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兒子不少,女兒卻只有三個,每一個都是金枝玉葉掌上明珠,頗得聖人愛重,無形中也就有了不少權力,出宮去某個沾親帶故的大臣家裡轉悠着玩兒一圈兒啊,那都不是事兒。
而作爲最受寵的三公主,她上頭的兩個姐姐,一個已經出嫁,一個正在論嫁,就她一個還差着兩年,仍然是最最受寵的時候,且她出身又好,是貴妃所出,貴妃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她自小就長得好看,又會說話,該懂事乖巧的時候那也是貼心小棉襖,便從沒有什麼要不到的,唯獨……
“爲什麼啊!”完全不理解母妃怎麼想的,年方少艾的三公主有些委屈地瞪大了水潤的眼眸。
貴妃娘娘不爲所動地看着自己才做好的指甲,上頭的花紋頗爲繁複華貴,足足花了半天的時間才弄好,很襯她此時的妝扮,卻也無法掩蓋妝容之下的衰老。
“宮中自有規矩,你喜歡看戲,只管讓宮樂坊去學了來,演來只會更好,不會比外面的戲班子更差。至於戲子,宮中用人哪裡是那麼隨便的?且,女戲也就罷了,男戲,外男,可是不能入宮的。”
漫不經心地否決了女兒的提議,擡眼看到女兒不高興地嘟着嘴,又軟和了語氣說,“不過就是一個戲子,纔多大年紀,能有多好的唱腔?宮中樂坊唱戲好的可多了,母妃給你找來,讓你都聽聽?”
“我不,我不,我就不,我就要聽他唱戲,我就喜歡聽他唱戲,別人唱的我都不愛聽!”三公主捂着耳朵,不聽母妃的勸誡,見母妃還是不應,索性嘟着嘴跑了出去。
“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都叫聖人給慣得。”貴妃娘娘有些抱怨,臉上卻是笑意滿滿,縱然沒有兒子,有了這樣一個得聖人喜歡的女兒,她也是贏了。
想着又有些不放心地吩咐左右,“跟着去看看,看公主去哪兒了。再把今兒跟着公主出去的曹安叫來。”
三公主一溜煙兒跑到父皇的書房前頭,自有大太監進去通報,然後她就得到了“允見”,不等大太監把話說完,她便自己跑了進去,慌得打簾的宮女手忙腳亂,差點兒來不及。
“父皇,你要爲我做主,母妃她不允我……”告狀的話張口就來,而從三公主複述而出的對話中,不難看出貴妃娘娘的“德行”不錯,不肯壞了宮中規矩。
而這規矩到了當今這裡,呵呵一笑,“小事一樁”就給允了。
對此早已有七八分把握的三公主忙撒嬌謝恩,哄得當今又應了今晚去貴妃那兒用膳的話。
得到消息的貴妃娘娘抿嘴笑了笑便罷了,她這個年紀,爭寵的心思淡了不少,與當今反而多了些夫妻情意,一同用膳說說話也是好的。
“這可是一步登天了!”
西河王府的管事,那個從來對如意班衆人板着一張臉的中年人,這會兒笑得菊花朵朵開,宛若一個和善的鄰家長輩。
班主還有些發矇,他是哪個名牌上的人,竟然能夠被聖人點名招進宮去唱戲,這,這,這,這可就是大不一樣了啊!
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一日的班主這會兒還暈着,不知道謝恩,倒是師孃反應得快,趕緊跟那管事的道謝寒暄,還說了不少西河王府的好話,不斷地說着若不是西河王給了這個機會,他們是定定沒有這一天的。
管事的也知道這之中多半是三公主的功勞,倒也不好把這口頭的感恩都攬在了王府頭上,略提點了一句,讓他們明白哪頭纔是正菩薩。
等到送走了管事,班主還有些愣怔,掐了自己一把,覺出疼來才說:“原來不是做夢,真想不到,我這把年紀還有這樣的一天!”
班主最初也不過是別的戲班子裡頭學戲的一員,唱戲好的時候也紅過一陣兒,也算是從帝都出去的,只不過那會兒他所在的戲班子顯然沒有這份運氣,沒有新戲沒有新調,也就是個三流戲班。好在有不少富貴人家的公子在捧,而他自己也明白,混了一筆錢財之後就果斷離開了戲班,轉而到小地方去組建自己的戲班子。
當時想的也就是餬口罷了,畢竟是老本行,知道從哪兒走起,而現在,再看自己當初的決定,真是英明!
