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然決定非找劉響響談一次不可。具體要談什麼,他沒想好,反正要見到她就對了。見到了他,該說的話,總是會說出口的。他爲此特意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彎彎繞繞,卻不帶任何猶疑,來到了劉響響的家。
這個曾經熟悉無比的巷子,彷彿一夜之間變了樣,巷子裡扔滿了垃圾,巷子兩旁的人家,門窗緊閉,有些人家的窗戶已經被破壞。偶爾有到處尋找廢銅爛鐵的衣着破爛的人,貪婪地四處張望着,然後一溜煙地消失。這裡彷彿變成了一處幽靈出沒的地方。
劉浩然來到了劉響響的家門前,發現她家的門鎖已經生了鏽,圍牆上被劃了一個個的紅色的叉叉。
他忽然才意識到,幾乎巷子裡所有的牆上,都寫了一個個的"拆"字。這裡要拆遷了,居民都搬走了。劉浩然呆立在靜寂詭異的巷子裡,頹然不知所措。
這時,斜對面的王君妍的家裡,那扇從未打開的門,打開了,一個穿着睡衣,濃妝豔抹的女人,叼着煙走到巷子中央,對着不遠處的劉浩然招了招手。
"過來!"中年女人說。
劉浩然擡起腳,聽話地朝她走去,彷彿她是這個巷子裡唯一活着的人。她身上一股酒味。
"我認得你!你姓劉,對吧?這裡亂糟糟的。你好久不來了吧!"女人猛吸了一口煙,吐出灰紫色的煙霧,說。
劉浩然瞪着眼睛看着這個中年女人,不知如何迴應。
"王君妍還在睡覺呢!我是她的媽媽。"女人說了一聲,輕聲笑了出來,彷彿有點不好意思。
"哦,你們還住在這裡?"劉浩然說了一句,環視四周,所有的居民都已經離開,只有她們還住在她們的家裡---這個以前她們似乎已經遺棄的家裡。
"當然了!"女人說着,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劉浩然。
劉浩然感覺有點侷促和不好意思,轉過了身,四處張望着,看着那些建築上赫然寫着的"拆"字。
"這裡要拆遷了!"劉浩然說着,想要打破這尷尬的時刻,他準備鼓起勇氣問一問,劉響響一家搬到了什麼地方。
"是啊!可是我們家暫時還不能拆,他們給的錢太少,等他們同意我開的數,我就籤協議!"女人收斂了放肆地打量地目光,帶着些嚴肅的表情,說着。
"劉浩然!"這時窗口冒出一張臉,熱切地向他打招呼。
"王君妍!"劉浩然禮貌地迴應了一聲。
"要不要進家裡坐坐?"王君妍的媽媽問。
"別了!家裡亂糟糟的,還是別丟人了!"王君妍沒等劉浩然開口,就叫了出來。
她跑了出來,來到劉浩然面前,彷彿換了一個人一樣,臉上的表情多了許多誠懇,不再是以前那種天真與世故奇怪地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劉響響家搬走了?"劉浩然問。
"搬走啦!那些人都是軟骨頭,想都沒想就簽了。"王君妍的媽媽又抽了一口煙,咳嗽了一聲,不滿地說着,然後把剩下的半支菸遞給王君妍。
"媽,你說這個幹什麼!你要賴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王君妍不滿地說着,沒有接那半支菸。
"也難怪,他們家兩個老東西也活不了多久了,爲了那個神經不正常的女兒,還是早早把錢放在口袋裡穩妥。那個神經不正常的東西,就是個無底洞。"王君妍的媽媽說着,沉默着把剩下的半支菸狠狠抽完了,然後將菸蒂扔掉,差點扔到劉浩然的鞋子上。
劉浩然觸電似的往後跳了一步,避開了那個襲來的冒着火星的菸蒂,也彷彿是對她說的話十分吃驚。
"劉響響怎麼成了她爺爺奶奶的女兒?"劉浩然問。
"你不知道啊?那兩個老東西啊,以前有過一個孩子,很早就去世了,然後一直再也生不出來了,拖到身體半截入土了,纔想起要領養一個孩子,那個神經病就是他們領養的女兒啊,爺爺奶奶的叫着,只是個稱呼而已。他們還指望那個孩子給他們養老送終呢!"王君妍的媽媽輕蔑地說着。
"劉響響是他們領養的?"劉浩然不可置信地問。
"可不是嘛!當年我生了我們家妍妍,喏,多健康漂亮的孩子,我沒能力養她了,忽然知道了那兩個老東西要領養個孩子,我就把妍妍抱給他們,讓他們領養。可是,哼!那兩口子,回絕了,看不上我們家的孩子,去福利院領養了一個有神經病的孩子回來!"王君妍的媽媽說着,笑了一聲後又是滿臉的怒氣,彷彿這件事仍然讓她意難平,"他們情願要一個神經病,都不要我們家妍妍。他們就是看不起我們!我還看不起他們呢!"
