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千金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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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答應裴氏要遠離戰場,諸事謹慎,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打算再跟着張賓去觀看攻打陽夏城了——雖然節奏太緩慢,瞧着也實在無趣,終究是寶貴的經驗啊。

身當亂世,裴該可沒想着一輩子都蜷縮在他人羽翼之下。

於是翌日石勒繼續揮師攻城,裴該也再次前往。他明顯察覺到,蘷安的攻城力度比昨日增強了許多,並且終於扛出削尖的巨木,用來撞擊城門。可惜因爲並無衝車,扛着撞木的兵卒只能用大盾遮護,防禦力很弱,城上箭矢、木石,乃至火把、沸水傾瀉而下,攻城士兵損失慘重。

裴該有點兒瞧不下去了,湊近一些對張賓說:“似此蠻攻,折損必大啊……”張賓笑一笑:“裴郎,所謂‘慈不掌兵’,些許傷亡,本在意料之中。卿且遠觀,毋須多言。”

這一日從早晨便開始了進攻,到正午前,蘷安先後發起兩次衝鋒,第二次已經有士卒攀上了城頭,但很快就被守兵砍翻,把屍體拋擲了下來。根據彙總、稟報,光南城這一側,一上午就死傷了三百餘人,但虁安親率胡騎,張弓搭箭,在陣後督戰,使得攻城的兵卒後無退路,被迫人人奮勇,對守兵也造成了相當數量的殺傷。

午後開始了第三次猛攻,守兵明顯加強了防護力度,再無一名攻城方士卒可以僥倖攀上城頭,而用來撞擊城門的巨木旁邊也堆滿了累累的屍體。裴該忍不住問張賓:“似這般情形,可知守方傷亡如何麼?”張賓隨口回答道:“兩日之戰,也總有二三百的傷亡吧,但恐怕死者、重傷者,應當較我爲少。”裴該苦笑着問道:“城中近萬人,似這般損傷,要幾日才得殺盡?若等苟道將率軍來救……”

張賓不禁笑了起來:“裴郎,攻城之道,本不在殺盡守軍,只須攀壁或破門而入,則守方自然士氣靡沮,我方乃昂揚振奮,一可當十矣。”裴該又問:“幾時能攀上城頭?”張賓擺擺手:“且看,且看。”

眼瞧着蘷安這回攻擊又將無功而返,突然之間,裴該發現城頭上的旗幟竟然開始散亂了。他正感到疑惑,就見一騎遠遠地奔到山阜下,馬上騎士高聲叫道:“桃將軍已破東城!”羣胡聞言,莫不高舉右臂,嘯叫起來。一直面無表情的石勒,臉上也不禁露出了欣悅之色,隨即吩咐:“傳令蘷、支二將,全力投入,猛攻南、西兩壁!”

張賓就馬背上朝石勒一拱手:“恭喜明公。”隨即轉過頭來問裴該:“裴郎可知桃將軍因何能破東城麼?”裴該本來只以爲桃豹夠勇,或者是運氣比較好,但聽張賓這麼一問,貌似這裡面別有花樣……難道說——“此乃聲東擊西之計麼?”

張賓撫掌笑道:“然也。”他詳細對裴該解釋,說城東純是平地,毫無遮蔽物,對於攻城方來說,其實最容易遭受箭矢所傷,因此今天從一開始,桃豹就故意打得疲疲沓沓的,不肯使出全力來。而相反,蘷安在城南,支雄在城西,卻卯足了力氣,不計傷亡地猛攻,迫使守軍抽調城東的兵馬來增援這兩個方向,然後趁此時機,桃豹突然間發力,這才能夠一舉攻破東城。

“一則王正長書生耳,並不熟于軍事,二則城內兵數太少,難以三面應付。裴郎須知,城廣未必易守,越是廣大,須兵越多,若不足數,反比一二里的小城更難佈防。”

裴該作揖道:“多謝張君解惑,受教了。”

