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然終於等來了可以去探望陳老師的機會。他迫不及待地等着放學。
看到"何幾"從身邊走過，看着他削瘦的背影，劉浩然忽然心裡泛起一陣難過。
"何老師！"劉浩然追上去，叫住了他。
"啊？劉浩然？什麼事？"
"我外公在市二院工作，他幫我爭取到了探視陳老師的機會，你要一起去嗎？"
"這樣的啊！""何幾"扶了扶眼鏡，這是他的招牌動作，他不像陳芳蓮那樣，等到眼鏡要從鼻樑上滑下來了才索性摘下來，揉揉眼睛再重新戴上。"何幾"總是竭力預防眼鏡從鼻樑上滑下來。
"我外公說了，陳老師已經可以自己吃飯了。"
"等她轉到普通病房，我和其他幾位老師去看望她吧。。。就你一個人去看望她嗎？"
"呃。。。還有劉響響。我要不再問問吳凌輝和其他的同學，不過，每次最多三個人。。。"
"哦，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人越少越好。就你和劉響響去吧！什麼時候？今天放學？我打電話給他的家長通知他們。"
"上一次，不是我帶劉響響去醫院的，她自己跑去的。她的爺爺奶奶不會怪罪我吧！"
"他們知道的。他們應該不介意的。""何幾"面無表情地說着，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劉浩然楞在原地，想再問點"何幾"什麼話，卻說不出口。
出發之前，吳凌輝跑來，給了他一疊卡片，都是同學們寫的卡片，讓他帶給陳芳蓮。
"只能一個人去嗎？"吳凌輝問。
"劉響響也去。要不，你也來吧，最多可以三個人呢！"
"哦。。。吳凌輝沉吟着，想了一會，說，"算了，我再找機會吧。"
終於放學了。劉浩然早早就把書包整理好，準備去醫院。他看着劉響響磨磨蹭蹭，把書本和文具仔仔細細碼整齊了放進書包，心裡着急的很。終於劉響響背上了書包，跟着他一起走。
同學們都知道他們倆一起去看陳老師，可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有了人再拿劉響響開劉浩然的玩笑說她是他的"女朋友"。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這份激動有要見到老師的情緒，也有可以和劉響響獨處的歡欣。
他們上了公交車直奔醫院。兩人並排坐着，劉浩然把靠窗的位置留給了劉響響。
他幾乎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檸檬香皂的味道，這個味道從此定格在他的心裡。她平靜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表露，兩隻手放鬆地垂在膝蓋上。他有去握住的衝動，卻試了好幾次都無法提起自己沉重的雙手。他一會把雙手插進兜裡，一會兒將雙臂抱在胸前，一會兒將雙手握成拳，擺弄着十個指頭。到了後來，他認爲自己實在忍受不了那個好聞的檸檬香皂的味道，索性起了身，給旁邊一個老人讓座。
劉響響見狀，也站起身，留下空位，和劉浩然站在一起。
"有位置幹嘛不坐着？"他問。
她朝他看了看，抿着嘴巴笑笑，然後一隻手抓着扶手，另一隻手緊緊抓着劉浩然的衣角。
"你這麼抓着我的衣服，是怕找不到我了，你見不到陳老師嗎？"劉浩然又好氣又好笑地問。
她低下頭，抿嘴笑着。似乎是點頭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不會丟下你，自己一個人去見陳老師的！"劉浩然說着，不等劉響響迴應，就拉起她抓住他的衣服的手。
她擡起頭看他，眼光中有不解，有感激，有那麼一點幸福，似乎也有一點點羞澀。他貪婪地迴應她的目光，專心致志的看着她那雙黑亮不見底的眸子，他在她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然後她眼裡的那個自己逐漸幻化消失了，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金黃色的空白。他覺得耳朵熱的像是被煮熟了，臉頰也熱的不行，感覺到自己的鼻尖滲出了汗珠。
"你若是留了長頭髮，一定會更好些。"他像是夢遊一樣說出這句話。
她睜大眼睛，放開抓着扶手的那隻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他回過神，低下頭，不看她，卻把她那隻聽話的手緊緊攥在手心。
他們就這樣並肩拉着手在車廂裡搖搖晃晃地站着，直到下了車。她一下車就抽離了自己的手。他看到她的臉紅紅的，到底是天氣熱的，還是她懂得了害羞？劉浩然心裡迷惑着。他多想，是她懂了，她害羞了。若她懂了，她是不是在矜持地拒絕再拉着手？
兩個人由外公帶着，見到了在重症病房的陳老師。
老師的鼻子裡還插着氧氣管，她的病牀在玻璃隔斷後面，他們不被允許走到病牀前。
劉響響將臉緊緊貼在玻璃隔斷上面，然後，張開食指，將手掌也緊緊貼在玻璃上面。
"陳老師！"她輕聲叫出來。
半躺着的陳老師看見了他們，她擠出了一個微笑，擡起還插着輸液管的手，向他們揮了揮。
"老師，一定要好好的！"她淚如雨下，又說了一句。
"劉響響，謝謝你來！"話筒裡傳出老師的說話聲。
"陳老師，你感覺怎麼樣？我們等你出院！"劉浩然把身子湊近話筒，急切地說着。