"媽,你都說這些幹什麼!你又喝了多少?!"王君妍不滿地大聲說道,然後厭惡地用力拉扯着她的媽媽,讓她進屋去。
"你推我幹什麼,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我是你媽!我生你養你,我容易嗎?你有今天,你不願意也得願意,這就是命!我再不好,也把你生得這麼漂亮,就這一點,你任何時候都要記住你媽的好!哎呀,別拉我,別推我!"王君妍的媽媽罵罵咧咧地進了屋。
王君妍關上門,走到劉浩然面前,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昨晚發生了一些事,我媽心情不好,喝多了。"
"哦。"劉浩然應了一聲,準備離開。
"你是來找我的嗎?"王君妍擡起頭,充滿期待地看着劉浩然,臉上的表情有些悲慼無力,彷彿落水之後剛剛逃脫水鬼的魔掌。這是她從未有過的表情。
"我是來找。。。"
"你就是來找我的!"王君妍不等劉浩然說完,撲進了他的懷裡,跳起來吻住了他的嘴巴。
劉浩然被嚇住了,他定在那裡,然後用盡力氣推開了王君妍。
"你這是做什麼?你也喝醉了?"劉浩然整理了自己的情緒,帶着怒氣說着。
"爲什麼!我以前一直誤以爲,你喜歡的是我。你爲了把我從天台上救下來,謊稱自己喜歡一個神經病患者而轉移我的注意力,從那一刻起,我就堅信,你非常喜歡我,因爲你爲了救我,甘願承受喜歡上一個神經病人這樣的名聲。還有那一次,我被其他幾個女生堵在校門口,是你出手救我,還有,這裡的街坊說你一次次地來這裡找我。我一直以爲你喜歡的是我。我以爲你膽小,只是暗戀我。直到我讀到了你給劉響響的信,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你喜歡她,是真的。怎麼會有男孩子喜歡一個腦子不正常的病人呢?我想不通!我哪一點不如劉響響?爲什麼所有人,都把愛給一個神經病患者,而我,卻得不到她得到的萬分之一?"
"以前是你誤會了。"劉浩然簡短地說着。
王君妍搖着頭,忽然就掉了眼淚,她捂着臉,不停地哭着。
"你哭什麼?!裝可憐呢?!不爭氣的東西!你那層薄薄的東西,給誰不是給?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了,也不是白給啊!你這個小東西,誰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王君妍的媽媽,從窗戶裡冒出來,大叫着說。
王君妍聽了,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向窗戶砸去,石頭沒砸中玻璃,被牆面反彈了回來。她又發瘋地撿着石頭,朝她的媽媽扔去。
"小劉,你拉住她啊!看看你喜歡的這個人,竟然對她的媽媽這麼忤逆!快拉住她啊!她發瘋了!"
