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野站在門邊, 靜立半晌笑了:“你確定嗎?”
“嗯。”許知喃移開視線,沒看他,只說, “我這兒的被子都是剛曬過的, 睡着比較舒服, 你房子那打掃也要時間。”
她又忽然想起來, “昨天晚上你在哪裡睡的?”
“工作室, 隨便將就了一晚。”
許知喃蹙起眉。
林清野笑了聲:“那就住這吧。”
她抿了抿脣,看周圍,碗筷已經洗好了, 也沒有其他可乾的事,林清野倒是神色自若, 靠在牆邊, 雙手揣兜, 視線淡淡落在她身上,而後問:“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隨便。”她忽然不怎麼敢看他, 又說,“你先洗吧。”
“行。”他轉身進了臥室。
許知喃跟着進去,幫他拿了浴巾毛巾,又從抽屜裡翻出一件還沒有拆開過的睡袍,再把新的牙刷和杯子給他。
小姑娘一個人生活也都安置得僅僅有條, 每樣東西都放得很整潔。
林清野拿着東西進了浴室, 門關上, 不一會兒, 裡面水聲響起。
許知喃坐在牀邊, 到這一刻都還是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從前跟林清野那些糾葛都此刻什麼都算不上,她已經再也不會去懷疑林清野到底愛不愛自己, 也不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她低下頭將臉埋進掌心,緩緩舒出一口氣來。
裡面水聲很快就停了,林清野穿着浴袍出來。
她不敢多看,拿上旁邊自己的衣服就低着頭進去。
他剛洗完澡,浴室裡溫度還很高,她臉也被熱氣蒸得發燙泛紅。
洗了澡,兩人換下的衣服都丟在竹簍裡,許知喃把衣服塞進洗衣機,而後打開浴室門通風,這纔將頭髮放下來。
在水池裡放滿水,準備洗頭髮。
林清野抽完煙回來,倚在浴室門框邊。
她穿了條睡裙,肩上勾着兩條藍色寬肩帶,底下是純棉質地的帶小碎花的白色裙襬。
是偏可愛的睡衣,但露出後背兩道漂亮的肩胛骨,皮膚白皙細膩,總讓人覺得風景無限,便也顯出幾分清媚來。
林清野看了會兒,問:“怎麼洗頭和洗澡分開。”
許知喃沒注意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那的,嚇了跳,沖掉頭髮上的泡沫,又戴上一副一次性手套,拿出架子家一瓶藍色罐子,往手心擠了一大塊藍色粘稠狀的膏狀體。
“因爲要抹這個,弄到身上會有顏色殘留的。”
“這什麼?”
“補色劑。”
林清野看着她那一頭藍髮。
“還有這種東西呢。”
“嗯。”許知喃笑了笑,“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我昨天看到你給我發的信息了。”
“嗯?”
“那張照片。”
“啊。”許知喃想起來,“都快兩年前了吧。”
“後面怎麼還撤回了幾條?”
***
經常染髮對頭髮的損傷是很大的,尤其染藍色還需要提前退一遍色。
許知喃髮質倒是一直不錯,沒有乾枯分叉一類的毛病,就是先前有一次傷到頭皮了,染髮太頻繁導致的。
頭皮發炎過敏,冒了好幾顆紅點,碰着就痛。
那天晚上她在家洗頭髮,洗髮水滲進頭皮的傷口,直接就痛得流眼淚了。
她那時候狀態不好,經常只要眼淚開一個口子就哭得停不下來,她便忽然忍受不了,給林清野發了信息。
明知道他不可能會回覆她。
當時昏昏沉沉,到後來也都已經忘記了自己當時發的信息是什麼,無非是想他的那些話。
她獨自跌坐在浴室滿是水的地上,哭完了,擦擦眼淚,又將那幾條信息都撤回了。
只剩下那張照片,已經過了兩分鐘,不能再撤回了。
在那之後,繼續頻繁染頭髮肯定是不行了,怕會傷到毛囊,可許知喃就是執着着堅持着那點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爲什麼的東西,想要保持着那一頭藍髮。
