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許知喃很早就醒了,姜月還睡着。
林清野昨晚在她店裡,許知喃總想着這事, 睡也睡不安穩, 於是早早就起了牀。
姜月聽到動靜, 揉着眼睛從牀上坐起來:“阿喃,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店裡有事。”許知喃看她一眼, “吵醒你了嗎?”
“沒,我也準備要去圖書館了。”
許知喃看了眼時間:“現在還不到七點鐘呢,你平時也沒這麼早呀, 再睡會兒吧。”
姜月“啊啊”大喊幾聲,伸了個懶腰, 不甘不願爬下牀道:“吃得苦中苦, 方爲人上人。”
許知喃笑了聲, 拍拍她肩膀:“加油,美院研究生。”
兩人一塊兒洗漱完出門, 去宿舍樓對面的食堂吃了早飯後分開,姜月去了圖書館,許知喃從南門出去到店裡。
她開了鎖進店,工作臺周圍的簾子已經拉了半開,只不過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依舊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她往前走了幾步, 將書包卸下來放到桌上, 側頭看過去。
正好對上林清野那雙黑壓壓的眼睛。
他已經醒了, 人醒了酒也醒了, 昨晚上的那種脆弱狀態不復存在, 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手裡拿着昨晚上許知喃給他寫的那張字條。
備用鑰匙沒用上,不過也好, 省的他有了鑰匙以後到這來就來去自如了。
許知喃收回視線,默默將原本放在桌上的那枚備用鑰匙重新收好。
“有水嗎?”他啞聲問。
許知喃一頓,給他倒了杯水放到工作臺邊,沒說話,又走回到桌前,繼續忙手裡的活。
林清野仰頭直接灌下那杯水,喉結上下滑動,她倒的是溫水,喝下去火辣辣的胃舒服多了。
“我怎麼會在這?”他皺着眉問。
“……”
原來全忘了。
跟她上回一樣,斷片兒了。
許知喃想起他昨晚說的那些話,從冷厲下的“你真當人家有多喜歡你,還不是看上你這張臉”,到最後落寞的“阿喃,你不喜歡我了”。
許知喃搖了搖頭,說:“你喝醉了就來了。”
他擡手按着眉心,低低笑了聲:“打擾到你了?”
“還好,那時候最後一個客人位已經走了。”許知喃實話實說。
她從抽屜裡拿了副紋身用的口罩給他:“出去的時候戴上。”
這會兒還早,路上行人不多,車也不多,不太會引起關注,不過還是小心謹慎些好。
“你現在倒是隻會趕我走了。”他說。
許知喃遞過去的手一頓,看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她的確是說了好幾遍讓他離開的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卻記得她說的那些話。
林清野有些彆扭的側過頭,難得率先移開了視線。
許知喃瞭然,像他這樣喝慣了酒的,沒那麼容易就從頭到尾都斷片了,大概是覺得昨晚的自己過於卑微難堪,裝不知罷了。
許知喃也不拆穿,把口罩給他後就沒再說話。
她把那張星空圖畫稿拿出來,重新修改幾筆,定稿後拿出練習人工皮,打開紋身機開始練手。
林清野進裡屋的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戴上口罩準備離開。
“對了。”許知喃出聲。
他腳步一停,側身看她,揚了下眉。
“你後背發炎了,少喝點酒,記得抹藥膏。”她聲音很平,就像是交代普通的顧客。
林清野漸漸站直了些,他逆着光站着,鬢角被剃得很短,下頜線條折角鋒利,即便是宿醉也並不影響。
從前的林清野是用少年來定義的,隨性自由,沒有那些成年人的框架束縛,可現在,他眉眼間依舊有平日的肆意張揚,但又似乎有哪裡發生了轉變。
那一身少年氣包裹住了一個成年男人的輪廓。
許知喃後知後覺地想,是了,他都已經畢業了。
不是平川大學音樂系大四學長林清野,而是歌手林清野了。
他看着她勾起脣角,很乖地應:“好。”
答應她了。
***
許知喃打算比賽的那副刺青圖很考驗技術,因爲有時間限制,圖案不能太大,又要體現技術讓人眼前一新。
她在練習皮上練了一週,終於到了比賽的日子。
初賽比賽的場地很大,在堰城的體育館,已經架好了一個個的工作牀。
走進去熙熙攘攘許多人,這回的比賽在刺青圈裡聲勢浩大,還有不少外地的刺青師特地趕過來比賽。
場地內,刺青師、模特都在,身上都紋着各種風格的內容。
喜好刺青的羣體普遍是酷帥風格的,不管男女。一眼望過去,就連發色都五顏六色能直接組成一板色卡。
許知喃走進場地,視覺上就像是誤入虎穴的清純小鹿。
黑髮白膚,身上沒有一處紋身,最簡潔的短袖和牛仔短褲,短褲邊緣翻上去一層,是更淺的牛仔色,包裹住她那雙容易讓人移不開眼的腿。
她揹着工具包在門口張望一圈才踏進去,倒是徐振凡已經一眼瞄到了熟人,用他那把雄渾的嗓子喊:“路大哥!”
