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二十,維也納金色大廳裡座無虛席,一千六百多個座位和三百多個站位的票統統賣光,甚至連走道里都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羣。
白君文站在樂團的最前面,只覺得手裡輕巧的指揮棒格外沉重,他有些緊張,手心有些潮溼,前面不遠處的海頓對他微笑着,示意他放鬆。
“你知道嗎,我看到了下面好多熟悉的面孔……”海頓壓低聲音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昨天義演的效果,好多老朋友都從世界各地趕來了……他們還真是神通廣大,居然個個都弄到票了。”
白君文更緊張了,輕聲道:“你是說……很多音樂大師都專門從外地趕過來了?”
“別怕,別緊張,你可以的,”海頓眼裡有着明顯的期待:“小師弟,你知道嗎,這種情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你知道意味着什麼嗎?”
白君文被他弄的心臟都跳快了一拍,吞了口唾沫,道:“意味着什麼?”
“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嗎,我說……無論是我還是老師都對你有很高的期望,我們覺得,你未來是要成神的,”海頓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語氣了多了一絲感慨:“看來我們還是錯了……你不用等到未來成神……今天,你就要成神了!”
白君文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吸入肺裡的空氣火辣辣的,讓他有些痛,又有些爽。
“不要害怕,不要緊張,我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要嚇唬你,”海頓的聲音緩慢而狂熱:“小師弟……這是你的必經之路……你避不開的,你是一定會成神的,所以,當這一刻來臨……享受它吧!釋放你的一切能量,什麼也不要顧忌,什麼也不要擔心,拿出你最好的狀態,在這座全世界最有名的大廳裡縱情飛揚,把你最瘋狂的一面展現出來吧!”
他用更緩慢的聲音道:“你要知道,今天是現場直播……我們的老師,還有你在華夏所有的親人、朋友,全世界每個角落的任何一個人,只要他們想看,就一定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你會讓他們失望嗎?”
性格傾向淡泊的白君文在這一刻終於被海頓徹底調動起來,他腦海裡浮現出很多人的模樣來,姐姐、譚曉雅、秦明、施耐德、西蒙、霍華德、克里斯蒂安、陳文奇、羅傑盛……等等等等。他咬着牙,捏緊手中的指揮棒,很認真的道:“不會……我不會讓任何人失望的!”
他耳中聽到很輕很輕的一聲“當”,高掛在牆壁上的大鐘在這時走到了五點三十分整,演出——開始!
金色大廳在剎那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閉上了嘴,連呼吸都微微屏住。
“《命運》作者白君文大師的新作品,僅僅時隔一天就直接拿出來,它究竟會是怎樣的?”
“它不需要像《命運》一樣優秀,因爲這實在是過於強人所難的要求……它只要有《命運》的十分之一,我們就可以算是不虛此行。”
“實際上,我本來就是爲了聽《命運》而來的,我並不在乎另外一首是什麼曲子。”
“就爲了這首《命運》,我就願意跟着這支樂團去往世界各地,因爲,它就是這麼一首前所未有的經典啊!”
在許許多多人帶着猜測和不信任的心思中,白君文高高揚起了手中的指揮棒。
“這部作品,叫做《田園》。”白君文沉聲告訴所有人:“我的新作,《田園交響曲》,敬請欣賞。”
不是像《命運》那樣重重的揮下,他只是輕盈的揮動着指揮棒,就有雙簧管的明亮音色從舞臺上擴散開來,白君文的雙手舒緩的揮舞着,一把把樂器有層次的響起,直到最後混成一片。
“舒服……”許多人都在這一刻閉上了眼睛。
雖然是純粹的旋律,但是他們眼前彷彿看到了栩栩如生的畫面。綠色的大自然,清新的鄉間風景,流水、樹葉、石頭、小溪、田野、青草、茅草屋、木柵欄、似乎還有悅耳的牧歌飄蕩。
“厲害啊!”風度翩翩的法國男子再一次摘下了頭上的禮帽,向臺上的白君文致以誠摯的敬意:“近乎完美的音樂表達,各種樂器的糅合天衣無縫,這首曲子沒有《命運》的磅礴大氣和激動人心,它的確比不上《命運》,但是它依然是經典,而且,依然是超級經典!”
“它只是比不過《命運》而已,然而,縱觀整個人類古典音樂史,又有哪幾首曲子能跟《命運》相比呢?”
演奏還在繼續,這一次沒有《命運》的壓抑和不屈的爆發,卻是另一種田園牧歌般的美好享受,幾乎所有聽衆的臉上都露出了陶醉的美妙笑容,他們感覺到這首曲子不僅僅是用聽的,而是用“看”的,他們看到了美好的田園生活,隨後曲調漸漸變化,他們看到有快樂的農民出現,農民們歡笑、唱歌、跳舞,充滿了生動活潑其樂融融的氣氛。
“聽!他在用木管樂器直接模仿鳥鳴!”穿着燕尾服的英國男子緊閉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耳朵支棱起來。他能明確聽出創作者的動機,他的第一反應是微微皺眉,因爲他覺得這種最粗暴的描述手法有損這支曲子的格調,可是隨後他的眉頭就微微撫平,因爲這些鳥鳴非常和諧的點綴在主旋律之中,讓他竟然無法挑出明確的瑕疵來,甚至於,他還隱隱有所領悟。
“如果……是我錯了呢?”
“如果旋律的編織並沒有高下之分呢?”
“最合適的表達方式,就是最好的表達方式,不是嗎?”
燕尾服男子的眼皮跳動得有些快,就像是人在做噩夢時候的生理反應一樣,這意味着他的心理絕不平靜,事實上,他已經在這一刻陷入了彷彿“頓悟”般的狀態中。
舞臺上的演奏在這一刻陡然激烈起來!
進入第四樂章,畫面陡然變得黑沉,狂風呼嘯、驚雷、閃電,一瞬間就籠罩了整個天地。舞臺上的每個演奏家在這一刻都振奮起來,尤其是絃樂組——海頓渾身都在動,臉上的表情如癡如狂,小提琴拉得宛如瘋癲,旋風般的旋律從它的弓弦上一段一段迸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