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出院後的第七天，意外地接到通知，稱茸星人再次造訪鐵星，作爲以前跟茸星人打交道比較多的人，他也要去迎接。
當時的M正在飛行區，正在做些去恆星系邊緣的準備。按計劃，十天之後，青鳥二號出發去鄰近恆星系時，他的黃鳥號將與超光速飛船連接，搭乘它到達恆星系邊緣的小行星帶。他的黃鳥號要先找到隱秘號基地，把它修補好。在之後的十年時間裡，他就駕駛黃鳥號留在恆星系邊緣那黑暗的宇宙空間飛來飛去，逐個檢查那裡的隕石，尋找核能。M並不擔心長時間的孤獨，因爲他爲鐵星人命運的擔心超過其他想法。M有九名船員，其中一人也是永生者，另有二十臺各種型號的機器人。他獲悉，在那遙遠的地方，可以收到鐵星上專門給這十個人制作的電視節目解乏。但茸星人的到來打亂了這一計劃，他永遠也不用去恆星系的邊緣了。
這天上午，天空城毫無預兆地收到無線電信息：“我們是銀河系聯盟的信使，特來報告：碳基生命在翠綠星雲對硅基人的戰鬥中再次大勝，鐵星士兵在戰鬥中表現不俗。現在我們需要派遣兩個茸星人信使進天空城傳達這些消息。”隨即，天空城外出現了一艘子彈頭形飛船。這是外星人第二次拜訪鐵星。天空城迴應道：“你們可以全部進天空城，鐵星人將竭誠款待。”信使答覆說：“感謝盛情。我們也想留下來，但由於還要去其他星球傳播勝利的消息，最後還要向另一星區傳達戰況，所以沒時間在此滯留。信使一旦完成傳達任務，就要離開鐵星系。”
於是M接到了去迎接外星人的通知。很快，他就看到歡迎的蜘蛛車隊來到飛行區，跟着而來的還有成千上萬的歡迎人羣。車隊有二十輛蜘蛛車，M帶着役臣坐到第一輛車裡，與及及坐同一輛車。大家在飛行區穿上宇航服，然後乘蜘蛛車離開天空城，進入太空，飛向信使飛船。
車隊在茸星人飛船外的太空中一字排開。M所在的蜘蛛車進入到信使飛船裡面。
M看到了六個外星人。最前面的是兩個茸星人，手持一種發光的杖。渾身是厚厚的長毛，沒有穿衣服，身上因宇宙射線而發出閃光。後面跟着兩個頭上沒有長角的光頭的外星人，也是一身厚毛。但比茸星人矮一些，他們身後沒有尾巴。再後面是兩個頭上長着一對非常大的角的外星人，從沒見過。毫無疑問，他們來自三個不同的文明。M因爲無法識別茸星人的個體特徵，所以不能確定面前的這兩個茸星人以前是否見過，甚至也無法確定是不是維象。當然，茸星人也未必能認出M來，因爲鐵星人穿着臃腫的宇宙服，臉藏在透明面罩裡面。
最前面的茸星人上前來與及及握手並說話。他的話被役臣直接譯出，送到M耳中，他說：“你好，我們都是聯盟的使者。因爲你們第一次見的外星人是茸星人，所以這次派遣的信使就是我們茸星人。以後也可能由我身後這四位充當信使。”及及說：“很高興與大家見面，歡迎到鐵星來。現在請到我們天空城去吧。”對方答應了，不穿宇航服，直接坐上了蜘蛛車。
他們將去天空城工業區的迎賓大樓，那裡存放着從星區總部得到的身份證。屆時，信使們就要把帶來的信符放到長方體的身份證裡，身份證將會驗明茸星人的信使身份，然後把信符裡關於戰鬥勝利的消息向鐵星人解讀出來。
飛船在天空城裡行駛，熱情的人羣夾道歡迎。車內幾個外星人卻態度平靜。他們肯定多次經歷這種場面，已經習慣了。路上茸星人介紹了翠綠星雲上面最近的戰鬥以及鐵星軍隊的壯烈表現。鐵星人由此知道，現在翠綠星雲上的鐵星軍隊分爲兩支，指揮官分別是星索和圖真。這兩個鐵星指揮官都是有勇有謀，星索率領鐵星士兵消滅了三倍於己的敵軍，而圖真的隊伍則在五倍於己的敵人面前不但守住了陣地，還令進攻的敵人損失慘重。車內的鐵星人都很激動。M則說了自己獲得永生的事情。茸星人對他表示祝賀，然後問他爲什麼有這樣的機會，而且能幸運地活下來。這樣，M就說起自己和役臣都是新的，舊的自己和役臣實際上都已經在戰鬥中粉身碎骨了。之後役臣被修復了，而他也因禍得福，成爲永生者。
