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波瀾不驚,非常順利,只是經過龍日壩的時候,林凌想起了什麼回頭看看坐在後面的伍文定,伍文定也從窗外收回視線在看她,都笑一下。
到達成都已經是傍晚七點多,夜間八點多還有一班夜間列車回重慶,是學生們往來成渝兩地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手持學生證只要十五塊錢。高速公路去年剛剛開通,昂貴的車費還不是學生們消費得起的。
朱青青是成都的,就邀請林凌去她家住幾天直到開學報到,而且她對大街小巷,市區名勝古蹟是倒背如流,實在是林凌熟悉客場的強援,笑得沒口子的答應了。和伍文定相互留下通信地址就向大家逐一拜拜後離開了。其他成都本地的,綿陽,自貢等周邊的也迅速離開。
剩下還有七八個人都是要回重慶的,四川美術學院是在重慶,所以伍文定的職責是要到重慶才能解散重慶兵團,之前是要對這些人負責的。老陳要在成都藝術界廝混幾天,把學生放心的甩給伍文定了。
趕到火車站,七手八腳爬上火車,安頓好,清點人數完畢伍文定才發現,自己沒什麼可以坐的地方了。
要開學了,擠得滿滿當當的夜間慢車幾乎全部都是各個大學的學生,還有很多借道重慶去別的大學,鬧得伍文定腦仁疼。
自從下了長途汽車,伍文定習慣性的開始清點人數,安排大家離開,陶雅玲就再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跟在隊伍中,三個女生也安排坐到了位子旁邊,其他幾個男生或坐或站,都沒有鑽座位的。
伍文定也實在沒有鑽座位下的勇氣,主要是那股火車上特有的味道實在太濃烈了。所以,他爬上行李架。跪在那佯裝挨個整理揹包後,其實給自己清理了一個舒服的臥鋪出來,就等開車後享用。
陶雅玲看着他的動作,先是一笑,嘴巴一鼓,正要說什麼,看看擠擠嚷嚷的車廂,還是忍住了。只是看着他假模假式的,在那上面弓着身子就又牽起嘴角想起了什麼。
什麼時候發現他愛這樣假模假式的呢?
就是上次寫生啊。陶雅玲又有點止不住笑了。
上次去的貴州黔東南。是從凱里坐長途汽車到七八個小時外很遠的貴桂邊界民族聚居區路上出的事情。
汽車搖了三四個小時,半路上來兩個當地人,一上來足足吸引了同學們的眼球,連不是第一次來這邊的帶隊老師都張大了眼睛。
七分褲,八分腰,不是後來的時尚服裝,而是看起來面料就是少了點的樣子,太陽穴帖一塊指甲大的白底黑心膏藥。手裡撐着個小鳥籠架子。一副我就是小流氓的得意神態。這都九十年代了,這個造型是解放前的電影裡面的吧?學院那套收租院的雕塑是不是以這個爲原型啊?所有人都有點被震住了。
公共長途車嘛,誰都可以上,打扮前衛點也不礙着誰,誰知這二位的工作是掏包兒的,這麼高調怎麼掏啊?那就直接點:拿嘍。
於是從這二位上車就嚴厲盯住他們的陶雅玲一下站起來迎上前,她高中就是市級優秀班幹部,是作爲特別推薦一到大學就連任班長工作的。旁邊帶隊的張老師都沒拉住。
直接跳過當地人找到這羣旅行者揹包動手翻騰的小偷公司二人組瞟了一眼,手上沒停,嘴上的菸頭歪到一邊:“妹紙,啥子事情哦?”
幾個男生也一起站到班長背後。二人組毫不畏懼,繼續工作,架鳥那位還把籠子託付給旁邊一個當地中年人拿好,威脅驚嚇了鳥給他好看,然後騰出雙手以更大熱情工作。
陶雅玲義正言辭:“你們這是偷竊行爲,請馬上離開,不然我要報案。”
二人組手不停口不住:“打發點嘍~~~~鄉派出所在山那邊,要走五個多小時山路哦,早點出發哦,妹紙~~~~”其中中一個算是停下一隻手伸向陶雅玲的臉。
陶雅玲氣得向前邁步,拍開那隻手。摁住另一隻還在一個揹包攪合的手,幾個熱血沸騰的男生也一起動手,拳頭都向着身板不寬厚的二人組招呼過去了。
張老師叫張成,白白淨淨的,國畫專業的,老笑眯眯的,站起來擋住了幾個動手的男生,坐在最後面的伍文定也過來阻擋。
伍文定也笑眯眯:“鍋子~~~學生娃子,莫得啥子好東西得。”居然有點似模似樣的貴州口音。
陶雅玲被擋在後面怒了:“伍文定,你還不一起抓住這兩個小偷,喊司機把車直接開到派出所去。”
伍文定沒有回頭還在囉嗦:“鍋子兩個是看錯人了,以爲是旅行團嘛,我給你們說莫看穿的鮮豔,楞個小的歲數,哪點有錢嘛?抽菸不?鍋子?”