劉浩然抓住了王君妍的雙手。
王君妍順勢撲倒在劉浩然的懷裡,痛哭着說:"我是瘋了!我情願患自閉症的是我!我情願她生了我就把我扔掉,最起碼我還有被好心人收養的希望!"
"我得走了,你知道劉響響現在住在哪裡嗎?我要找她。"劉浩然說。
"我不告訴你!你不可以喜歡她!"王君妍失控地說着。
"爲什麼?!"劉浩然不解地說,"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我也從來沒喜歡過你。"
"別說了!你走吧!"王君妍說着往巷子更深處跑去。
"有種你別回來!小混蛋,等我們住進了新房子,拿到了大把的錢,看你不求着我哄着我!整天甩臉色給誰看!"王君妍的媽媽,又開始大口喝起酒來,對着王君妍遠去的方向,大叫着,然後看見了呆在原地的劉浩然,表情煩躁地朝他揮了揮手,做出驅趕的樣子,然後躲進了黑洞洞的窗戶裡。
劉浩然逃也似地離開了這個彷彿噬人的髒亂的巷子,彷彿這些被蓋上烙印的房子瞬間都會轟然倒塌,將王君妍和她的媽媽都掩埋一樣。
走出了巷口,他纔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燙的不行,才意識到,自己被一個女孩子吻了。如果認真算起來,這個是他的初吻。他覺得這個莫須有的吻搞得自己很尷尬,也覺得自己燒紅的臉有點莫名其妙。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這個女孩子,卻彷彿在被她吻的那一刻有了某種生理反應。他心裡泛過一陣自責和難受,有點後悔那麼衝動來這個地方,不但劉響響每沒找到,還見到了,聽到了,經歷了,這麼些讓他不願意接受的事。
他仔細地回想着這一切,想着劉響響是被領養的孩子,想着王君妍竟然要被她媽媽送給別人養,覺得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他的腦子亂糟糟的,覺得自己像是被水草纏繞着拖進了深水裡,無法呼吸。
他想着王君妍的媽媽,那個醉醺醺的口無遮攔,滿嘴惡毒的話的女人,不禁有些害怕起來,心想,這樣的人,不管什麼人碰到了,都是害怕的吧!王君妍簡直和她的媽媽就是一個樣!她故意不說劉響響家的地址,還命令他"不許你喜歡劉響響"。她憑什麼這麼橫行霸道!就憑她長得漂亮?就憑她無中生有的驕傲的臆想?就憑她十有八九的,對劉響響的漠然鄙視之後轟然而至的嫉妒?就憑她和她母親一樣的惡毒心思?
想到這裡,劉浩然覺得自己更加討厭王君妍,也覺得自己一定要讓劉響響明白,讓她提防王君妍。
於是,他提起筆,又給劉響響寫了封信。
"劉響響,
我去了富天巷去找你了,沒想到,那裡也拆遷了,你們家早搬走了。我遇見了王君妍和她的媽媽。我知道你一向把王君妍當作你的好朋友,可是,這次遇見她,我覺得她人品有問題,你一定要提防着她。我寫這封信,是百感交集之後,慎重考慮了才寫給你的。我不盼回信,只希望你一切都好。你性格單純,人世間的善惡你可能不太會區分。怎麼說呢,我也許說的誇張了,不是故意貶低你,其實我也不太會區分善惡。只是,我現在深深感覺到,必須要讓你明白,和王君妍這樣的人保持距離。
信的最後,當然也有一個奢望,希望你回信告訴我你的新家在哪裡。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總之,記住我上面說的話,切記!
劉浩然。"
劉浩然將信寄出去以後,原以爲石沉大海,沒想到卻收到了來信。
"劉浩然,
請求你別再給我寫信了。還有,王君妍永遠是我的好朋友,不許你說她的壞話。你這麼說她,真是太傷她的心了!"
劉響響。"
收到信的劉浩然,意識到自己搞砸了,變得裡外不是人,還惹得劉響響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