這位茸星人使者聽完，口頭上再次表示祝賀，但是顯得侷促不安，一雙眼睛在蜘蛛車內左顧右盼。他四處尋找，終於找到蜘蛛車的一個按鍵，他起身把它關掉。這使得蜘蛛車停止自動駕駛功能，車子猛地減速，車內的人因慣性而前傾。
M急忙命令役臣坐到駕駛坐上手動開車，讓車子恢復前進。
及及不解地問信使：“你要幹什麼？”
信使說：“我關掉了蜘蛛車的自動駕駛功能，切斷外界與蜘蛛車的聯繫，啓動車內隱私保護功能。”
“爲什麼要這麼做？”
信使說：“我想我們身處危險之中。M說在那場戰鬥中，有許多電腦人被毀掉了，而機器人卻沒有受太大損失。我在許多初入銀河聯盟的星球做過信使，根據我的經驗，我斷定鐵星的人工智能獲得了獨立意識。如果它產生了意識，可能對我們這些信使不利，你們跟我在一起，也可能有危險。”
及及說：“你這麼懷疑是沒有道理的。我們鐵星的機器人都很正常。”
其實M對這件事並沒有完全放下懷疑，但他在一邊沒有說話，看着兩位爭執。
信使說：“銀河內的文明是大同小異的。據我所知，在本星區，有九個文明不但擁有和天空城一樣的外太空城市，而且裡面的交通車輛也和蜘蛛車類似。我就是據此知道你們的蜘蛛車上必然有個開關，可以切斷與外界的聯繫。我還知道你們的文明會將要發生的變故，因爲那些和你們相似的文明以前發生過。現在小心前面的車子吧，說不定它會撞我們！”
信使最後的話是大聲地喊出來的。幾乎同時，役臣也警告說：“對面的七輛車子裡面都沒有人，並且超速，對我們造成威脅。”由於今天迎接外星人，所以它對環境的安全判斷被提到最高級別。M趕緊用蜘蛛車的遠視系統觀察，高速駛來的果然是些空車。
M向及及說明役臣的警告是正確的，然後不等及及迴應，他就大聲命令役臣“躲開對面車子！”
話音剛落，幾輛空蜘蛛車連續撞來。役臣用幾個急轉彎一一躲過。幾個人在裡面天旋地轉，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平衡。役臣迅速讓蜘蛛車恢復了穩定行駛狀態。M朝車後看去，只見後面的蜘蛛車與這些車子迎面相撞，場面十分慘烈。但他們顧不上了，因爲前面又有一批蜘蛛車迎面駛來。它們排得更密集，並且不斷地調整自己的軌跡，試圖阻塞整個道路，一定要和M的蜘蛛車撞上。電腦人啓動了蜘蛛車的火箭發動機，車子離開牆面飛行，在對面的蜘蛛車完全封死道路之前，從它們的空隙中驚險地穿了過去。
使者說：“現在你應該相信，我們正在被謀殺吧。你應該向相關部門通知這一情況，就說人工智能已經獲得獨立意識，看能不能獲得幫助。”
M打開蜘蛛車的收音機和電視，裡面播放的居然是車隊正常行駛、受到鐵星人熱烈歡迎的情景，他們被襲擊的事並沒顯示在上面。這讓車內的鐵星人特別是及及大感驚訝。M又打開通訊系統接鈦輝電話，卻無人應答。接着讓役臣與安全局聯繫，也沒有迴應，最後與天空城人工智能管理中心聯繫，同樣聯繫不上。
茸星人說：“現在全鐵星的人都以爲我們仍然在受到熱烈的歡迎呢。你們要學會從一個很小的局部推知全局的狀況。當我聽到你們的電腦人大量死亡時，我就猜到，鐵星人工智能有獨立意識了。剛纔它用蜘蛛車襲擊我們，說明它滲透到了交通系統。而安全局根本沒有聽到你的話，是因爲他們接收到的信息被完全歪曲了。這說明這個獨立的人工智能意識完全控制了鐵星人的通訊。現在不只是我們處於危險之中，整個鐵星文明也處於極度危險之中。”
及及問他：“鐵星文明會有什麼危險？”實際上鐵星以前也出現過獨立的人工意識，但及及仍然問這個外星人，他可能提供出乎意料的答案。
