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麼意思, 樂隊三人聽得出來,也明白爲了什麼。
季煙問:“你真不打算去找她?”
“人好好一小姑娘。”他靠在沙發上,人有點懶, “就別去禍害人家了。”
季煙:“隊長……”
十四也忍不住道:“隊長, 你不能這麼想, 你說平川之光這些年染藍頭髮幹什麼, 我都不信這跟你沒關係, 這怎麼能叫禍害呢,你是林清野啊,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換別人,從頭來過我不信, 但你肯定是可以的。”
林清野自嘲勾脣, 哼笑了聲。
大家這麼久沒見, 不再聊這些,換了個話題:“你出來的事你爸知道了嗎?”
“沒, 還沒來得及跟人說。”
“抽空回去一趟吧,叔叔也不容易。”季煙是後來通過許知喃才知曉了一些他家庭的事,“你離開沒多久,他就離婚了。”
這倒是出乎意料,林清野揚了下眉, 並未過多反應。
“後面抽空了回去。”他淡聲, 也不知道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吃完夜宵, 他們沒多留, 收拾完剩餘的垃圾便起身離開。
關池問:“隊長, 你回公寓睡還是在這?”
“懶得回了。”林清野又給自己點了支菸,“行了, 你們走吧。”
三人走到門口,十四又回頭說了句:“隊長,之後不管你有什麼打算,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你儘管提,當初剛拿到金曲獎,你爲了我們拒絕那麼多邀約,我們都記在心裡,不管是什麼,就你一句話。”
林清野笑着,擺了擺手。
三人走了。
工作室房間裡又只剩下他一人。
林清野抽完那支菸,起身去洗澡。
水珠順着線條往下落,他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有片刻的恍然。
而後他緩緩側過身來,背後那一副刺青也落了水,線條流暢又細膩,尤其眼睛,格外傳神。
他側着頭看了許久,才拎起衣服套上,也沒管身上的水還沒擦乾淨。
走出浴室,他翻出手機,開機。
一打開就被一堆亂七八糟的短信轟炸,卡住了,動不了。
林清野將手機丟到一邊,過去開窗,如今是平頭,都省的用吹風機吹頭髮了,隨便吹會兒風就能幹。
沒幾分鐘就幹了,他重新撈起手機,好多APP右上角都有了99+的紅圈標誌,林清野沒這方面的強迫症,也就懶得管了。
微信裡也有不少垃圾信息。
許知喃的聊天對話框是置頂,很容易找到。
只有一條信息,確切的說,是一張圖片。
林清野點進去時沒有多做準備,而當他看到那張照片時就發現自己太大意了。
那是一張許知喃的自拍照,藍頭髮的。
看背景像是在浴室,頭頂是暖黃色的浴霸燈光,頭髮還是溼的,大概是剛剛洗完。
藍髮容易退色,她穿着件白色短袖,肩膀胸前的位置都暈出一塊藍色水跡。
他有兩年半的時間沒有見到許知喃了,這樣猝不及防看到她,這種衝擊太大,讓他那顆心臟都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有一瞬間連氣都透不過來。
說實話,許知喃也變了很多。
雖然她從前也漂亮,但現在的漂亮比從前更盛,有更多的東西由內而外地透出來,成爲她獨有的氣質。
溫柔又耀眼。
那張照片底下還有三條撤回的信息,他不知道當時許知喃給他發了什麼。
林清野看着手機裡那張照片許久,然後保存到相冊,又點開許知喃的朋友圈。
很巧,一個小時前她剛剛發了一條。
照片裡兩個人,旁邊那個林清野也有些印象,是她從前那個室友,穿着婚紗,而許知喃穿着藍色禮服,身材玲瓏有致,精緻得像畫,讓人移不開視線。
看了兩分鐘,他把手機重新關機,趟牀上睡覺。
可閉着眼卻又怎麼也睡不着。
他先前說不去禍害許知喃,他的確是真心這麼想的,但如今看了她的照片卻又忽然怎麼也忍不住了。
他對許知喃的執念紮根得深。
從前年少輕狂,被她一句無心話傷害,於是也曾經不管不顧地傷害過她,沒有問過她的想法,就直接將她拉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現如今他滿身罪惡出獄,未來看不清楚,想放她去過舒服愜意又細水長流的日子,可他又看到了她的照片。
一顆心臟狂跳不止,帶着他脫離那個地獄,重新回到現實生活。
***
第二天一早,林清野便去找王啓。
輕車熟路到16層王啓辦公室,推門進入,王啓倒是在,擡頭看到他,也同樣愣住。
反倒是林清野最先打破沉默:“王叔。”
王啓張了張嘴,沒發出聲來,又咳嗽了聲,才說:“清野?”