被他叫的男人回頭:“喲!振凡!”
許知喃愣了愣,注意到他喊的那個刺青師就是之前去交作品稿時遇到的那個花臂大哥。
許知喃這才注意到,難怪她上回見到這花臂大哥的時候就覺得他手臂上的刺青有些熟悉,大概是和徐振凡手臂上的“師出同門”。
果然,下一秒徐振凡就跟她介紹:“喏,這位是路西河,也是刺青師,我這手臂上的青龍白虎就是出自他手,他還是‘刺客’的店長。”
刺客是堰城最頂級的一家刺青店,裡面的駐站刺青師也個個都是頂級的。
許知喃頷首,跟着徐振凡叫,禮貌道:“路大哥好。”
路西河哈哈大笑,一拍腿,指着許知喃對徐振凡說:“這妮子我見過!”
“……”
“這不巧了嗎。”徐振凡一拍腦門,“害,我怎麼忘了,你們刺青師之間應該都多少了解對方的吧?”
路西河笑着,並不多說上回見面的事,而是問:“振凡,你怎麼來這裡了?”
“我是這位阿喃刺青師的模特。”他拍拍胸脯,豪爽道。
路西河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很微妙,雖然上回顧從望就已經和他們說了她很厲害,不過沒人相信,只當是人家小男朋友哄姑娘瞎說的。
不只是路西河,在場的諸多刺青師都向她投來打量的目光,許知喃模樣生的漂亮,足夠引人注目。
那些目光多是好奇打量,有點輕視,並未將她當做對手。
“你是哪個組的?”路西河問。
“寫實。”
路西河揚了下眉,都知道寫實考驗功底,四個組中寫實是人最少的。
“我是圖騰。”
許知喃之前就猜到了,點了點頭。
路西河完全當她是小孩兒,還握拳給她做了個打氣的動作:“加油!”
“謝謝。”許知喃認真道,“你也是。”
路西河噗嗤一聲笑出來,看着許知喃過去到登記處,攬過徐振凡的肩:“兄弟,這小妮子還挺酷的啊。”
“這不工作呢嗎,人家這是認真。”
***
許知喃登記完自己的名字,拿到個號碼牌,按組別區分位置,她跟徐振凡一塊兒到自己的那個工作牀。
放下工作包,許知喃把一會兒需要用到的東西拿出來,整齊排列開。
徐振凡性子熱絡,很快就已經和周圍幾個刺青師聊起來了,指着許知喃繼續給大家介紹道:“這是阿喃刺青師,特別厲害,本科就是學畫畫的,這可是你們刺青師裡頭難得的專業出生了。”
他越說越誇張,許知喃不好意思,扯了下他衣服。
“怎麼了?”
許知喃將食指放脣邊,噓一聲:“你不要替我吹牛啦。”
徐振凡笑了:“這怎麼能叫吹牛呢,我說的可是實話啊,你這實力真的沒話說。”
許知喃被他誇的要臉紅,他這才停了,湊過去到她耳邊:“戰術是吧,現在就得讓他們輕敵。”
“……”
徐振凡擺了個“OK”的手勢:“懂了。”
“……”
全員到齊後,主辦方上臺簡單說了幾句,沒有廢話,比賽開始。
徐振凡的手臂上都已經紋滿了,這回挑在大腿外側,這兒的皮膚糙,痛覺不明顯。
只不過開始十五分鐘後,許知喃就發現徐振凡的痛覺反應是一等一的。
即便是大腿外側這樣的位置,他也一樣痛得哀嚎不已,他嗓子粗,嚎一嗓子周圍就立馬都看過來了。
許知喃停下動作,看他一眼,輕聲問:“還能堅持嗎?”
徐振凡眼一閉心一橫:“你只管紋!”
