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釗和陸娉婷結婚之後並不跟着父母住,反正房子多,小夫妻兩個也想要有自己的自在生活,所以他們是在另一處離市區比較近的別墅居住,來往方便,還不會耽擱朋友聚會。
王平還是頭一次來這座別墅,難免要多看兩眼,陸娉婷略顯自矜地介紹了一下別墅的房間分配,還帶着王平都去看了看,同時也不忘把自己最滿意的那個專門放置衣物的房間重點說了說。
而王平注意到的其實是另外兩個房間,一個是專門放置繡架並各種絲線的房間,一個是放置琴棋書畫的房間,房間上的字畫能夠看得出來都是陸娉婷的手筆,而那架古琴,也是歷史上比較有名的一柄琴,只不過,拂過緊繃的琴絃,怕是許久沒人彈了。
陸娉婷沒有注意到王平的小動作,介紹房間的時候葉釗也跟過來了,卻看了個正着,突發奇想地問:“清婷也會彈琴麼?能彈一曲聽聽嗎?”
清婷和娉婷實在是發音太近了,陸娉婷以爲丈夫叫自己,回頭纔看到丈夫是在含笑問妹妹,忙嗔道:“你別爲難人了,她哪裡學過這個,你要是想聽,我彈給你聽好了,說起來,也是好久沒有碰琴了,怕是有些手生。”
琴棋書畫,聽起來很好,但事實上有幾個人會真的喜愛呢,喜愛其中枯燥乏味的學習過程?就好像學霸聽着很美好,但有幾個人會真的爲了這樣一個名聲而埋頭奮鬥在各種習題之中呢?
這四者,陸娉婷真正喜歡的怕是隻有畫了,只不過上輩子作爲庶女,爲了能夠嫁得更好,也爲了在各方面把嫡姐比下去,她還是抓緊了一切學習的機會努力增加自己的婚嫁資本,而古代女子,嫁人之後自然不可能事事如意,她便免不了拿這些東西打發時間,同時也是爲了凸顯自己的與衆不同,用時間的積累來鍛鍊技藝,自然可以一觀。
但,到底不是真正喜歡的東西,尤其是琴,即便有着護甲,撥弄琴絃的時候手指也是會疼的,而那好聽的琴音,又有多少是其韻悠悠,其音揚揚,並沒有現在的和旋配樂好聽呢?
求的,不過是一個古意罷了。
葉釗是在國外留學過的,像他這樣的人,家裡頭不缺資源,小時候也接觸過一些樂器,感興趣的也能上手,只不過更喜歡的還是比較俗氣的流行樂,並不像別人想象的那樣,怎樣高雅怎樣愛好,人的愛好從來不是跟錢財多少劃等號的。
所以,他只是喜歡陸娉婷彈琴時候的感覺而已,真正說到音樂,單調的琴音就是再好聽,也不能夠讓他這樣的俗人因此理解高山流水,陽春白雪。
但,既然嬌妻有興,葉釗也沒打斷,贊同了一聲,表示了一下好久沒聽的期待,然後就看到妻子滿意地去更衣淨手,準備彈奏了。
對於妻子彈琴之前必要換古裝焚香之類的習慣,葉釗只當是其尊崇古法,凸顯鄭重之意,反正也很好看的,美人素手調香,十指芊芊壓弦,也是一種美。
讓人將琴擺開,葉釗和王平多說了兩句話,對於這位學霸小姨子,葉釗還是比較好奇的,難免會多問兩句。
陸娉婷換好衣服出來,看到兩人談笑的樣子,面上有幾分不快,卻也沒有多言,直接來到琴前,先是在香爐中放了香片,然後就開始撥絃,一聲一聲,自有些古意,但這柄古琴到底不是經過改良的現代琴,聲音有限,無法傳遞太遠。足夠滿足面前的兩個聽衆,卻起不到什麼清脆悠揚的效果。
王平很久沒有聽陸娉婷的琴聲了,一聽之下卻很是失望,知道她的技藝也就是中等,但從琴音觀心音,別人做不到,她卻可以聽出來,真的是太浮躁了,似乎還鼓着一股氣,讓琴音愈發鼓譟,喑啞難聽。
葉釗卻什麼都沒聽出來,一曲畢,很是捧場地鼓掌叫好,然而卻忽略了這首曲子其實並不是什麼歡快的樂章,而是有些閨怨的婉轉,與這叫好聲太不相容。
陸娉婷心有不滿,問了一句:“高山乎?流水乎?”