後來經理髮店小哥提及,纔買了補色劑,平時洗頭時抹上去就可以,直接當洗髮水用都可以,對頭髮的傷害很小,等黑髮長出來了纔去理髮店一趟。
***
對於這些事,許知喃說的很輕鬆,一筆帶過。
林清野卻始終攢着眉。
她抹了一遍補色劑,頂上就是浴霸,在頭髮上停留了十來分鐘便洗掉。
林清野上前,幫她洗淨,衝下來的水都是藍色的。
他又給她裹上幹發巾,拿着吹風機到外面,吹風機聲音很響,轟轟的,他很輕柔地指尖插進她髮絲,給她吹頭髮。
許知喃頭髮偏厚,又長,等吹乾已經將近二十分鐘過去。
兩人沉默了二十分鐘,等吹完了,林清野才說:“我回來了,以後別染了,黑頭髮也好看。”
許知喃低着頭,手攪到一起,乖乖點頭:“嗯。”
他揉把她的頭髮:“睡吧。”
牀上只有一牀被子,好在牀還算大,雙人牀,不會顯得太擁擠。
許知喃那種緊張感和無措感再次泛上來,林清野已經繞到牀另一邊,牀隨着重量往下陷,他掀開被子坐進去了。
許知喃喉嚨空嚥了下,慢慢蹬掉拖鞋,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也鑽了進去。
“關燈嗎?”林清野問。
燈在許知喃這邊,她又再次爬起來,關掉燈,重新小心翼翼地鑽回去。
臥室內漆黑一片。
怎麼今天連窗簾都沒拉開。
許知喃皺了皺鼻子。
太黑了。
她心跳個不行,林清野洗過澡,煙味沖淡,身上是她浴室裡沐浴露的味道,和她的混在一起,導致在這漆黑環境下她都分辨不出林清野現在理她到底是遠還是近。
胡思亂想之際,林清野說話了:“阿喃。”
“啊?”
“明天我要回一趟家。”
她並不多問,像是無條件支持他所有選擇和決定:“好。”
身側牀又往下陷了下,而後一隻手臂摟過來,屬於林清野的氣息撲面而來,他身子也緊接着貼過來。
許知喃臉頰上也感覺到一點刺,是他的頭髮,現在很短了。
她緩緩側過身,面對他,呼吸不自覺放輕了。
林清野將她摟進了懷裡。
時隔多年,再次能夠這樣緊密無間地擁抱,也永遠是食髓知味,許知喃顧不上羞,往他懷裡擠,將臉緊緊埋進了他胸膛,手臂也跟着繞過去,貼着他的背。
她知道那背上有什麼。
指尖不自覺在上面摩挲。
林清野低笑一聲:“想看看自己的作品嗎?”
當初紋身時就很突然,那之後沒多久林清野就被帶去接受調查了,她也從來沒見過那副紋身恢復好後的照片。
她鼻子又有點酸:“嗯。”
林清野起身,身子向前傾,越過她打開燈,而後背對着她將睡袍脫下來。
燈光映照下,他背後的少女圖案終於展現在她眼前。
許知喃眼眸溼潤,指尖輕顫着輕輕撫摸上去。
“讓你看不是爲了讓你哭的。”林清野失笑,重新穿上睡袍,關燈,把人拉進懷裡。
“你痛不痛。”她哭腔道。
“這都多久了,早就不痛了。”
她皺着張臉:“那時候我不該給你紋這個的,多疼啊。”
“挺好的,不然我兩年半都見不到你,日子都不知道該怎麼熬。”
見她又有了要大哭一場的架勢,林清野無奈嘆氣,拍拍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睡吧。”
***
那一晚上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相擁而眠。
第二天一早,林清野先醒了,一睜眼看到懷裡的許知喃,片刻恍惚,而後提了下嘴角,抱着她重新閉上眼,繼續睡。
許知喃沒有賴牀的習慣,只不過大概是在林清野懷裡難得能夠睡的這麼踏實,這天便睡晚了,被李焰的電話吵醒。
“喂?”許知喃半闔着眼接起電話。
“師傅,你今天不來店裡嗎?”
“來。”她話音一頓,橫在她腰上的手動了下。
瞌睡瞬間沒了。
李焰也覺得她反應似乎不太正常,聯想昨晚店裡最後的那個客人:“師傅,你沒事吧?昨天那個大塊頭沒有找你麻煩吧?”
“沒有,他後來走了,沒紋身,店裡有事嗎?”
“那倒是沒有,我就看你今天還沒來,打電話問問而已。”
許知喃:“嗯,我洗漱完就過去,你先忙吧。”
掛了電話,身後林清野又貼上來,許知喃忽然頓住,腰側僵硬,察覺到現在正抵在她後腰的。
林清野聲音有些啞:“去店裡了?”