“嗯。”
“什麼時候出來的?”
“昨天。”
“你爸知道了嗎?”
“沒,晚點跟他說。”
“那,許知喃呢?”
林清野笑了聲。
不知怎麼大家好像都會問他有沒有去見過許知喃。
“也沒。”
王啓一頓,看了他一會兒:“那你想過未來打算怎麼辦嗎?”
“我來找你拿之前那份半完工的專輯。”
王啓神色一喜:“還打算繼續嗎?”
“先走着看看。”
“有目標就可以,有目標就可以。”王啓欣慰道,“你打算怎麼做,我可以幫你。”
林清野一笑:“王叔,你一個公司董事,不是做慈善的,沒必要幫我這樣一個連前路都看不清的。”
“你打算自己做?”
“嗯。”
“獨立音樂人可費錢了。”王啓斟酌着問了句,“你要去找你爸借錢嗎?”
“沒,我自己之前也有錢,還夠用。”
林清野從前金曲獎獲獎的獎金、各種場合商用他的歌也都有版權收入,酒吧時他的薪酬也開得並不低,再加上當初《我爲歌來》那節目的薪酬,林林總總加起來,縱使沒有林冠承,他也從來沒缺過錢。
“說實話,你說你前路看不清,但我旁觀者清,林清野,你知道一個人的天賦有多重要嗎,真正想要爬上一個行業的金字塔頂端,天賦絕對比努力更重要,光憑努力也許能分一杯羹,但頂端,想都別想,就是這麼殘酷。”
林清野在他的話中慢慢靜下來。
他在那樣罪惡混亂的地方待了兩年,有時候會忘記從前那樣光芒萬丈、意氣風發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
“你當初能拿到節目的第一名就已經足夠證明了,我願意幫你也不止是因爲我跟你爸認識,而是因爲你,你是林清野,我知道投資你不會讓我失望。”王啓說,“想想吧,還是留在公司裡,你也能全心投入到你想幹的事。”
“說這麼久,唱片小樣還在嗎?”
“不在我這。”
“在哪?”
“我給許知喃了。”
林清野指尖一頓,擡眼。
王啓聳了聳肩:“兩年前我就給她了,你想要,自己去找她,肯定沒丟。”
他不說話,眼底沉下來,黑沉沉的,壓着人。
王啓:“不打算去找她了?”
“再說吧。”他答得輕鬆。
“林清野,我有時候真覺得你挺混蛋的,至少對人小姑娘來說,你現在這德性就是個混蛋!”王啓指着他說。
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插兜,懶散輕慢,對此不做反應。
“你覺得這樣就是對她好了,她心裡想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等的又是誰,我不信你不知道。”王啓說,“你要是那麼容易就放下,當初又何必因爲她讓自己落到那般境地。”
過了很久,他才緩聲說:“王叔,你不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樣的,很多人出來,受盡鄙夷白眼,根本沒法再過回普通人的生活,於是又犯事進來了。”
王啓一愣,而後說:“可是你覺得這樣就是不禍害許知喃了?那我告訴你,你早已經把她禍害完了,人小姑娘跟你一塊兒這麼久,又等你兩年,你不去找她,她剩下半輩子也就被你一塊兒禍害了。”
“你不去找她,那才叫禍害人家。”王啓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現在只有你能去補償她。”
林清野眼中閃過一道亮光,是他出獄以來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色。
但並不是王啓第一次見到了。
當初林清野站在門口跟他講,自己要做專輯,說“想要保護好她,我得自己做出成績來”時,也曾經被他的眸光震到。
王啓:“你要是個男人,就讓她往後都過得舒舒服服的,而不是避着她逼她去過沒你的日子。”
***
許知喃接到方侯宇的電話時正在商店。
昨天回去後她纔想起來參加趙茜婚禮還沒給她買禮物,這些年趙茜酷愛收集香水,她便抽空又去了趟商場打算給她買瓶香水。
店員熱情推薦:“您可以試試這款,很符合您的氣質呢。”
“不是給自己買的,是打算送給好朋友的結婚禮物。”
“這樣啊,那您也先試試這款吧,這是新出的,味道很清新特別,正適合現在的夏天。”
店員在她手腕上噴了一下。
這時候方侯宇電話便響了。
許知喃走到另一邊:“方叔叔。”
“阿喃,蘇遣死了。”方侯宇說。
許知喃一愣。
當初那件事之後,蘇遣就一直沒有醒來,處於植物人的狀態。
“那……”她喉嚨發乾,“會不會影響之前的判刑。”
“你不知道嗎?”
