之是不得空與他“談情說愛”。
但兩人之間的事情,到底也不是沒有明眼人看出來的。
已經成爲小將軍的李茂便是明眼人之一,他沒有跟爹孃說,而是在某一日親自找了王平來問:“你跟主上是怎麼回事?”
黎國立國十年有餘,外人稱呼厲棠威少不得說一聲“國主”,而厲棠威手下這些人,則都是稱呼“主上”,唯有王平不喜如此。以前仗着年齡小,沒人挑他,一直稱呼“將軍”。始終這般叫着,在有人說起的時候只說一句“習慣了”,也無人非要爲一個稱呼與首席謀士較勁兒。
厲棠威更是不會,只不過原因不同,以前是他不拘小節,覺得一個稱呼無關要緊,後來則換了一番心思,覺得這個僅屬於兩人的稱呼有某些特別的含義和親密,不願改了。
將近一年的時間,王平的佈置大部分都已完成,剩下的則無拘小節,總沒有十全十美的計劃。
憋屈了這一年,對別人含有各種意味的眼神視若無睹,對別人含有深意的話語充耳不聞,他覺得自己忍功十足,但在看到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弟弟也這般質問的時候,靈光一閃,他有了個更好的主意,非要先分辨一二不可了。
把吩咐郭全做的事情說了一遍,還把理由說了,然後說了此事的結果,王平無奈道:“等我回過神兒,將軍已然認定了我的‘情深意重’,再要辯白,就是怎麼都說不清了,如今這般局面,實非我想要。”
“怎麼會說不清?”李茂因做了武將,腦子也是越來越簡單了,想也不想問了這麼一句,見兄長苦笑不答,他自己又想了一會兒,反道:“這就是你說的伴君如伴虎?”
“如今之勢,將軍以後必爲人主,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些年,將軍威勢欲重,已不容人輕易反駁。又是這等事,他又露出明白意思,若我一人倒也無妨,可……”王平一聲長嘆,做足了無可奈何之意,“便是常人,惱羞成怒也是有的,何況人主,只恐一怒無存,倒不如含糊着,若能混過便也罷了。”
你以爲對方喜歡你,對方卻說你誤會了,我從來沒喜歡你。若是普通人尷尬一笑,以後不來往也就罷了,臉皮厚些的索性表個白也未必不能成了一對兒。但對一國之主來說,他沒錯,必然是你錯了,若不是你時時刻刻“勾、引”“誘、惑”,他又怎能這般想,而讓他這般想了,你卻表示自己清白無辜,並無此意,豈不是戲耍?
惱羞成怒之下,“拉出去斬了”便是正常的了,若是氣性大了,指不定要全家抄斬,罪名也簡單,就是“欺君”。
這當中的道理,無非是“權勢”二字。
“竟,竟是這般!”
話說到這裡,李茂哪裡還能不明白,厲棠威是個好將軍,是個明主,但他會不會因爲此事而動怒,只要想到前兩年有人往他身邊塞人卻被他以嚴刑處置的結果,李茂便不敢讓兄長拿全家人的命去試,而若要兄長就此委曲求全,他又是萬萬不肯的,一時竟是兩難。
突然有些明白,爲什麼別人道他們李家一文一武,國之棟樑,父母卻對此不喜,常懷憂慮。如今看來,伴君如伴虎,恐怕就是最大的問題了。
“那,那現在怎麼辦?”李茂眼巴巴看着兄長,在他眼中,這位兄長是個能抗事的,還輪不到他操心。
“我先前一直用公事拖住將軍心思,如今大勢已定,怕是不能夠再用此拖延,卻也有些旁的辦法,只不好做。”王平吞吞吐吐地說了自己的法子。
李茂聽了眼睛一亮,完全不覺得有什麼,揮手道:“交給我吧,保證辦好!”說完就噔噔噔跑出去了。
趁着厲棠威領兵在外,完成統一最後一步的時候,李茂跑去打了郭全一頓,“暗自”把兄長的爲難之處與衆人說了。
郭全爲此頗爲愧疚,他並不覺得自己之前透露消息給厲棠威是背叛了李元和,因爲他從不覺得那兩人是對立的,只當李元和是做好事不爲人知,而他此舉,則是幫着對方正名,卻不料造成這樣的結果,之前以爲那是一對兒還不覺得什麼,全當促成好事,哪想到竟然是這樣!
雖然覺得可能是書生心思多,當時說了必然沒事的,結果耽誤成這樣,但又不敢賭沒有“惱羞成怒”的可能性,這般一思量,便是親自到李元和這裡來請罪。
“大郎誠以待我,舉薦之恩更是銘記於心,卻不想全一時多事,竟是連累大郎至此。全之過!”郭全不敢把事情鬧大,是偷偷來的。
王平扶起了他,只道“無心之失”,皆不想如此的,再一感慨“若是將軍遇到旁的喜歡的人了,可能便會歇了心思也不一定。”
郭全只當是李元和寬宏大量,原諒了自己,還開解自己,心裡愈發愧疚,等到回家一想,卻是突有一法,當下便去找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幾日,果然尋得一個與李元和有幾分相似的清秀書生,再趁着厲棠威大勝歸來灌醉了他,偷偷把人送到了牀上……
次日,一衆人去尋厲棠威商議登基之事,見到那一幕都退了出去,而厲棠威醒來後知曉發生了什麼,氣憤不已,卻以爲自己酒醉誤事。他還算明理,並未怪那個充作小廝的書生,容人下去養傷。
不等他想好如何處置此事,一衆公務就壓了上來……王平由此,自然而然冷淡下來,也是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