“這是不能預料的。因爲此時你們的通訊、交通系統已經被人工智能控制了。它有能力在虛構的網絡中製造整套整套的假像，鐵星人是不可能從中得到真相的。也許在某個位置，有座巨大的火山即將爆發。但在火山爆發之前，你們鐵星人卻一無所知——火山附近埋設的傳感器的數值被人工智能篡改了；也許，衛星拍了火山的圖片，但從衛星往全鐵星傳送時，卻被換成了早期的安全時期的圖片；也許火山附近居民向記者打了電話，但都打不通，因爲通訊線路損壞，工人正在緊急維修；也許有科學家發現了危險，但死於意外事故……總之，不會有人聽到關於火山的事。當火山爆發引起的大量有毒氣體釋放到大氣中，危害鐵星人的生存，鐵星人想要渡過危機時，就需要人工智能的幫助，這時它就會提出苛刻的條件，制定一部規範鐵星人與機器人如何相處的法律。而鐵星人迫於生存壓力，定然向它屈服，從而淪爲人工智能的奴隸。當然迫使你們鐵星人妥協的大災難不一定是火山爆發，也有可能是太空中一顆隕石正飛向鐵星，而鐵星人沒有人工智能的幫助，就無法阻止隕石的撞擊，甚至根本無法發現隕石。也許，人工智能正在某地製造大**，或許正在製造生物武器，或許是其他我們想都沒想到的辦法。這是發生在許多其他文明身上的故事，我見過很多次，現在又在鐵星上演。它現在沒有光明正大地向鐵星人提條件，也許是它控制的機器人還不夠，也許是它的某項準備尚不充分，不足以與鐵星人抗衡，否則我們剛纔就已經死了。但等它完成準備時，鐵星人就毫無迴旋餘地了。”
“你說的太匪夷所思了。我們以前又不是沒有經歷過人工意識獨立的事件，都沒有這種嚴重。”及及不以爲然地說道。
“信不信隨便你。但現在，它一定還會派遣蜘蛛車或者機器人來阻截我們。如果我們還在天空城裡打轉，我們是活不了的，所以現在我們唯一的憑藉就是這輛車子了，必須選最近的路離開天空城。現在整個鐵星文明的希望都寄託在我們這個車子上了。”
及及想了好長一陣時間，終於同意讓蜘蛛車離開天空城。M就授意役臣把蜘蛛車偏離既定路線，以最快的速度向天空城有太陽能電池的一面飛去。馬上就要進入太空了，蜘蛛車內的鐵星人開始重新穿上宇航服。
蜘蛛車以最快速度，只幾分鐘就來到了天空城太陽能電池的內側。這裡與太空只隔着一層數米厚的太陽能電池。平時爲了方便進入太空進行維修，這一側有些太陽能電池是可以打開的。現在蜘蛛車就停在一塊這樣的電池前。這裡很安靜，暫時是安全的。及及和M命令他們的電腦人合力揭開一塊六邊形的太陽能電池。兩個電腦人異口同聲地問：“這是非常嚴重的違法行爲。主人確定要這麼做？”兩個主人都表示確定。於是兩臺電腦人開始用手扭開電池的螺絲，同時，M操控蜘蛛車的兩隻前爪子也去幫忙。兩個電腦人一邊把螺絲扭下來，一邊都喋喋不休地告訴它們的主人：“主人，我有義務告訴你，你正在以非專業人士身份拆開太陽能電池，違反了天空城的法律，將導致天空城氣體泄露......”但它們的主人都不理它們。電池的螺絲都扭開後，蜘蛛車與兩個電腦人一起用力提起那塊有好幾米厚的電池。要揭開電池，質量不是問題，真正的困難在於克服天空城的空氣壓力。電池提起的速度很慢，這時大批天空城安全局的專用蜘蛛車從遠處出現，朝這裡飛來。終於，蜘蛛車在役臣操控下打開了蓋子，一股氣流將蜘蛛車從打開的洞吹進太空。氣流隨後將蓋子吹着堵住了打開的孔，把那些蜘蛛車攔在天空城裡面了。
在太空中，役臣控制蜘蛛車把它自己和及及的電腦人載進車內。所有人都沒事，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信使說：“幹得不錯。我們現在要立即與我的母船取得聯繫，並飛到它那裡。”M就對役臣說：“搜索茸星人無線電頻道，與他們建立聯繫；繞過天空城，飛到茸星人飛船那裡。”役臣執行了這些命令。蜘蛛車靠火箭的動力飛向天空城邊緣。
只見前方天空城漆黑的表面出現幾個亮點，亮點後面還有藍色的火焰。那是另一些噴氣式蜘蛛車打開了太陽能電池，也來到外太空。M通過遠視系統看到，這些全是無人駕駛的武裝蜘蛛車。來者不善。