“什麼?”
方侯宇有些詫異:“我也是剛剛跟看守所的同事聯繫想問問判刑的事才知道,林清野已經提前釋放了啊,就在昨天。”
許知喃一瞬間不會言動,大腦一片空白,腳也死死定在了原地。
提前釋放。
昨天。
她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直到掛了電話,她都不知道剛纔最後方侯宇說了些什麼。
她像是被一道雷電直接擊中,手指也止不住的開始發抖。
店員看她掛了電話一直站在那沒動,便上前問:“您要不要再試試香,現在前調已經過去了,味道會更好聞。”
許知喃回神,黑睫顫抖得飛快,好一會兒才重新穩下心神。
她擡起手腕,細嗅了下。
店員在一旁解說:“這是一款中性香,但也特別有小女生的感覺,中調是檸檬和甜橙,到尾調就會有槐花香,清新中帶點澀,也比較特別。”
許知喃也同樣聞到了壓在最底層的尾調,槐花香透出來。
她忽然犯了噁心,像是應激反應,噁心感來得迅速,她捂着嘴偏過頭乾嘔了下。
店員一愣,以爲她這是暈香反應劇烈,忙拿裝了水的噴霧在她手臂上又噴了下,淡化方纔的氣味。
當初,她被蘇遣帶到了那廢棄樓裡,好不容易脫身離開,下樓便看到林清野雙手沾血,蘇遣躺在他腳邊。
當時風捲着路邊的槐香輕拂進來。
許知喃在那一刻雙腿發軟,意識消退,只五官記住了當時的場景。
刺槐的槐花香便是當時的記憶點。
以至於後來每一年刺槐花盛開時她都容易產生應激反應,像是將當年的刺激轉移到了槐花這個寄託之上。
“您沒事吧?”店員扶起她。
“沒事,抱歉,我先上個洗手間。”
許知喃站在洗手檯前,洗乾淨手腕上殘留的香水味,又往臉上潑了把水,這才慢慢喘過氣來了。
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面色列白,眼角也應激反應似的泛紅,有些溼潤。
許知喃雙手撐在洗手檯前,她的頭髮在剛纔洗臉時也沾溼了,垂在胸前,很長了,那點藍映進她眼睛裡,漸漸又溼潤了。
商場的女廁進進出出很多人,許知喃就一直站在那兒,有人奇怪地朝她看過去,她也不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她纔想起來拿出手機,給林清野打個電話。
那一串深深刻在她腦海中卻已經有兩年半沒有撥通過的號碼。
她手發着抖,拿着手機貼到耳邊,緊張到無法呼吸,每一秒都是折磨。
然後手機裡那串機械女聲給了她最終的審判——“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許知喃平靜地拿下手機,熄屏,低着頭看着大理石面的洗手檯,然後黑睫輕顫,一顆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掉下來。
和洗手檯面上的水珠融合在一起,消弭於無了。
她忽然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包裹,當初高燒醒來知道林清野被判刑時沒有,這兩年半來每一個難熬的夜晚也沒有,直到這一刻。
那個晚上,林清野就跟她說,要是有了別的喜歡的人,可以交往看看。
可經歷過他給的,她怎麼可能再喜歡上別人。
看過璀璨星河,再看其他人便只是田野中忽閃的螢火蟲。
誰也比不上林清野。
所以她在林清野背上刻下了自己,告訴他,你是我的了。
她把自己的後路斷了,也把林清野的後路斷了,那樣的刺青圖案洗不乾淨,他不可能頂着那樣的圖案再去找其他女孩兒。
可現在他明明已經出獄,卻沒有來找他。
當時在獄中也是,所有人想要探視,他都沒有答應,那樣驕傲恣意的少年,不願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而現在明明出來了,卻連手機都聯繫不上了。
許知喃慢慢在洗手檯前蹲下來,哭得無聲無息卻又悲痛欲絕。
溫柔是他,光芒是他,殘忍也是他。
***
等重新收拾好走出衛生間時已經過了許久。
香水店店員看到折返的許知喃還愣了下。
許知喃剛剛哭過,聲音還有點未散的喑啞:“之前最開始試的那瓶經典款你幫我收起來吧。”
“好的,別的還有需要嗎?”
