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條件打動了我,在她弄死了其他皇子之後,我便聯手裴黨,在朝中提起冊立皇太女一事,這是前所未有的先例,本來先帝爺那時候是想冊立皇太弟的,或者從幾位王爺手裡抱一位世子來過繼。”
原來皇太女一事,是裴琇在暗中操縱的。
“先帝爺本來猶豫不決的,後來不知怎麼的突然就答應了。”
裴琇苦笑一聲,“我當時還以爲先帝扛不住太后的壓力,才退讓了,現在想想,怕是當時先帝知道了惠妃一事的真相,讓王全暗中護住了惠妃肚子裡的孩子,想着冊立皇太女,再留下一道聖旨,想等着鳳崢長大後,再把皇位搶回來。先帝爺的算盤打得很好。鳳錦當時還小,加上是女子,估計是不擅長弄權的,只是沒想到,鳳錦的身體裡換了個人,換成了陛下。就算有遺詔,有虎符,鳳崢依然毫無勝算。”
“這件事不必再提,黃喉酒的事呢?”
提到黃喉酒,裴琇面色微微一變,“宮中一直有傳言,先帝是被太后毒死的。”
“朕知道,這事是謠傳,估計是王全派人傳出來的……”
“不,這不是謠傳,先帝的確是被太后下了連太醫都診斷不出來的慢毒,一點點毒死的!”
鳳瑾瞪大雙眼,忽而想到了什麼,說道,“就下了黃喉酒裡?”
“對,先帝那時生了病,不能喝酒,只能喝黃喉酒解解饞,那毒便下在黃喉酒裡,一點點的拖垮了先帝的身子,本來當時太醫都說先帝的病是能養好的,卻不知爲何,一點起色也沒有,對了,那酒還是由他的親生女兒鳳錦呈給他的。”
鳳瑾愣住了,好一會才喃喃道,“鳳錦自己知道嗎?”
“她本來不知道,她那時還不到十歲,天真爛漫,又長得漂亮,很招人喜歡,其實,先帝爺雖然不喜歡太后,但對於這個女兒還是喜歡的,他大概也想不到,女兒給他的酒裡藏着毒。”
“後來有一日,就在先帝駕崩那一日,太后帶着鳳錦守在先帝的病榻前,也是在那一次,鳳錦看見了太后往黃喉酒裡放了一點粉末,她才知道那一杯杯由她呈給父皇的酒裡藏着毒。”
“她不肯把酒給先帝喝,但那一杯毒酒還是進了先帝的肚子。太后和素蘭姑姑,強行掰開先帝的嘴,把酒灌了進去,加重藥量的黃喉酒,徹底把先帝送去西天,而鳳錦眼睜睜看着這一幕。卻無能爲力。”
“自那以後,鳳錦性情大變,先帝下葬皇陵,她一滴眼淚也不曾流過,那時朝中文武百官還說她冷酷無情,將來定然是個暴虐的皇帝。而對於太后離宮去天慈寺修行,她也毫無反應。”
聽完了那一段往事,鳳瑾心中唏噓不已,那個十歲的小女孩,一直被利用一直被控制,六年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用毒酒毒死了親生父親,六年之後,她自己也被一杯毒酒毒死。
人剛死,是會有一口氣在的,魂魄也會不肯離去,因爲捨不得。因爲還留戀這個世界。
可那時她剛來到中原大陸時,鳳錦纔剛死,魂魄卻不見蹤影,如今得知這些往事,鳳瑾才知道,那個一直做着傀儡的少女,怕是早已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死,對她來說是解脫,因此,眼睛剛閉上,那口氣就泄掉了,魂魄也離開了。
從十歲到十六歲,本該是一個少女最豆蔻如花的年紀,可她的人生葬送在這座華麗巍峨的宮殿裡。
她的母親利用她去毒殺親生父親,利用她奪得高位後,將她扔在冰冷無情的宮殿裡不聞不問,直到死去。她的父親儘管對她有一絲喜愛,卻在另一個孩子那裡,只覺得她蠢笨不堪,不能大用。
生養她的父母尚且如此,那其他人呢?