她睫毛忽閃了下:“嗯。”
他鬆開她,沒再挨着她這麼近了。
許知喃忙爬起來,逃似的跑進了浴室裡,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臉頰和耳朵都紅了,可反倒是還更有了些人氣兒,不再是從前不溫不火地像個沒有情緒的布娃娃了。
林清野等她洗漱完以後才進來。
他昨天那件衣服依舊幹了,重新穿上。
浴室門窄,許知喃擦肩出去,眼睛都沒敢亂瞟。
好在林清野也沒提及這個細節故意惹她害羞,儘管剛纔那樣,他自己肯定也是知道的。
許知喃胡思亂想半天,又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以前的林清野可不是這樣的性子,在這樣的事上他其實挺隨意的。
許知喃從前還把他歸入了“及時享樂”那一欄,不受束縛,無所禁忌。
她遲疑着,再次朝浴室看過去,少年已經有了男人的輪廓,瘦高落拓。
她視線往下——
只一眼,她迅速轉回腦袋,再也不敢多看了。
***
許知喃去刺青店後,林清野便去找林冠承。
他戴了口罩帽子,一路坐電梯上岷升集團頂層的董事長辦公室,外面的助理攔住他:“抱歉,請問您有提前和林總預約嗎?”
林清野摘了帽子,看向她。
助理一愣,震驚地看着他,難得失態,怔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林少爺?”
他朝辦公室門口擡了下下巴:“他在嗎?”
“在的在的,您請進吧。”
林清野跟着他走進去,林冠承站在落地窗前,聞聲回頭,他似乎這兩年一下子老了許多,白髮也不少。
他看着林清野,張了下嘴,沒發出聲來。
林清野不自覺站直了些:“爸。”
那兩年半下來,很多東西他好像也不像從前那般在意了。
助理退出去,林冠承看了他一會兒:“回來了。”
“嗯。”
“我昨天聽你王叔說才知道你已經出來了,也從他那知道了你今後的打算,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想要做音樂,也是個費錢的事兒,爸可以給你投。”
林清野笑了下:“不用,現在錢我夠花。”
助理拿着茶水又進來一趟,很快又出去了。
“坐吧。”
林清野在沙發上坐下來,喝了口茶,淡淡問:“聽說你離婚了?”
“啊,對,離了有兩年多了。”
林冠承年輕時候忙着事業,的確對林清野多有倏忽,起初對於傅雪茗在兩孩子中的偏心並未太過注意,畢竟林清野那時候的確算不得乖。
但後來時衡去世後,傅雪茗的偏見偏心就不加掩飾,林冠承當然也看得出來,可他那時候的確是愛着傅雪茗,放不下,也不想去承認這一點,因爲承認了這一點也意味着承認了傅雪茗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他想盡了辦法想讓母子倆緩和關係,可母子倆水火不容氣性卻是一脈相承,脾氣都硬,誰也不肯低頭,一直維持了那麼多年這種狀態。
林冠承常年夾在兩人之間,直到林清野入獄後成了導火線。
他這才認清了自己從前有多可笑,說來也羞愧,他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了,竟然要等到兒子步入這樣的田地才終於認清了自己那卑微的愛情。
林清野並沒對離婚內因探究,大概猜得到,也不怎麼感興趣。
“那你現在一個人住?”林清野問。
“嗯。”林冠承點頭,“你現在住哪?要不要也乾脆回家來住?”
他笑笑:“我一個人住習慣了。”
他說得稀鬆平常,林冠承卻又是一陣心疼。
林清野是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住的呢?
時衡去世時他只有13歲,沒能力搬出去自己住,林清野不是沒跟他說過想自己去住,被他想都不想就否決了,說這麼小年紀有什麼好出去住的。到後來他做了樂隊,開始也能賺點錢了就很快搬出去,到拿了金曲獎,那段時間他被捧到高處,算是賺了人生第一桶金,便買了套公寓。
林冠承並不勉強他。
這麼多年都沒在家住,他不能現在卻逼他回來住。
父子倆沒聊幾句,林清野便起身準備離開。
“你打算去哪?”林冠承問。
“回公寓,要重新處理一下之前那個專輯。”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林冠承拍拍他肩膀,撥通內線吩咐了句,又對他說,“之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說,我畢竟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都不找我幫忙就沒人找我幫忙了。”
林清野往門口走,手臂往後擺了擺,走得瀟灑:“行。”
走了。
***
司機已經在底下候着了。
剛纔林冠承只吩咐了他等着,沒說這坐車的竟然是那前幾年入獄的林家小少爺,不自覺地視線就定在他身上,很失禮。
好在林清野沒在意。
走到近前他才恍然回神,忙給他拉開車門,又很快跑到駕駛座旁上車:“小少爺,您去哪裡?”