“高山流水,音動心絃。”葉釗含糊答了一句,不失瀟灑,陸娉婷笑了笑,沒再逼問什麼,只是下巴似乎收斂了一些,頗有幾分自傲。
拖拖拉拉的古裝並不適合居家,尤其在現代化的家居環境之中,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陸娉婷欠身而起,又去換衣服了。
王平不想跟葉釗再聊,便也告辭回房,說要休息了。
葉釗大方地讓人領小姨子去房間,自己也回了房,擋住了換了衣服正要再出來的陸娉婷,兩個人膩歪一會兒,也睡了。
入睡前,陸娉婷把陸母的意思說了說,很是語重心長:“我這個妹妹啊,就是個書呆子,除了書本什麼都不看在眼裡,媽想讓我給她找個合適的,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不過是問一問你罷了,你的那些朋友,可有哪個想要個賢惠不生事的妻子的,我妹妹可是首選。”
這話含有幾分玩笑的意思,像葉釗這樣的家世,縱然不要求必須門當戶對,對公司的生意有幫助,卻也不可能平白無故找個說不出哪裡好的普通人來,都是天之驕子,看上的必然是相似的人,哪怕在某一方面有特殊才能也可脫穎而出。
但陸清婷那種,的確是學霸,從小到大成績沒有不好的,但也就是成績好而已,其他的,不見有什麼特殊,若是隻會死讀書算得上什麼本事,也是他們這些眼界寬了的人比較看不上的,所以……怕是唯有“賢惠不生事”可取了,但若真的只想找一個賢惠不生事的妻子,必然是那種準備婚後還在外頭流連花叢的,又是什麼好人選?
現代社會,他們這些人,更看重的還是心靈契合,又沒有人催着必須在家中擺座鎮宅太歲,誰會沒事兒找事兒,提前讓不喜歡的人把以後愛人的位置給佔了?縱然晚點兒結婚呢?也要碰見能讓自己想要結婚的人選。
葉釗笑了笑,說:“我看清婷是個有主見的,讓她自己選比較好,咱們還是少操點兒心。”
接受過外國教育,葉釗是比較尊重個人選擇的,並不準備大包大攬地做什麼,也怕無事找事,最後弄得自己一身麻煩。
聽出葉釗的潛臺詞,陸娉婷總算是滿意了,秀氣地遮着口打了個哈欠就睡,沒有再提這件事。
就這麼,王平在陸娉婷家真的就是小住了一下,除了第一天的那個朋友聚會,其他時間都宅在房裡,抱着自己的電腦用功,不引人注意地觀察着陸娉婷的生活狀態。
旁觀真的是個很簡單的任務,但任何簡單的任務持續了一輩子,也都不簡單了。
陸娉婷的風光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似乎自她嫁人之後那種順風順水的運道就沒有了,好像所有童話的結尾都是一句“幸福生活在一起”,那之後的日子到底是怎樣幸福,也沒有人知道。
陸娉婷的“幸福”,大部分都被王平看到了,因爲她的獨身,中間一度還被陸娉婷懷疑過她的經常拜訪是爲了勾引姐夫,哪怕最後證明她真的沒有任何的不軌行爲,姐妹兩個的關係還是惡化了,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一如繼往地關注陸娉婷,也讓陸娉婷感覺到了費解,這個謎底,直到她死前才被揭開。
“你不是我的姐姐陸娉婷,我一開始就知道。”看着病牀上那個因爲產後失調而總是面色蒼白的中年女子,她的五官還能夠看出漂亮的曾經,然而眼神卻不再那麼明亮,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走向了枯竭,究其原因……
【普通的靈魂,在沒有任何輔助的情況下,並不具備二次穿越的基礎,能夠達成二次穿越,消耗的是靈魂本身的力量,最先被消耗的就是她有可能攜帶的時空之力,這是外力,然後便是靈魂的根本……】
王睿的解釋洋洋灑灑,簡而概括一下,就是再度穿越的靈魂本身就是漸漸死去的靈魂,沒有任何它需要的東西,所以,它纔會對這種靈魂無動於衷,不會有什麼獵殺穿越者之類的支線任務,因爲他根本不能從她的死亡獲得任何好處。
一開始,能夠活到幾時,就要看陸娉婷的靈魂之力到底有多強大。可惜的是,縱然她有了兩次穿越的機會,但她的靈魂卻並未得到多少鍛鍊,沒有強大到讓她作而不死。
是的,縱然靈魂不強大,但她好好生活,未必不能夠在五十來歲壽終正寢。奈何,這位之前爲了錢財名利勞心勞力,後來又爲了感情生活費心費神,連懷孕的時候都免不了要爲了“妹妹勾引姐夫”的這個可能而生氣.