……

僅僅兩天的時間,石勒便即攻陷了陽夏城,王贊妄圖自北門渡氵過水而逃,卻被石勒預先使支屈六在北岸設伏,輕輕鬆鬆地就把他給俘虜了。

當支屈六把王贊繩捆索綁押解到石勒面前來的時候,石勒還在剛攻破的南城大門口,沒能進城呢。裴該位於石勒身後,定睛一瞧,只見這位王正長的形貌極其狼狽:甲冑已被剝去,光穿着一套白色的衷衣,多處沾染着血污;靴子掉了一隻,布襪上沾滿了溼泥;髮髻散亂,面色灰敗,額角上還有一塊青腫……

石勒也不下馬,只是略略俯身,笑着問王讚道:“正長,昨日我遣使勸卿降順,何以不肯展讀書信,便直接折斷了呢?”王贊垂頭喪氣地回覆道:“總是愚氓不識將軍虎威,自以爲能夠安守陽夏,太過狂妄了……將軍恕罪。”

石勒一挑眉毛:“罪不可恕,命卻可饒——正長可肯歸服於我麼?”

王讚歎息道:“既爲所俘,全由將軍處斷……然贊實無經世之才,只恐難食將軍俸祿……”口氣挺軟,但還是不願意投降。

石勒笑道:“我知之矣,此處非待客之所。且等入城後,我再重新來問過正長吧。”命令支屈六給王贊解開綁縛,換身衣服,再好好梳洗一番,等待傳喚。隨即右臂一揮:“進城!”

身爲主帥,石勒是比較晚進入陽夏城的,先讓桃豹、蘷安、支雄等人把城內清理乾淨了——當然這“清理”不是指的灑掃街衢……裴該走在石勒身後,就見街道上滿是死屍,兩旁房屋大多傾塌,或者被燒得只剩一些焦土,狀況非常悽慘。他知道這年月每破一城,攻方總要大加殺戮,別說胡兵了,當年跟隨着司馬越的時候,晉軍對自己的同胞同樣毫無憐憫之情。不過那時候往往要等把屍體全都處理完了,朝廷百官纔會入城——倒不是有什麼惻隱之心,純粹因爲官僚們愛乾淨……

當下忍不住略催一催馬,靠近石勒,低聲勸說道:“主公須布信義仁德於天下,然後才能戰必勝,攻必克,甚至不戰而屈人之兵——且請少緩殺戮。尤其城內百姓無辜,不過爲王贊所迫助守而已,還請寬宥。”

石勒笑一笑,扭過頭來對裴該說:“百姓是人,難道我的士兵就不是人麼?既驅使他們冒矢攻城,死生旋踵之間,則既入城,必不能禁其殺掠——否則誰肯爲汝賣命?我知裴郎不忍見此,且放寬心,早有號令,待我入城時,蘷安等便須封刀……”

話音未落,忽見一名女子赤裸着身子從街角猛躥出來,隨即被身後的一名胡兵揮起刀來,正好劈在脊樑上,鮮血當即噴涌而出,那女子都來不及叫喚,順着刀勢躥伏到地上,打一個滾兒就不動了。

隨即那胡兵擡頭望見石勒,匆忙後退兩步,柱着刀單膝跪倒行禮。

裴該心中憤懣,忍不住就冷哼一聲:“好封刀!”石勒雙眉一擰,怒視着那名胡兵,喝問道:“汝是誰的部下?!”胡兵結結巴巴地回覆說:“支雄將軍麾下……”石勒當即擺手:“拖下去,砍了!”

胡兵大驚,急忙高叫:“郡公饒命——同爲羯人,何故殺我?!”

聽說是羯人,石勒不禁“嘖”了一聲,他偷眼瞟瞟裴該——裴該面無表情——於是吩咐說:“拖下去,抽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那胡兵被拖下去了,裴該冷冷地問道:“羯人的性命,果然比晉人……比軍令重要麼?”石勒輕輕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我羯族人少,豈忍害之……我的難處,希望裴郎能夠理解——且命他待罪立功吧。”

……

石勒等人進入縣令衙署坐定,然後就命支屈六帶王贊進來。王贊換了一身整潔的袍服,但是沒戴冠,也不繫印綬——就跟裴該一樣——臉上也洗淨了,可惜額角烏青難除。他進門後便即拱手趨近石勒,隨即在案前屈膝跪下。儀態比方纔在城門前端莊多了,但氣勢只有更加萎靡。

石勒一擺手:“正長請坐。”王贊這才把屁股落在後腳跟上。

“正長,昔在倉垣,我曾爲卿所敗,何以今日勝負易勢啊?”