以爲功勞在小黃鶯身上的班主轉頭就對他誇了又誇,還不忘勉勵他再接再厲。
而釣不到王府世子的小黃鶯聽了管事的一番話,還真以爲那公主覺得自己不錯,心裡頭也美滋滋的,下巴都擡起了兩分,又努力壓下去,說了一番“多虧師父教導”之類的話。
看着那互相誇讚的三人,小畫眉撇了撇嘴,扭頭看正在跟僕役一起收拾東西的文雀,走過去輕聲道:“你也用點兒心吧,這其中明明有你一份功勞!”
王平笑了笑,正要說話,聽得班主那邊兒叫他,走過去聽了,“多虧了文雀編的戲文好,這一趟,咱們可要出名了!”
哪怕只在宮中演那麼一回,以後也能說自己也是進過宮的戲班,那身價,可就立馬不一樣了,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看聖人看過的戲的!
陪着班主笑了一會兒,大家才忙着收拾起東西來,這一次,有管事的給指派的幾個僕役,他們就輕鬆多了,只在一旁叉腰指點就好。
次日,便有人來接如意班進宮。
當天,難得忙裡偷閒的聖人便在三公主的攛掇下一起去看戲,頗有些新穎的《蘭亭夢》雖不是聖人喜歡的那一類,但用來消遣打發也是不錯,年輕的時候,誰沒看過才子佳人的話本呢?這一出,也就是把話本變成了戲。
衝着三公主的面子,聖人也讚了幾句,問了是誰寫的戲文,特意賞賜了些東西下去。
王平謝了恩,再看那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忙又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你的戲文寫得真好,可還能再寫些嗎?我還想看。”三公主明眸閃爍,盯着王平看,心裡頭想的是,他長得好,寫的戲也好,唱的也一定好吧!
王平不敢打包票,只應了一聲“盡力”,又聽得公主問:“你爲什麼不上臺唱戲?我覺得你唱得一定很好。”
“文雀還沒有出師,自然是不能上臺的。”王平淡定地回答,垂下眼睫不去看公主的容顏。
“這樣啊,你什麼時候才能出師?我想聽你唱的戲。”
三公主落落大方地說着,沒什麼避諱旁人的意思,站在一旁的班主聽了卻是眼睛一亮,終於知道此番際遇從何而來,看着王平的眼神都深沉了一些。
王平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能做到“絕唱”,等了一會兒,班主見公主似有失望之色,忙道:“兩年,再有兩年,文雀就能出師了,他的嗓子好,樂感也好,定然會比小黃鶯唱得更好!”
如果能夠一直富貴,誰也不願意迴歸貧困,班主彷彿看到了一條金光大道就在腳下,怎麼也不願意失了這次機會,暗自掐了王平一把,讓他也跟着點頭。
三公主正感興趣着,聽到兩年也不失望,反而還鼓勵了兩句,頗見善意。
這只是一件小事,聖人和貴妃娘娘都沒有放在心上,不過是喜歡聽戲,又不是什麼不好的愛好,沒什麼不能行的。
兩年時間匆匆而過。這兩年間,隨着年齡的增長,三公主已經不能夠如從前一般經常出宮去親眷大臣家玩耍,更多的時間被要求學習一些嫁人之後的規矩,哪怕有公主府撐着門面,但公主過得幸福不幸福,還要看能不能得到駙馬的歡心。
貴妃娘娘特意找來的嬤嬤很是慈眉善目,講話的口氣也不十分嚴厲,但很多地方還是說明了公主需要做出的忍讓。
本朝的駙馬不能在朝中任職,無論是多麼能幹的青年才俊,一旦成爲了駙馬,就意味着他必須要放棄在朝堂上的抱負,成爲一個可能會被別人看做無能之輩的“入贅”皇家的女婿。
能夠被選爲駙馬,本身就要出身好容貌好,其次還要有才華,不通書經的聖人都看不上眼,怎麼會選作女婿,而那等有出身有容貌有才華的哪個願意一輩子就守着公主過日子,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所以,哪怕是皇帝女兒,也不是人人都愛娶的。
“我不想要那樣的駙馬。”
園中鮮花正豔,偷跑出來的三公主立在湖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湖水,轉過頭來,神情認真地對着身邊的俊秀少年說:“我不想要那樣的駙馬。我喜歡聽戲,我希望我的駙馬也喜歡,他也要能夠寫好聽的戲文,能夠唱好聽的戲,能夠如……如你一般……”
眼神中閃過迷戀,從初見到如今,她若是真的會喜歡什麼人,也就是這樣的人吧!所以……
“公主慎言。”王平微微蹙眉,他跟三公主見面的時候並不多,兩年中也不過是十來次而已,她竟是從何得此一語?
少女容顏嬌俏,兩靨微紅,若桃花灼灼,聽得此語,霎時白了臉頰,垂下眼,好半晌沒有說話,默了默,懨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