貼膏藥那個接過了煙,另一個不領情,因爲他已經捱了幾拳了,罵罵咧咧的,剛纔也不曉得哪個熱血男是被新人班長美色晃了眼睛還是怎麼的,小宇宙爆發打在了這位的眼窩上,白色眼仁有點積血,很明顯,其實就是毛細血管破裂了,看起來嚇人,自己半個月就好。貼膏藥那個正喊他去照司機邊的鏡子
伍文定手向後隨便戳了一下陶雅玲,不知道是腰還是腿,自己繼續:“我這點還有包煙,鍋子拿去抽。”
話音未落,後面一隻手伸過來,勢如疾風,快如閃電,估計是想把煙打掉,結果抓在了眼窩男臉上。是陶雅玲的手,英勇的手,美麗的手。陶雅玲想
這下不認可伍文定剛剛簽下的合約了,眼窩男一拉膏藥男,對着司機呱啦幾句下車從旁邊的山崖翻上去就走了。
司機不動了,把車挪到路邊停下:“你們最好趕緊過去那邊村子找村委會。”指指前方小河對岸的村落。
幾個當地人也從靜音狀態調整過來:“他們是山上的,你們趕緊過去那邊村子找治安找村委會。汽車不敢走的,天天在這條路上跑。”
陶雅玲和幾個熱血男有點楞,伍文定卻過去和張老師商量了一下,自己拿起自己那個比較大的行李包走下車招呼:“都下來,都下來,不用拿行李,先跟張老師一起去那邊的村子。”
大家都不知道狀況的跟着張老師,張老師拉了一下陶雅玲:“這邊是少數民族聚集區域,有些習俗以及實際情況和我們不太一樣的。先跟我過去,看有沒有電話,我聯繫一下人,可能有點麻煩。”
陶雅玲更發愣了,這不是中國黨的天下麼?小偷也可以威脅人麼?
大家走開了,伍文定卻沒有走,蹲在那裡和幾個當地人加上司機發煙抽菸,就像個小地痞,陶雅玲瞧不起。
有些同學沒有意識到嚴重性,還一路照相,所以花了二十多分鐘才走到村子,問了村委會所在。張成就直接把學生們帶進那個十多平方的會議室,囑咐幾個男生關上門窗,喊陶雅玲召集討論一下速寫,自己拉條板凳擋在門口,坐下給聞訊過來的村長和治安員說了下情況。準備一起到村口去解決問題。
不出半個小時。動靜就來了,一羣人從山上下來,不多,二三十人,但是都操着傢伙,主要是刀,可是還有槍!真的有,很長那種,火藥槍!什麼年代了!
遠遠看見車裡空了,就幾個人蹲在外面,就知道學生轉移了,所以刀槍團直接對着村落過來了,領頭是個這邊比較少見的大漢,一羣人都穿着黑紫色質地像拓藍紙的那種民族衣服,看起來很有統一服裝的黑社會氣勢。
一直趴在窗口的陶雅玲才知道這是個什麼狀況,才知道原來一指頭也是可以引來災禍的。也才知道原來害怕的時候,就算怎麼控制,身體也會顫抖的。
伍文定算錯了路線,就把包一背,跑過去,終於在村口追上了氣勢洶洶的刀槍團。
從窗戶看過去,也就十多米開外。伍文定被推搡了幾把,他居然沒什麼反應,還在發煙,就像個迎接皇軍的漢奸!等陶雅玲都恥於和這種人是同學的時候。他還來勁了,放下包蹲在地上開始翻騰起來,領頭的大漢也蹲下去,其他人就有的蹲有的圍,集中起來了。
窗戶裡的同學們都看得緊張,有把火藥槍還老指着這邊的。
出發的時候,有些人就奇怪,那個伍文定爲什麼揹包比所有人都大一點。還不給大家看裝的什麼,現在知道了。
伍文定就像在獻寶一樣,一樣一樣的把包裡的東西拿出來:一版一版的蝴蝶結,髮夾,梳子,釦子;一疊疊塑料碗,塑料盤子,一盒一盒的便攜式刀叉,打火機,鉛筆,橡皮,小刀,作業本……全部都是日用品,居然還有幾把菜刀,天知道他是怎麼帶過火車安檢的。他準備千里迢迢過來搞小賣部麼?
所有同學都看得眼花繚亂的時候,張成終於和村子裡的幹部迎上去了。
結果沒說幾句,那兩幹部也蹲過去了,張成就在外面笑起來。
最終的結果是,所有人都很滿意,包括伍文定,終於不用背這麼重的包了。
等回到車上,陶雅玲坐到張成旁邊,張成看看那個每次都坐在最後一排的伍文定,對陶雅玲說:“九零年,附中高年級學生來寫生,類似的事件,鄉政府來都沒有勸住,當着老師和同學的面,砍掉了一個男生的小手指才揚長而去。那個男生現在是油畫系的研究生。”
“我不是批評你,這些事情,或許我都沒有能處理得這麼幹淨,我只是個教國畫的老師啊。那個伍文定就是附中升上來的,剛纔給我說了這個情況……”
陶雅玲摸着自己的手指,看着擁擠的行李架又笑,“假模假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