後來生產後,得知葉釗外頭真的有一個經常陪他出入各種應酬的女伴,還是某個明星,本就因懷孕損了容貌的陸娉婷哪裡還有什麼平常心。什麼產後抑鬱,什麼產後失調,哪怕事後再吃多好的東西保養,總還是不如最初了。
陸娉婷的眼睛睜大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陸清婷,這個她從來沒有看清過的妹妹,以前她給她加上各種各樣的標籤,而現在,她竟是無法形容對方的存在,她的意思是什麼?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
“是的,我知道你是穿越來的,跟網上那些穿越小說中說的一樣的靈魂穿越,佔據了我姐姐陸娉婷的身體。”對着陸娉婷那好像見鬼的眼神,王平反而有了幾分談興,“你以爲你掩飾得很好嗎?什麼老婆婆教了你繡花,呵呵,你能夠騙誰?忘了說了,我的姐姐真的是一位好姐姐,很少有拋下我單獨行動的,而一個不存在的老婆婆,難道她竟然那麼多才多藝,還同時教了你琴棋書畫?
父母不懷疑,不過是因爲想不到罷了,比起什麼孤魂野鬼佔據了女兒的身體,他們更想看到的是望女成鳳,看到是自己的女兒有天賦有才氣,至於其他……”
不想說家庭冷漠父母不盡心,但做父母的,又要忙着賺錢養家,又要忙着家務雜事,人情往來,有多少時間關注幾歲的女兒想什麼?小孩子,一時變一個臉也是有可能的,至於原本的性子,難道真的有人的性子是一直不變的嗎?
總會隨着長大而變化,總會隨着懂得多而變化,哪怕這種變化突兀了一些,但他們願意相信女兒說了真話,願意相信女兒天資聰穎,比起這個,神鬼什麼的,難道不是封建迷信嗎?都是現代社會了,有幾個人還會信這個?
而後來,隨着時間,他們更加銘記的是天資聰穎、乖巧懂事、落落大方的女兒,而不是那個會拉着妹妹和泥巴,玩耍蹦跳也會摔跟頭,會跟人哭鼻子打架,考試總有八十多分的女兒了。
“不得不說你選擇退隱嫁人的時機很對,不然,我懷疑你還有多少能夠賣弄的地方。”經常拿出古曲什麼的,難道不會遭人懷疑嗎?那麼多專研此事的教授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你一個年輕女子,又非家學淵源,只說“不知從哪個古籍中看到的”真的靠譜嗎?真當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若非陸娉婷早早就擺出一副並不涉及娛樂圈的樣子,恐怕有不少人害怕她擋路都會給她潑污水,要戳穿她的畫皮了。
而她嫁人了,對方還是那樣一個集團公司的繼承人,便是衝着對方的面子,別人也會給她這個“才女”面子,這年頭,連學術都能造假,造假一個才女有什麼不行的,反正又妨礙不到別人。
基於這樣的猜測,加之事實上從結婚後,陸娉婷的重心也從娛樂圈的名利場上轉出來了,大家也就沒有再炒作什麼才女畫皮之類的事情,而對她的那些粉絲來說,女神結婚,還是嫁入豪門之後淡出衆人視線,也是理所當然的,頂多有些遺憾懷念,也不會有誰懷疑對方是江郎才盡。
而陸娉婷也是個聰明的,她還留下一些保底的東西,時不時放出去一個兩個的,必要的時候也是擊退流言的好武器。
“我不會怨恨你,卻又無法感激你,縱然換成了我的姐姐,她未必能夠過得像你這般出彩——嫁入豪門什麼的,但,那是屬於她的生活,如今被你取代了,縱然再光彩又怎樣,終究不是她的。”
說到這裡,王平也有些悵然,不少穿越者都有着這樣的心態,我取代了你的人生,必將過得更爲精彩來回報,實際上,這樣的回報有什麼意義嗎?縱然青史留名,當時風光的也不是被取代的那個,有什麼用呢?