"劉浩然，好孩子。謝謝你來！"老師很用力地說着，和她以往說話時的吃力一樣，彷彿接不上氣。
劉響響的臉整個扭曲了，她淚水橫流，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老師，所有人都在擔心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劉浩然說着，舉起一疊同學們寫的卡片，向老師示意。
"快中考了，好好複習，爭取考個好學校。你們兩個，都是可以的！"
"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們會努力的。"劉浩然說着，用手肘碰了劉響響一下，示意她再說些什麼。
她卻只顧得上哭。
"數學課最近都是何老師在帶的，你們還適應吧！"
"都適應的。幾何與數學其實是一回事。"劉浩然說。
"也是。其實何老師教的應該比我還好。他是數學系的碩士呢！真是不好意思，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倒下了。我也很着急！怎麼不撐到中考結束！"
"老師，你就不要操心這些了，關鍵是好好治療，早點出院！"
"本來有沒有多大的事，大驚小怪的。過幾天就可以出院啦！"陳老師說着，笑了出來。
劉浩然心裡疑惑着，難道陳老師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嗎。劉浩然又用手肘碰了碰劉響響，示意她別再哭了。
"劉響響，你哭什麼！"陳老師問。
劉響響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臉，瞪大眼睛看老師。
"別哭了！過幾天我就回學校！"老師說。
"你疼嗎？"劉響響又說了一句。
"不疼，不疼！吃了藥就不疼了！"陳老師說着笑了出來。
劉響響聽了，立即破涕爲笑。而劉浩然覺得老師的若無其事是裝出來的。
"謝謝你，陳老師，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劉浩然把這句日日夜夜想了很多遍的話，說了出來。
"謝我什麼呀！你是個好孩子。你若真要謝，得謝劉響響。還有。。。劉響響，你也得謝謝劉浩然。"
劉響響聽了重重地點頭，表示她的誠懇。
"劉浩然，劉響響很幸運，遇到了你，和你做同桌。"老師說着，稍稍坐直了身子，說，"你也沒有讓我失望。你的學習提高的這麼快，說明你的潛力很大！進入高中後，一定要再發揮自己的潛能，爭取考上好的大學。"
"我知道，老師！"劉浩然回答道。
"王君妍怎麼樣？"陳老師問。
劉浩然覺得很意外，老師竟然還想着那個把學習忘到腦後的荒唐的女孩子。
"她還是老樣子。"劉浩然回答。
陳老師聽了，臉上泛起難過的表情，不再說話。
"回頭我碰到她，我跟她說幾句。我會告訴她，你很牽掛她。"劉浩然說。
"她是個可憐的孩子，其實她很要強的，只可惜。。。"陳老師沒有說下去。
"老師，你別擔心了，我們會幫她的！"劉浩然說着，看了看劉響響。
劉響響又重重地點頭，表示同意。
"遇到你，劉響響，是我的幸運。"陳老師用寵溺的眼光看着劉響響，然後眼裡閃了淚光，忽然就不再說話。
"老師，你怎麼啦？"劉浩然慌張地問。
"劉浩然，老師拜託你，作爲劉響響的同學，你以後多幫幫她！她的情況，你應該早就聽說了。就是不知道你們會不會考上同一所高中。"
"我當然會幫她的！"劉浩然斬釘截鐵地說。
"好，好！你是個好孩子，劉浩然。老師先謝謝你了！"陳老師忍住淚，強扯出一絲笑容，揮了揮手，說，"我有點累了，你們也不要再耽誤時間了，都回家吧，別讓家長擔心！"
"哦。。。老師累了。。。那麼，那麼，我們就不打擾了！"劉浩然說，然後拉起劉響響的胳膊要離開。
劉響響搖着頭，像是被粘在了玻璃上一樣，不肯動身。
"回去吧！我過幾天就回學校。我保證！劉響響，我什麼時候沒有兌現向你保證的話？"陳老師說。
劉響響聽了這話，這才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陳老師果真不會食言。
這天，"何幾"像往常一樣上了課，不過他提前十五分鐘結束了課程。
"今天就講到這裡！"何幾說着，然後用鄭重其事的目光掃了下面的同學們，沉默了半晌，說，"陳芳蓮老師出院了，她說今天十點鐘要來學校，要來這個班級。"
"何幾"說着，臉上的表情悲慼起來，又是一副要掉淚的樣子。下面有人交頭接耳悄聲說話，"何幾"並未制止。
"這將會是她給你們上的最後一堂課。因爲你們就要中考，中考後你們就不是這裡的學生了。陳老師的身體原因，接下來，也要去外地治療。""何幾"說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的身體開始抽搐，他捂着臉，用變了樣的聲音說着，"我也曾是她的學生，這也會是她給我上的最後一堂課。"
教室裡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只聽見"何幾"的艱難的氣息。
"何幾"整頓了自己的氣息，說："我現在就把陳老師請來。你們每個人，包括我，都要好好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