周圍都被場面逗笑了,鬨堂大笑。
徐振凡那樣子膘肥體壯,也不像什麼會怕疼的人,大家直接就把問題放到了許知喃頭上——刺青師技術不行,自然會弄疼別人。
還有人笑着問徐振凡:“兄弟,這是你妹妹啊?”
他比了個大拇指,真心實意的佩服道,“長兄如父啊!”
許知喃:“……”
徐振凡痛得沒法回答。
她開始慶幸幸好沒有選大幅的刺青圖案,只不過這樣的寫實刺青,各種細節處理都更加精細,也意味着紋身針扎得愈加密。
整個刺青持續了6個小時,中間因爲徐振凡實在嚎得太過慘烈,許知喃還刻意放慢了速度。
到最後即將到截止時間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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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喃從包裡抽出一張紙巾給他,徐振凡擦擦眼淚,終於不再是淚眼濛濛狀態下看那塊刺青。
看清楚後就更加感嘆許知喃的手法了。
藍、紫、白三色,將星系間霧濛濛的光影狀態做得極好,更像是拿畫筆一點點畫上去的。
“太牛了。”徐振凡說,過了兩秒,忍不住又是一句,“太牛了!”
很快,主辦方便派了工作人員下來拍照,到時候要將圖片放到網站上進行投票評選。
“不過妹妹。”還沒輪到他們,徐振凡跟她閒聊,“到時候評選我估計肯定是‘刺客’他們店裡的領先,他們那的客源太多了,隨便發條朋友圈就有很多人會支持,你得會拉票啊。”
許知喃眨了眨眼:“我看流程單上寫了,參賽人員不能拉票的,會造成惡意競爭的。”
“你今年真的滿18了嗎?”徐振凡好笑道,“‘刺客’那可是最牛的刺青店誒,這麼多店員,路西河不拉票,可有的是人幫他拉票的。”
這方面許知喃之前沒多想。
她皺了皺眉,然後豁達道:“但是我和路西河不是一個組的呀。”
徐振凡:“……其他人也都一個德性。”
許知喃鼓了鼓腮幫:“那我就靠實力吧。”
徐振凡一哽,一時之間覺得自己不管再說什麼都是在荼毒眼前這小姑娘的純潔心靈,只好閉嘴了。
很快,工作人員到他們旁邊:“來,拍照。”徐振凡捲起寬鬆中褲。
工作人員看到上面的圖案,剛纔也注意到了這一組的動靜,如今看到成品不能不吃驚,深深看了許知喃一眼,拍好照,悠悠道:“可以啊。”
徐振凡很快就把褲子給放下去了:“保密啊,我們要以靜制動。”
全部拍照結束,衆人收拾好東西離開。
許知喃落在最後,出去時在門口再次碰到了路西河,他叼着煙看過來,看了徐振凡一眼,笑了:“你還真是跟我上回給你紋身時一樣,那喊聲我在另一頭都聽到了。”
徐振凡“害”一聲:“別提了別提了,留個面子。”
“紋腿上了?”路西河問。
“嗯。”
“讓我看看咱們未來冠軍的手藝。”他玩笑道。
徐振凡跟他關係好,反正很快網上就都能看到,不瞞他,只是捲起褲腿之前還賣了個關子:“你可別被嚇到了。”
“你快點的吧。”
徐振凡捲起褲腿,露出紋身。
路西河一愣,把煙從嘴裡拿出來,總算是認真些,湊近了看,然後側頭看向許知喃:“這是你紋的?”
她點頭:“嗯。”
“還真是小瞧你了啊。”路西河又仔細瞧了瞧,“你幾歲了啊?”
“21。”
“二十多了啊,看不出來。”路西河放下煙,站起身,伸出手,“有興趣加入我們店嗎?”
“啊?”許知喃一愣,跟徐振凡對視了眼。
“我們店的確是缺個這種風格的專業刺青師。”路西河態度轉換非常快,“薪水什麼的你儘管提,而且你還沒了租房成本。”
徐振凡傻眼了:“路大哥,你這挖牆腳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這是求賢若渴,來不來阿喃妹子?”
