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病房的醫生拒絕了劉浩然探視陳芳蓮的請求。劉響響抓住醫生的胳膊，用滿含淚水的雙眼，切切地祈求着。醫生仍然搖搖頭，對劉浩然說:"如果能探視了，我會告訴楊醫生！"
劉響響固執地不肯走開，將耳朵貼在病房緊閉的門上，彷彿她能聽到點什麼。她專心的樣子彷彿她內心以外的世界全部不存在。
聽了一會，她失望地低着頭離開了那扇門，擡起眼，碰到了劉浩然注視她的眼。她一瞬間落了淚。
"我外公會幫我的。只要能探視了，我就帶你來！我們都回家吧！"劉浩然說。
劉響響低着頭，不停地哭着，不情願地跟着劉浩然離開了。
天色已晚，劉浩然猶豫着要不要送劉響響回家。她的公交車先到了，她上了公交，揮手向他告別，涌上來的人羣把她擠到角落，從劉浩然的視線中消失了。忽然看不見了她，他心裡一陣慌張，然後腦子一熱，也上了車。
他鑽過擁擠的人羣，來到她的身邊，幾乎是貼着她的側身。她侷促地站着，沒有扶手可抓，她的身體因此隨着公交車的啓動加速而劇烈地搖晃。她正在角落看着車窗外發呆，並未發現他。
"劉響響！"他壓低聲音叫了她。
她從窗外收了眼神，轉臉就看到了劉浩然，看到他的一瞬間，驚訝與喜悅交織在一起，她先瞪大了眼睛表示受到了驚嚇，又忽地咧開嘴甜甜地笑開了。她笑的時候，臉倏地紅了。
她的臉爲什麼會紅呢？她害羞了嗎？她懂嗎？懂得他爲了她坐了反向得公交，象徵着牽掛和追求？她懂害羞嗎？除了對她而言顯而易見的"好人"與"壞人"，除了直截了當的喜歡和討厭，她懂得更深層次的感情和愛嗎？
她的笑容感染了他，讓他沉浸在幸福之中。
"拉着我的手，別摔倒了！"劉浩然說着，拉起她的手。
她臉上閃過不自然的表情，轉瞬即逝，就那麼微弱的一點表情，被劉浩然看在眼裡。他幾乎可以肯定，她是懂的。她懂得戀愛的感覺。
這就算是戀愛了嗎?對劉浩然來說，這就是戀愛。此刻，他緊緊拉着她的手，貼着她的側身，用力地護着她不摔倒，他覺得自己是整個宇宙裡最幸運的英雄。擁擠的公交車裡沉悶的空氣，讓劉浩然有種因窒息而產生的瞬間的快樂。他看着她俊美的側臉，看着她玲瓏有致的耳朵和光潔的頸項，覺得自己要在這渾濁的空氣中暈過去，覺得不能再看她。
她又轉過臉去，看窗外的夜路，並未掙脫他的手。
兩隻手拉在一起，手心都是濡溼的，卻彷彿是誰都不願意鬆開一樣，讓它們在潮溼的汗液裡繼續纏綿在一起。
公交車裡的人漸漸減少，開始有空位。
劉響響抽開被拉住的手，輕輕推着劉浩然，示意他去坐下。
"你坐吧！後面又有一個人要下了！"劉浩然握了握自己的那隻拉着的手，彷彿這隻手已經變得無限大。他走到了車廂的後面，坐了下來。
過了幾站路就到了劉響響該下車的地方。劉浩然從座位上跳起來，跟着她下了車。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天黑了，索性送你到家吧！"劉浩然低下眉眼，不看她，說。
兩個人並肩走着，穿過弄堂，經過王君妍家黑燈瞎火的院子，來到了劉響響的家。
他們剛到，劉響響的奶奶就急匆匆地走出來。
"哎呀，你去哪裡了？我們都急死了！你把我的半條命都嚇沒了！我們把能打的電話都打了，能去的地方都去了！"
"我們的老師生病了，她去了醫院找老師，我正好在醫院碰見了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叫劉浩然是吧！我們打了電話給你家，你媽媽說你們在醫院！"劉響響的奶奶說着，又拍了大腿,大叫道，"爺爺去醫院找你去了！"她似乎一着急就亂了方寸。
"我得打電話到醫院的服務檯，告訴他你已經回家了。。。"奶奶指着劉響響說，然後又搖搖頭，指着劉浩然說:"不對，得先打電話給你媽媽告訴她你在這裡，她還說你已經快到家了呢！哎呀。。。"奶奶邁着急促的碎步，去打電話。