都是些安慰自己的話罷了,或許這樣,能夠讓那種間接殺人的愧疚減輕。
不過,也還好,有愧疚總比沒愧疚的好,總比那些取代了別人,卻從不管別人怎麼想的,而是肆意張揚過自己人生的人好。
“若是她,哪怕普通一輩子呢,也是自己的人生。”
“你是怎樣看出來的?”人生的最後一刻,或許也有預感自己不能長久,陸娉婷也沒有再隱藏這個一輩子都不準備對人說的秘密,問了一遍,沒有得到回答也不介意,而是直接說起了自己上輩子的事情。
作爲一個庶女,還是穿越而來的庶女,陸娉婷謹記着穿越前讀過的各種穿越逆襲文的套路,努力地學習努力地揚名,後來果然得到了一個比嫡姐更好的婚姻,她當時也是幸福的,只可惜,在古代這種三妻四妾合理的社會中要求專一,還是太超前了,現代多少男人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又怎麼能指望古代男人做到呢?
最後的最後,不過是她在宅鬥中鬥倒了大部分人,自己卻棋差一招,輸給了不知道哪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病”死而已。
“沒想到……”之後的事情也不必說,陸娉婷露出了釋然的一笑,不管能不能再次穿越,僅從經歷上看她是不虧的,縱然沒有得到一個忠犬男人,她也是幸福過的。
回憶到最後,她的腦海中想到了許多,卻走馬燈一般掠過,最後安靜地閉上了眼,面色安詳。
王平輕輕地嘆了一聲,走出了房間,一開門,見到門外的葉釗,愣了一下:“姐夫。”
“我都聽到了。”本來就沒關嚴的門壓根兒擋不住聲音的傳遞,葉釗是趕回來見妻子最後一面的,但聽到那驚人的話之後他想辦法攔住了趕來的岳父岳母,站着聽完了全部。
妻子是好的,即便她有的時候因爲吃醋有些無理取鬧,但葉釗還是喜歡她的,不是真的喜歡,也不可能那麼努力地娶回家,但……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覺?
“你是怎麼知道、知道她不是一開始的陸娉婷?”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上的是穿越後的陸娉婷,但是真的知道那副皮囊下的靈魂是換過的,他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悚然感,有那麼一刻,似乎能夠理解知道畫皮真相的書生的害怕。
而之後,那些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前世事”,卻淡化了這種害怕,讓他有了一種新奇和古怪的感覺,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妻子在跟他結婚之前喜歡過別人,甚至曾經有過一個家庭,生過孩子,但卻很難接受她的真實年齡當自己的母親都綽綽有餘,這算是什麼呢?母子戀麼?他沒覺得自己有這麼新潮。
“一開始,我是從眼神判斷出來的,我對這個比較敏銳,尤其是朝夕相處的人。”姐妹倆小時候都是被當做雙胞胎一樣打扮的,吃睡都在一起,真正的小孩子可能會忽略,但又怎麼瞞得過王平,更何況還有一個系統金手指在一旁佐證。
“而後來,那麼明顯,還需要怎麼看?”
雖然如此,但能夠真的想到這一點,並認爲這一點是真相,還是太大膽了些!葉釗這樣想着,苦笑了一下,連他都認爲是“才女”吶!
“一試就證實了,真是不可思議吶。”王平一反之前的篤定,說了這樣一句話,多少讓葉釗好受了一些,原來是詐出來的,不得不說,年輕人就是敢想敢做。
王平看着葉釗的眼神,知道他還要用一些時間來消化剛剛聽到的事情,也沒有多留,出去見了陸父陸母,說了陸娉婷逝世的事,跟着悲哀了一場,沒再參與之後的後事,只在葬禮上出席了一下,顯得有些冷漠。
比起陸家父母,葉釗顯然更能理解她的這種冷漠,對一個不是自己姐姐的靈魂,還要表現怎樣的親近?真的親近了,又把自己真正的姐姐置於何地呢?哪怕她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