許知喃看着剛纔那瓶害自己有了應激反應的香水:“這瓶也要。”
店員愣了下:“這瓶嗎?”
“嗯。”
買好了香水,許知喃便直接回了店裡。
如今她店裡雖然生意很不錯,可好在和路西河的“刺客”不屬於統一風格,來她這兒的女孩兒比較多,而路西河那則多是男人。
今天店裡倒是有個男人。
許知喃還沒推門進去就聽到裡頭的吵嚷聲,李焰跟她學了一年多了,是個暴脾氣的姑娘,可這回倒也拿那個男人沒辦法。
那架勢反倒像是砸場子的。
許知喃推門進去:“李焰,怎麼回事?”
李焰忙小跑到她旁邊,拉她到一邊,低聲說:“師傅,這人不講理,專門欺負咱們店裡沒男人呢,要在‘那兒’紋身。”
“哪兒?”
“那呀!”李焰一陣擠眉弄眼。
許知喃聽懂了:“那你就給他紋,刺青師眼裡紋哪都一樣。”
“話是這麼說,可他就是別有用心呀。”李焰不服氣地跺跺腳,“他一進來也不問自己要紋的那個圖案哪個刺青師最擅長,就直接說要最漂亮的,我給他說了價格他還嫌貴,一看就是個外行,你說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嗎!”
“而且啊。”李焰朝那男人身上偷偷橫了眼,“我剛纔聽他打了個電話,說什麼什麼的,好像是說他剛出獄,多嚇人啊!我都不敢跟他吼,怕惹急了他直接把這店弄成什麼兇案現場。”
許知喃看了他一眼。
那男人已經在一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許知喃好幾通,擡擡下巴:“誒,就你吧,你來給我紋身。”
許知喃拍拍李焰肩膀:“你不是今晚家裡有事嗎,先回去吧,這裡交給我。”
“能行嗎?”
“放心。”
李焰本就趕時間,又叮囑了許知喃幾句便離開了,店裡就剩下許知喃和那個男人。
她走上前:“你要紋什麼樣的?”
男人拿出手機:“這個。”
很普通的一個圖案,不需要什麼技術。
“這樣子的圖案其實你可以找普通的刺青店做,價格也比較便宜一點,我做的話價格比較高。”
“多少?”
“時價3000,你這個不用一小時,按圖計費,800塊錢。”
男人揚起眉,又上下看了她一通:“行,貴點就貴點,漂亮就行。”
漂亮兩個字加重音。
許知喃沒理,開始做準備工作。
男人倒是沒再不乾不淨地說話了,開始跟她套近乎,一會兒問她年齡,一會兒又問她要聯繫方式。
她戴上手套,拿着紋身筆重新走到工作桌邊。
與此同時,刺青店門從外面被打開——
門口站了個人。
然後哐哐兩聲,他擡手砸了兩下門。
白衣黑褲,身形落拓。
刺青店的燈光很亮,裝修灰黑兩色。
他就這麼倚在門框邊,懶洋洋的。
林清野。
他變樣了。
平頭,眼下一道疤,看着就怵。
他沒看許知喃,而是看那個男人,像是認識,笑得輕慢又囂張:“噯,泡妞之前你倒是先去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妞啊。”
樣子很痞。
許知喃從來沒想到,她和林清野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
她直直看着他,愣在原地。
旁邊那男人看着很怵他,“誒誒”幾聲,不說話了。
林清野將視線移到許知喃身上。
然後他笑了:“阿喃。”
“我是林清野。”他說。
語氣輕鬆的,好像他只是花五分鐘去外面買了瓶水。
而不是那漫長的兩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