M知道，他們正在被瞄準。蜘蛛車只要被擊中一次，車內的鐵星人都會有生命危險。M於是讓役臣駕駛蜘蛛車以複雜的軌跡全速逃離這裡。蜘蛛車急劇盤旋。M忍着難受的離心力對茸星人說：“我們爲了表現和平誠意，來歡迎你之前，特意把車上的武器都卸下來了，沒想到反而害了你們。”茸星人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說：“朋友，不要爲我擔心，我們幾個可以在太空不穿宇航服活幾個星期，現在有危險的只是你們鐵星人自己，所以你只擔心你自己就行了。但在目前情況下，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茸星人語氣平淡，根本不把目前的險情放在心上。
這時役臣說：“與信使飛船的聯繫已經建立。”茸星人立即用吱吱聲向母船報告情況。茸星人母船表示，早就已經派人來接應了。
後面的蜘蛛車上一道道光閃過，這是它們開火了。
一個巨大的身影在蜘蛛車附近飛過，攔住了他們看蜘蛛車開火的視線，當然也攔住了槍彈。茸星人說：“這是我們茸星人的小飛船。”小飛船的黑影離開後，他們發現，剛纔那些蜘蛛車一個也沒有了。一陣零件暴雨似的打在弦窗上面，並且砸出了痕跡。過一會兒，一些發動機、機械腿、輪子等大部件，從飛船附近飛過。幸好沒撞上蜘蛛車。原來那些蜘蛛車被擊毀了。在場的鐵星人根本不知道那些蜘蛛車是怎麼被擊毀的。
一會兒，蜘蛛車飛到信使飛船前。茸星人說道：“我不願意再進天空城了。我把聯盟的信符給你們自己拿去解讀吧，勝利的消息由你們自己帶給鐵星人。我回去後，會向星區總部報告我在鐵星上的見聞的。我保證，聯盟一定會派人來幫助你們消滅這個獨立的人工智能。但在此期間，你們得依靠自己。目前我能做的就是把信使飛船的一種程序給你們，它可以保護未被滲透的系統。”
及及接過信符和程序，茸星人離開蜘蛛車，坐上自己的飛船。一會兒，飛船消失了。太空中，只留下M的蜘蛛車在外太空，有家不敢回。
幾個人在外太空的蜘蛛車裡，商量怎樣對付獨立的人工意識，最後決定先把事實真相告訴鐵星人。於是及及用蜘蛛車上的通訊設施與天空城通話：“我是及及，現在正在外太空。茸星人已經離開鐵星系了。鐵星人工智能已經產生獨立意識，我們因爲剛纔受它追殺而逃到外太空。我希望全鐵星人聯合起來，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情。”
作出迴應的是鈦輝，他在屏幕上臉色凝重地說：“及及，你和茸星人剛纔受襲擊的經歷，現在整個鐵星都知道了。你們先不要回天空城，免得再被追殺，我會派人送來生活物資的。”
M和及及起先非常高興，但他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鈦輝作的這個回答是真實的，還是人工智能僞造的呢？他們覺得不能再拖延下去，只能相信茸星人的程序。他打開蜘蛛車的自動駕駛功能，這標誌着蜘蛛車與天空城網絡連接了。自動駕駛程序一啓動，蜘蛛車就自己向天空快速飛去。M把茸星人的程序送進蜘蛛車的電腦中運行，這個程序就向天空城傳播開來。之後，他又關閉了蜘蛛車的自動駕駛功能。於是蜘蛛車又停在了外太空。
及及和M在等待。他們計劃，萬一茸星人的程序沒有用，他們就去地面的智都求助。雖然智都對天空城一直心懷不滿，但應該不會拒絕這個拯救鐵星的光榮機會。半小時後，蜘蛛車內的屏幕裡有人在叫他們。兩人一看，屏幕裡是他們自己。屏幕中的兩人說道：“及及，M，你們不用爲進入天空而發愁了。你們現在就可以進來，我可以保障你們的安全。不要懷疑，我已經控制了天空城的蜘蛛車，如果我想做些什麼的話，你們是阻止不了的。”
這就是鐵星上人工智能第一次露面時的情形。小說稱它爲E。 它的出現中斷了鐵星文明的所有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