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裡像在表演鑄劍場面?恐怕不是干將、莫邪的故事!”我凝神看了一會,搖了搖頭。
“嗯,仔細看看……是不像。那是什麼呢?”葛虹低聲問。
“那是‘血灑千人石’!”未等我開口,身邊有人已經搶先回答了。
我和葛虹循聲看去,一個穿着出奇寬大的衣服、臉上畫得五彩斑斕的男人混在人羣中也在看着臺上的表演。
剛纔那句話就是他說的。
“千人石?這麼說,這個節目演的是建造闔閭墓的工匠的故事?”我心中一動。
“是的。吳王夫差爲防劍池的秘密泄露,葬闔閭之後,即將千餘工匠全數殺光了。以後,每逢雨天,我們腳下的這塊巨石便會滲出暗紅的顏色來,傳說,就是那些無辜慘死的工匠噴濺上去的鮮血。”他轉過頭直視着我。
我突然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的語調平平,沒有任何起伏,臉上更因爲畫着無比誇張的彩妝而遮蔽了所有的表情。
但有一股飄渺而危險的氣息隨着他的話遊離到了空氣之中!
“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我聳聳肩,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千人石其實是遠古時期形成的火山岩。這平坦巨石的表面是火山岩的層面,之所以現出暗紅色,是由於岩石中礦物的顏色和部分鐵質被氧化的結果。”
“這是科學的解釋。”他的嘴角抽動了幾下,大概算是在笑,“不過,未必及得上傳說讓人信服。”
這話實在奇怪!我愣了愣,他如果反過來說,恐怕才合情理。
“傳說本來就是沒有根據的,怎麼可能比科學更讓人信服呢?”葛虹望了望我,然後詫異地問他。
“咳,劍池的傳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他的語調依舊波瀾不驚,“老百姓一開始就相信劍池下埋着闔閭的珍寶和寶劍,而科學的解釋恐怕要等到劍池水乾、虎丘塔倒之後,纔會出現吧。”
“老百姓相信傳說,那只是因爲想寄託一些他們無法實現的美好願望!”葛虹反駁道,“只有科學的解釋才能真正讓所有人信服!”
他突然哈哈大笑,臉上的油彩隨着肌肉的抖動而扭曲。
這突兀的大笑使得人羣發出一陣不滿的噓聲。
他也不理會,笑了半晌。
然後,他忽地止住笑,冷冷地望着我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會相信的——那不是傳說!”
“相信什麼?”葛虹問。
“什麼不是傳說?”我也問。
他徑直轉身,向人羣外走去。
密集的人羣立刻朝兩邊分開,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推開一般。
“哎,別走!別走!”我們一邊叫一邊擠進已經合攏的人羣,想要追上他問個明白。
等我們好不容易擠出人羣,來到劍池的欄杆邊,卻一齊呆住了。
池邊有一堆人正在收拾着東西,一模一樣的寬大衣服,一模一樣的滿臉油彩,清一色的男人。
我和葛虹徒然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天知道剛纔是哪一個?
那堆人不緊不慢地收拾好東西,就三三兩兩地沿着臺階朝後山退去。整個過程中,他們一聲也沒吭,宛如默片中的活動背景,與那些嘈雜和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詢問他們。
恰在這時,表演結束了,人潮一下子向四面散開。
葛虹拉過我,避到一棵樹下,無奈地看着那些“油彩人”消失在了綠樹山石之中。
“我們回去吧!”葛虹輕輕捅了捅我。
我點頭。
傳說,他所指的傳說是什麼呢?莫非是……劍池的傳說?
我一路往回走,一路想着有關劍池的資料。
闔閭(屍首),無數珍寶,三千寶劍,劍池底下無非也就是這些東西了!
千年古屍,大約只有考古學家感興趣,前提是這屍首還沒腐朽成骨渣。
三千寶劍,倘若是冷兵器時代尚有極大價值,至於現在,也就剩下襬在博物館裡展覽或者作爲收藏家的炫耀資本了!當然,前提條件還是它們尚未變成一堆廢銅爛鐵!
無數珍寶,這個雖然聽起來很吸引人,但是,只要想想,兩三千年前的人和現代人之間的審美代溝和橫亙在其間的漫長時光……嘿嘿,恐怕除了少數貴重金屬(比如金銀)製成的物品,其他的都已配不上“珍寶”的稱謂了!
那麼,就算劍池底下有闔閭墓不是傳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樣一想,我的不安消弭了不少。
我們回到學院,正是午餐時間。熙熙攘攘的人羣不由得讓我產生了猶在虎丘的錯覺。
由於排隊買菜是個技術含量頗高的活,需要靈敏的頭腦、出色的短跑速度和高明的交際手腕,所以這個工作在我們宿舍向來是由葛虹和張綺配合去完成的。
而我的工作是拿飯盒。六個滾燙的盒子疊起來,拿的人只需要耐熱能力就行了。
我手上墊一塊毛巾,小心翼翼地捧着這一堆熱氣騰騰的大傢伙。
兩個學姐慢吞吞地從我身邊走過,她們臉上的表情神秘兮兮的,刻意壓低的、帶着點興奮的聲音飄了過來,我連忙豎起耳朵仔細聽。
“……晚上去不去……”
“老班不讓的……”
“怕啥?瞧瞧熱鬧而已!”
“聽說有什麼鬼面舞之類的,而且又是在晚上……感覺有點那個……”
“膽小鬼!表演罷了,還能吃了你不成?”
“……”
鬼面舞?挺唬人的名字,什麼地方會有這種表演可看?我暗暗嘀咕。
嘀咕歸嘀咕,不能耽誤吃飯,我加快步子跑進食堂。
食堂的位子上,我們宿舍的人都在等我。
我剛一放下飯盒,張綺就一把拉住我:“虎丘晚上有神秘演出,我們要不要去看?”
看她一臉掩飾不住的興奮,連聲音都有些沙啞了,我不禁莞爾。
“什麼演出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的?”高燕蘭有些不屑地問。
“聽說是古時候祭祀的舞蹈,好像叫鬼面舞!”張綺不以爲忤,湊近我們鼓動說,“肯定很精彩的!我們一起去吧!”
“主辦單位真古怪,祭祀的舞蹈爲什麼要在晚上跳啊?”閔雨邊打開飯盒邊問。
“就是!晚上又黑,路都看不清,還看什麼演出啊!”胡霞附和道。
“咳,你們真是沒有藝術細胞!”張綺瞪了她倆一眼,回頭對我們說,“別聽她們的!想想看,多難得的機會啊!在那月黑風高之夜,層巒疊嶂,松濤陣陣,搖曳的燭光明滅不定,一羣畫着鬼面的神秘舞者……”
“行了,行了!你再描述下去,我們的飯都冰掉了!”高燕蘭不客氣地打斷她,“不就是要我們陪你去看演出嗎?需要這麼又損又騙的嘛!”
“我只是想讓大家去見識一下,哪裡騙你們了?”張綺不服氣地回答。
“這演出具體在虎丘的什麼地方?”我問張綺。
“在千人石上。”張綺連忙回答。
又是千人石!
“沈鈞,我們要去嗎?”葛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