許知喃如今那個店也已經做出些名堂來,偶爾也會有慕名而來的人來紋身,花了不少心血。
路西河說的也沒錯,去他店裡後除去成本,小時費也能提,光看收入而言肯定是更好的。
但許知喃不太捨得就這麼放棄她那家店,於是認真拒絕了他。
路西河也不覺得意外,拿了張名片給她:“萬一以後你改變想法了,隨時聯繫我,以後有事兒也能找我。”
許知喃將名片收好,又跟他道了謝。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顧從望:“結束了嗎,我在外面等你。”
“你怎麼過來了。”許知喃問。
顧從望:“這麼熱的天,還讓你擠地鐵去啊。”
“其實地鐵站開了空調挺涼快的。”許知喃笑了笑,“你現在在外面嗎?”
“嗯,2號出口那,我看很多人都出來了。”
掛了電話,路西河已經跟同伴先走了,許知喃問了徐振凡一會兒怎麼回去,方纔兩人是打車過來的,現在丟下他走不太好。
徐振凡自己開店,店址和平川大學順路。
“那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徐振凡撓撓頭髮:“會不會太打擾你跟你男朋友了,我這電燈泡的碼數可太高了吧。”
“那不是我男朋友啦,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沒事的,他性格很好,肯定願意送你一程的。”
徐振凡想着剛纔聽到手機裡傳出來的的確是個男聲,隨口道:“上回我去你店裡紋那仙鶴的時候,不是還跟你男朋友在打電話麼,他這麼忙啊,沒來接你?”
許知喃一頓,緩緩眨了眨眼,低低“啊”一聲,而後道:“我跟他分開了,現在應該是特別忙吧。”
徐振凡腳步停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嬉皮笑臉道:“嘿,阿喃妹妹,看不出來啊,你還挺狠心,玩弄感情啊。”
許知喃擡眸看他一眼,徐振凡很快就彆扭的移開眼。
她便清楚了剛纔他大概是故意這麼說想讓她不尷尬。
她笑了笑:“沒事的,你不用這麼緊張。”
“……”徐振凡拍拍她肩膀,“你這個年紀嘛,失戀很正常,別太難過。”
“其實也還好,我就難過了一段時間。”許知喃抿着脣,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我後來還覺得終於鬆了口氣。”
***
從2號門出去,顧從望靠在車門邊等。
與此同時,外面忽然一陣尖叫吶喊聲,許知喃擡頭看,發現一羣女生舉着手幅站在那兒。
各式各樣的手幅都有,不同明星的。
許知喃捕捉到其中一個熟悉面孔。
林清野的照片不多,手幅上的那張照片還是節目上的造型摳圖。
三輛商務車前後開過來,車身上還貼着《我爲歌來》的節目圖標。
車停在體育場前,爲首的那輛商務車下來一個工作人員,跑到場館保安那問:“裡面場地清了嗎?”
“剛結束,正在清,快了。”
很快,商務車陸續有人下來,周圍粉絲尖叫掀翻天。
最後那輛商務車最後被拉開,先進入視線的是一條筆直的長腿,黑褲,而後是白襯衣,林清野從車裡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操!!!”
“我居然真的看到活的林清野了!!!!”
“比電視上還得帥一百倍吧!!”
“哥哥看我!”
……
粉絲那樣子看上去激動的都要昏厥,拿着手幅拼命吶喊。
林清野大概是在車上就看到許知喃了,一下來視線就如有遁形的掃過來。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一秒,許知喃率先平靜收回視線。
又想起先前他喝醉來她店裡的那次,似乎是誤會了她和徐振凡的關係。
如今的許知喃已經不需要向他解釋這些,但也不想徐振凡因爲自己被人誤會誤解,於是快走幾步,到顧從望旁邊,和徐振凡拉開了些距離。
林清野視線穿過橫亙在中間的手幅,表情愈發冷。
看着許知喃仰着腦袋跟顧從望說了句什麼,顧從望表情疏懶似是調侃,惹得小姑娘擡手在他手臂上輕輕打了一巴掌。
她微慍時的樣子鮮活又漂亮,粉脣微微撅着,不嗲,卻又顯得格外嬌俏。
生動的,引人入勝的。
像個有些炸毛的小動物。
林清野眯眼,狹長眼尾勾出凜冽鋒芒。
想起從前許知喃在他面前總是笑着,性格很好,軟乎乎的,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許知喃如今這幅嬌俏模樣。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像是高中時在暗處看到許知喃對其他男生笑,他表面不屑一顧,卻在心裡嫉妒發狂,像個偷窺者。
後來許知喃總對他笑,林清野那些年的執念得到滿足。
可現在他又開始嫉妒別人能看到她更多的鮮活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