"奶奶，那我就回家了！"劉浩然轉身離去。
“再見，劉響響！"劉浩然邊走邊轉身說着，經過王君妍家的院子時，他停下腳步往那個大門緊閉的院子望了一會，然後小跑着離開了。
劉響響佇立在昏黃的街燈下，目送他消失在黑暗的巷口，久久不肯離去。
劉浩然剛剛離開，巷口就開進來一輛車。王君妍從車上下來，車上下來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
"你剛纔叫住的那個男孩子是誰啊？"中年男子像是喝了酒，站都站不穩的樣子。
"他喜歡我很久了，總是來找我。"王君妍不屑地笑笑。
"嗯。。。你個小妖精。我很妒嫉！"中年男人猥瑣地笑着，不懷好意地伸出手，被王君妍擋了回去。
王君妍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劉響響。
"去去去，我明天還得上學呢!"王君妍沒好氣地對中年男人說着。
"你還上什麼學啊！假正經！明天我繼續在老地方等你！"中年男子東倒西歪地又回到了車裡，然後發動車子離開了。
王君妍走近劉響響，問:"你看見劉浩然了？他又來找我？"
劉響響面無表情地看着王君妍，不說一句話，轉身拿了王君妍的書包，遞給她。
"謝了！"王君妍笑着說了一聲，轉身就要走開。
劉響響跟了她兩步。
王君妍轉過身，歪着嘴笑着說:"你覺得劉浩然這個人怎麼樣？好，還是不好？好你就點頭，不好你就搖頭。如果你搖頭，說不定，我可以考慮考慮他！"
劉響響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王君妍。然後未等王君妍再開口，她便默默轉身進了自己的家。
"切，她懂什麼！"王君妍看着劉響響的背影，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哼着歡快的曲子，走回了自己的家。
劉浩然剛到家，他的媽媽就對他劈頭蓋臉一頓抱怨。劉浩然沉默着讓媽媽訴說着自己的不滿之後，走進了衛生間，他要好好洗吧澡，讓這一天都亂哄哄的大腦，清醒一下。
媽媽追在後面，隔着門大喊:"我聽說那個女孩子是個自閉症病人，這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不得全部賴在你的頭上？！你說你幹嘛帶她去醫院去看望老師？你簡直把我嚇死了！"
"我沒帶她去，她自己去的。我正巧碰到了她。"
"她的家人也真是的，明知道她的精神不正常，還讓她一個人上學，放學！心真夠大的！"
"媽！"劉浩然忽然打開門，從裡面探出頭來，皺着眉頭不滿地說，"能不能不要這麼說別人！"
他重重地關上門，然後將自己暴露在怡人的瀑布下。
溫暖的水讓他放鬆極了，他一閉上眼，就想到了她。想到了她撲在他的懷裡大哭時那不平坦的身體，他瞬間熱血噴張，然後痛苦地享受了自己的亢奮。
劉浩然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發現外公來到了家裡。
"外公，你怎麼來了？"
"沒事就不能來？"
"你有沒有查到，我的老師得的是什麼病？"
"胰腺癌晚期合併多臟器轉移。"外公表情平靜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爸，怎麼這麼嚴重！陳老師怎麼這麼大意？"劉浩然的媽媽也驚住了，問。
"她最多還有三個月！"外公依舊是面無表情，然後拿起劉浩然媽媽端來的水，不緊不慢地喝起來。
"外公，外公。。。這怎麼可能？"劉浩然難過地說着，幾乎就要哭起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消息，儘管"何幾"已經說過。
"陳老師多好的老師啊！劉浩然自從轉到了她的班級，成績提高了不是一星半點！"劉浩然的媽媽悵然地在椅子上重重地坐下。