文武百官看不上她,覺得她一無是處。
她喜歡的男子。只當她是棋子,是寵物,聽他的話,便會得到一兩句溫柔言語,若是有一點點忤逆,便會招致一頓鞭打。
後宮的公子對她。又有幾分真心?
儘管這些真心,多依附於她的身份地位,可也是真心,她或許在這些漂亮的少年郎身上感受到一丁點溫暖,可是,她的喜愛卻也給這些柔弱如浮萍的少年招來殺身之禍。
她的父親因她而死,她的妃嬪也因她而死。
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少女來說,無法磨滅的沉重的負疚感會壓垮了她。
她這一生,從十歲起,就變了。
十歲之前,是天真無憂的皇族公主,十歲之後,只是一顆來來回回被人利用了又丟棄的棋子。
她能一眼把這一生看到頭,她改變不了,她也沒有能力去改變,於是,當那杯毒酒來了,她喝了,毫無留戀的死去。
也許身體會被困於這座吃人的皇宮,但魂魄總算是自由了。
鳳瑾眼裡有了一絲淚意,無名抱住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着她。
在無名的懷裡平復了情緒,鳳瑾起身去了梳妝檯前,從妝匣的最底層拿出一朵珠釵,蝶戀花的款式,蝴蝶是展翅欲飛的,花朵是大朵的芍藥,雕刻了好幾朵,顯得過於擁擠,顏色鮮豔,花樣華麗,鳳瑾剛來時,從妝匣的最底層看見這支珠釵,她不喜歡,便讓她繼續呆在那裡,從此再沒拿出來過。
後來才知,這是鳳錦最喜歡的,鳳瑾一直不明白,明明喜歡,爲什麼把它擱在最底層。
如今才知她的心境,越喜歡的東西越不敢讓人知道,越要藏得深深的。因爲害怕會被人奪走,跟那些她喜歡的年少漂亮的後宮公子一樣。
鳳瑾又拿出沉在箱子最底下的衣裳,衣裳是華美的裙衫,依然繡着各式各樣的蝴蝶和芍藥花。
那個年華早逝的少女,是愛極了蝴蝶和芍藥花,她的寢宮裡卻一株芍藥也沒有,就連御花園裡,芍藥也不過是栽在角落裡的幾叢,顯得冷冷清清的。
鳳瑾把那些東西裝在一個小巧精緻的梨花木盒子裡,無名從她旁邊伸出手來,一手拿了盒子,一手摟了她的纖腰。
不用鳳瑾開口。無名便知她的心思。
他帶着她徑直去了御花園,往栽了芍藥的角落裡走去,一路上,兩人都不曾言語,這樣的時刻,也不需要過多的語言。
她想什麼,他都知道,他會陪着她。
如今不是芍藥開花的季節,甚至連葉子都枯萎了,光禿禿的。
無名拿了一把小鏟子,在芍藥花下面挖了一個深坑,把那個盒子放了進去。又細心的蓋好了土,將一切恢復原樣。
他把一把香點燃,遞給了鳳瑾,鳳瑾把香插在地上,認認真真的拜了幾拜。
一縷風不知從何處吹來,芍藥光禿禿的枝微微晃動。
“謝謝你。給了我這具身體。”
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她說,最終卻只能說出這句話。
初時覺得這具身體,資質太差,漸漸的她越來越覺得自己與這具身體很契合,就好像這具身體與她本來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一樣。
回到寢宮後,鳳瑾精神有些懨懨的,提不起勁。
裴琇也知道她情緒不好,不敢往她跟前湊,從跟鳳瑾說了那些往事之後,生怕鳳瑾找他算賬,便躲起來了。
鳳瑾不會找他算賬,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儘管她不喜歡裴琇的做事方式,但她沒有立場去指責他。
心狠手辣的事,她也沒少做。
到了晚上,鳳瑾的情緒也沒好起來,依然悶悶的。
“陛下陛下,御花園裡的芍藥開花了!”
綠衣興致勃勃的衝了進來,嚷嚷道,“真是奇了怪了,現在可是快冬天了,芍藥居然開花了!”
鳳瑾雙眼一亮,隨即眼淚涌了出來。
芍藥開花,是鳳錦給她的謝禮。
鳳瑾的心,一下子又酸又脹又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