林清野報了自己那公寓的地址。
車平緩駛出。
中途司機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眼,剛要掛斷,林清野視線掃到備註——囡囡。
“沒事,你接吧。”
司機道了聲謝,暫時將車停到路邊,接通。
林清野突然注意到他的手機,是他沒見過的型號,像是兩年半前他看到的新款概念片的樣子。
的確,兩年半的時間,手機也已經出了新的型號了。
但他昨天跟許知喃相處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用的手機是同一個牌子的,也是兩年半前當時的最新的型號。
但許知喃當初買的那隻內存小,昨天林清野還注意到她手機跳出來的內存空間不足10%的消息。
林清野忽然意識到,她不換手機的原因。
她這些年掙了不少錢,不至於買個手機都要猶豫。
兩年半,內存已經不足還不換的原因只有一個,怕他在“裡面”待了那麼久,出來後清晰地感覺到和外界的脫軌感。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很小心地保護他。
林清野垂下眼,輕輕搖了下頭,哼笑一聲。
司機已經掛了電話,又跟他說了聲“抱歉”,繼續往公寓方向開。
“等一下。”林清野忽然開口。
司機回頭:“什麼?”
“去手機店吧,我要買個手機。”
車停到手機專賣店外,這個點店裡沒有其他顧客。
即便有口罩和帽子,但以防萬一,他沒就這樣再次出現在大衆的視線中,而是拜託司機幫忙去買。
很快,司機便買了兩個最新款的手機回來了,將兩個袋子和一張卡交給林清野,這纔再次出發回公寓。
***
他有好久沒有玩過樂器了。
手生,也手癢。
走進家門,裡面一股太久沒有人氣兒的灰塵味,他開窗通風,將那兩個手機袋子放到一邊,推開一扇門進去,便是他之前放着很多樂器的房間。
林清野拿出那枚專輯放進DVD,按下播放鍵,第一首歌便傳出來。
也許是心境閱歷有了轉變,他對那歌已經不如從前滿意,聽完一遍,林清野拿出紙席地而坐,重新進行修改。
弄完這些,他才又走回到架子鼓前坐下。
剛開始已經能明顯感覺到手生,林清野舔了舔下脣,鼓槌在指尖轉了一圈,重新繼續。
一段譜子一連練了十來遍才終於重新找到感覺
等將那些樂器全部上了遍手,外面天色都已經暗了。
***
許知喃今天有兩個預約,都是大活,耗時長,從早忙到晚,到晚上八點才得空吃了晚飯。
李焰還在那兒忙。
由於現在許知喃時價很高,所以有些想刺青又不算太瞭解刺青的小姑娘還是會找她店裡的徒弟來紋,許知喃主要還是負責一些精細難度又高的大活。
許知喃一個人坐在桌子前,托腮看着面前的手機。
這手機除了顧客都已經安靜一整天了,連個消息都沒有。
她點開和林清野的聊天對話框,改爲雙手托腮。
猶豫。
猶豫。
猶豫。
大概是昨天下午時她那一通打給林清野的電話得到關機迴應,弄的她總有些害怕林清野會再次消失。
儘管她也瞭解他的脾氣,他既然已經邁出那一步回來找她了,之後打算怎麼做也應該已經想清楚了,不會再無緣無故的消失。
可她就是想更保險一點。
想他索性來跟她一塊兒住。
但她一想着早上林清野從背後抱着她時那被硌到的觸覺,便覺得臉上發燙。
她和林清野的關係到如今這一步,其實很多關於戀愛的步驟順序都已經不重要,但許知喃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讓他過來和自己一起住,一想就臉紅。
她這邊正猶豫着,手機忽然響了。
林清野打來的。
她忙接起來,很快出聲:“喂?”
那頭還愣了下,笑問:“接這麼快。”
“嗯。”她應聲,擡眼看了下週圍,還有兩個顧客在,總覺得像做賊心虛,垂着頭壓低聲“怎麼啦?”
“來問問你什麼時候下班。”
“應該快了,怎麼了?”
他說得稀鬆平常:“我已經到家門口了啊。”
他在那頭笑了聲,磁沉的,透過手機傳過來,震得她耳朵也有點麻,開口聲音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
“你早上沒給我鑰匙,我都被鎖外面了。”
撲通撲通。
許知喃心跳逐漸跳動地越來越激烈。
她喉嚨空嚥了下,再也忍不了,唰得站起來:“我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