外公不說話，他看着劉浩然，像是有很多話要問，卻不知怎麼問出來。
"學習壓力大嗎？"外公終於開口問。
"還行。"劉浩然簡短地回答，而此時他的腦子裡全是陳老師，全是她吃力地說話的樣子。
"考上高中有信心嗎？"
"十中和三中我不敢奢想了，六中估計夠嗆，其他的學校，應該都沒問題吧！模擬考試的成績都很穩定的。"
"那就好！現在是衝刺階段，不要分心。好好學習，有什麼事情，中考後再說。"外公說。
"中考後？如果陳老師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你讓我等到中考之後？"劉浩然忽然提高了音量，不滿地說。
"我不是說陳老師。她那邊穩定了，我就讓你去看望她。還有，如果你要帶同學來，一定要先跟學校打招呼，不要擅自行動！"
"知道了！"原來外公也和媽媽想的一樣，認爲是他帶了劉響響到醫院。
外公又望着劉浩然，彷彿有很多話要說，卻欲言又止。他起身走近廚房，問:"我餓了，你家可有什麼吃的？"
"爸，都在冰箱裡呢！你自己找了熱一下！我出門一趟！"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就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多大的人了，老讓我操心！這麼晚了還出門，丟下你兒子不管！你媽知道了，又要嘮叨你半天！"
"爸，別囉嗦了。我兒子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了，你不是在這兒嗎？"劉浩然的媽媽說着急匆匆換了鞋子出了門。
"外公，你想吃什麼？我來幫你！"劉浩然來到廚房。
"你？你會嗎？我想吃西紅柿雞蛋麪。"
"會啊！就是不知道做的好吃不好吃，你湊合着吃吧，肯定沒外婆做的好吃。"
劉浩然說着就開始在廚房裡手忙腳亂地忙起來，把一碗熱騰騰的面做好了端上來。
外公把那碗麪吃了個底朝天。
劉浩然看着空碗，忽然想起來沒放鹽。
"我好像忘記放鹽了！外公。。。沒有鹽，你也吃的這麼香?"
"你沒放鹽嗎？沒發覺啊。你做的面太好吃了！當然，我也是真的餓了！"外公打了個滿意的飽嗝，擦了擦嘴吧。
然後他就盯着劉浩然看。
"外公，你這麼看着我，不會是以後天天要來讓我做飯給你吃吧！"
"才吃你這一頓，你就擔心起以後來。"
"我這碗麪，算是賄賂你的。你得幫我，我要去看望陳老師。"劉浩然的臉色暗下來，想到陳老師，他心裡一陣難過。
外公心裡笑笑，知道他的外孫以前是個看到老師恨不得鑽到地裡去的人，這會兒對這個陳老師這麼牽掛。
"你這麼想去探望她？還是說爲了你的那個女同學你纔來求我？"外公裝作漫不經心開玩笑的樣子，翹起二郎腿，隨手翻着桌上的報紙，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起來。
"也。。。也不是了。確實是我自己要看陳老師。我的數學課，如果不是陳老師，早沒希望了！那個女同學。。。幫過我很多，她的數學幾何和物理很好，她一直幫我的。還有，陳老師對她一直就像是對親生女兒一樣的愛護，所以她聽說老師出事，才這麼傷心，一定要去看望。你沒見她那傷心的樣子，貼在重症監護室的門上，吧嗒吧嗒掉眼淚的樣子。"
外公微笑着點點頭，繼續翻着手裡的報紙，心裡有好多話翻騰着，卻不知道怎麼說出來。
"你媽知道這事嗎？"
"她剛纔還罵了我一頓了。"
"罵你什麼？"
"倒是沒罵我。罵我同學了，罵她是精神病人。"
"哦。"
"外公，她不是精神病人。她什麼都懂，真的，所有事都在她心裡，她只是不說出來，不表現出來而已。"
"啊。"外公放下手裡的報紙，擡起眼看着他的外孫，不知再說些什麼好。
"嗯。"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