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外的大雨下個不停,就像一顆顆剔透珠子連成的珠簾,讓外邊的景色變得看不真切。
暴雨擊打地面稀里嘩啦,嫵螢腦袋靠着堅硬的洞壁,神飛天外地發着呆,卻覺得雨聲聽久了還能聽出點節奏來。
她無聊了。
沒事可做,沒美食可吃,關鍵還沒人跟她聊天。
從哇哇大叫一路狂奔再一頭扎進石洞的那一刻起,嫵螢就在想辦法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但左顧右盼下來,依舊未果。
是的,她粗如擀麪杖的神經終於轉過了彎兒,發覺到現下的氣氛有些微的尷尬——
好吧不只是“些微尷尬”,應該說是“非常尷尬”。
前情提要:因爲在回去路上突然被暴雨淋成了豬頭,嫵螢和同行的霄被逼無奈,只能退回了昨晚露宿的小山洞,準備等雨停再重新啓程。
所以小小的山洞裡不止嫵螢一個人。
都怪這天然生成的山洞空間不夠寬闊,霄的大長腿受盡了委屈。
他進了石洞便莫名匆匆地抓起一把乾草,胡亂但格外細緻地擦乾淨沾了泥的腳,隨後一屁股坐在嫵螢身後半米遠的地方,背後靠着的是另一側的洞壁,勉強屈起的雙腿就在嫵螢背後,甚至已經微微地碰到她了。
不碰不行,男人顯然已經極致努力地讓自己的腿儘量少佔地兒,可硬件配置擺在這裡,腿有那麼長,不是他想縮就能縮的,更別說不管姿勢怎麼擺,他們倆總要產生肢體接觸。
嫵螢不介意那點微乎其微的觸感——大概是男人的腳尖,就是不知道是哪根指頭了——她在意的是這微妙得快凝爲實質的氣氛好嗎!
嫵螢從來不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她可以安靜,前提是心情不好或者煩死了想睡覺,心情好以及一般的情況下,她的話通常滔滔不絕,要是遇上心虛的特殊情況,話還能更多,總歸不是能閉嘴超過半小時的神。
現在屬於心情不好不壞,但是略微摻雜了一點心虛的情況。
因爲暴雨來襲之前,霄就跟她提過可能會有大暴雨,暫時不要趕路了,但結果很明顯——她貪戀鮮菇湯的溫暖,掐指估算應該能趕得回去,執意要繼續飛奔,卻不想世界翻臉比翻書快,暴雨直接提前,她秒變落湯雞。
嫵螢鳥窩似的頭髮嘀嗒落水,心情很是不美麗,但一想到這下場算是自己自找的,誰讓她死活不聽霄的話,那點遷怒只能飛了,驟變成反而是她對着霄欲言又止,很不好意思。
那什麼,早聽你的話就好了實在抱歉啊——這種話是萬萬不可能說出口的,主要原因是過於敷衍,聽着就很不真誠,次要原因纔是她臉皮薄,不好意思認錯。
嫵螢看似在凝望若即若離的雨幕,實則小眼神時而瞄前時而瞟後,不說別的,就這眼神,便活似一個瞅情人還不太敢的負心漢。
俗稱有賊心沒賊膽,慫巴巴。
在下一道眼神也開始控制不住亂飛時,嫵螢終於定了定神:她怕什麼?奇怪,她有什麼好怕的呀,不就是傘菇上腦犯蠢害得大家都被大雨淋了一臉嘛,她自己也沒被少淋啊!
既然她遭了雨淋,他也遭了雨淋,四捨五入再一勾兌就等於她和他抵了,誰都不怪誰……
但再怎麼昧良心瞎說,也不能否認霄比她慘的事實。
畢竟肉眼可見,男人淋到的雨比嫵螢多了幾倍,嫵螢只是頭髮溼了一半,獸皮衣沒罩住的胳膊腿溼噠噠,手腳上的水漬坐一會兒就幹了,衣服底下基本沒有浸水。
因爲在火燒屁股式原路狂奔時,霄以最快的速度剝掉了自己的上衣,一端穩準狠裹住嫵螢還在亂晃的腦袋,剩下大半截在她身上繞了個大圈,蓋住了小半個肩膀和大半胸口。
裁剪修整過的獸皮衣表面是防水的皮毛,毛毛乎乎的,像是扎滿了刺,嫵螢細嫩的臉蛋肯定受不住這般來回扎,還好霄用來貼着她臉的那一面是光滑平整的,在四周滿溢的微涼水汽中,獸皮內層似是成了僅有的溫暖來源。
嫵螢的頭頂和臉被擋了,後腦勺的破綻顧不上就不顧了,她被霄抱起來,不用親自邁開玉足淌泥水,頭髮和手腳失守卻是無可奈何,這也怪不得霄。
霄纔是真·落湯雞,原本還能顯出凌厲的黑髮順服地貼合面部肌膚,赤着的上半身全是水印子,有些許水紋被肌肉間的起伏勾住,到如今還有些剩餘可見,他坐着的那塊兒乾草早變成了水煮草。
對着這樣一個沉默卻貼心的好人,某神居然還妄圖挑刺……
果真是好一個蠻不講理的負心漢。
嫵螢:“可惡,我就是沒良心好了吧!”
她一犯渾,十頭牛也拽不回來,這會兒猛地轉了半邊身,白皙的腳丫擦到了男人冰涼的腳背,她倒沒品到異樣,只蹙眉,覺得男人身上一股寒氣着實不行,這死尷尬的情況還是得她出馬:“往旁邊再挪挪,我來生個火……”
話還沒說完,霄泛白冷凝的臉皮微抽,雙腳就像被蛇咬了一樣,猛然僵硬後立刻回縮,彷彿縮晚了就要毒性發作。
嫵螢看在他受凍的份上不跟他計較,還給出了一個悲天憫人的聖母微笑:“我才發現我簍裡還有幾塊木頭,還好被傘菇壓在中間沒淋溼,剛好能用來鑽木取火,喏,沒騙你。”
她手一翻,真就從扔石洞最裡面的草簍裡翻出了兩塊木頭,木頭一塊粗一塊細,夾在菇里居然真沒有絲毫溼潤,簡直堪稱奇蹟。
——才改。
這木頭必然不是原先就在草簍裡的,嫵螢臨時開掛,從遙遠乾燥處撈來了兩塊幹木混淆視聽,反正霄也不知道真相。
“挪挪先,有什麼話等你活過來再說。”
嫵螢催促了還嫌霄囉嗦,親自動手把高壯的男人往一邊塞了塞,騰出了空地和乾草,就這兩塊木頭開始鑽木取火。
火確實可以鑽出來,但等正常方式鑽出火來,霄的身子板估計都僵半天了,嫵螢很不客氣地繼續開掛,敷衍鑽了幾下就拋出火星。
黑煙繚繞,火星很快燒到了聚成一團的乾草上,一汪驅散寒意的火焰,終於跳進了黝黑的眸子裡。
嫵螢看着火,剛鬆了口氣,忽然偶有所覺,好像有別的地方也着了火。
男人的眼睛倒映了火光。
火光在搖曳。
搖曳的重心,又是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