王贊沮喪地回答道:“贊前從苟大將軍攻青州曹嶷,不幸爲其所敗,健將銳卒,泰半喪沒,此番守備陽夏,所部皆新募之兵,加之民、糧皆少,是以再難攖將軍的鋒芒……”

張賓在旁邊聽見他這麼說,趕緊插嘴問道:“城中尚有多少糧谷?”

“不過千餘斛耳。”

石勒一皺眉頭:“即我不來攻,亦不足兩月存糧……”想一想,不對——“加之百姓,恐怕不敷半月之須。如此貧乏,還敢守備此城麼?”

王贊苦笑道:“正當青黃不接之時,城內百姓原本乏糧,我入城後,招募百姓修繕城防,糧草大多散盡……本沒想到將軍會來攻城,纔剛遣使往蒙城去,請苟大將軍接濟……”

“苟道將使汝設防陽夏,距離許昌不過三日路程,難道便沒有想到我會來攻打麼?”

“此亦無奈之舉……”王贊忍不住就開始大吐苦水。據他說苟晞自從青州一敗,幾乎一蹶不振,退軍倉垣,都打算要向司馬越服軟認輸了,誰想他主意還沒拿定,卻傳來了司馬越薨逝的消息。苟晞當即大宴三日,認爲自己是有上天庇佑的,於是遣使洛陽,奉勸皇帝遷都倉垣,他好挾天子以令諸侯,重振聲威——爲此還特意派從事中郎劉會率船數十艘、宿衛五百人和糧食一千斛去接皇帝。誰想到期望落了空,皇帝不肯來,河南尹潘韜跟苟晞有仇,乾脆把劉會連兵帶船也全都給扣下了。

好在皇帝雖然不肯來,豫章王司馬端卻跑來了,於是當晉懷帝被俘的消息傳到倉垣後,苟晞當即擁戴司馬端爲太子,司馬端承製命苟晞爲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也接近於當年曹操在漢朝的地位了。苟晞原本出身寒微,不想竟能登上人臣的頂峰,得意之下,豢養了婢女千人、侍妾數十人,每天沉醉在溫柔鄉中。

王贊名位雖然不高(時爲陳留內史,加散騎侍郎),但與苟晞相交莫逆,多次當面勸說,要苟晞振作起來,整軍備戰,而且倉垣城小堞低,不如遷往它處。苟晞算是部分聽從了王讚的建議,率部遷往蒙城,同時遙署舞陽叛民李洪爲雍州刺史,遣冠軍將軍王茲屯駐谷陽,自以爲李洪能夠牽絆住許昌的石勒,王茲可以監視住項關的王彌,自己且能踏實過幾天好日子呢。

王贊說了:“苟道將施法素來嚴苛,此前屢戰屢勝之時,人皆謂治軍正當如此之嚴,尚無多少怨懟之心,待其戰敗,苟且於蒙城,部將乃多叛離,如溫畿、傅宣等皆其親信,然都率部遠颺矣。我本文弱之士,亦不嫺於軍旅,因久從苟道將,竟以爲能戰者,加之屢進良言,惹得道將不喜,於是才遣我到陽夏來。說是以防將軍東進,其實苟道將也料不到將軍會來得如此之快……”

聽到這裡,石勒不禁轉過頭去瞟一眼裴該,同時嘴角一咧。裴該要琢磨一下,這才明白石勒的意思,大概是在說:你瞧,這種說辭跟王衍當日何其相象啊?

——我本無能之人,不該擔當此位,這是老天的誤會,不是我的錯啊……錯誤都是別人犯的呀,我要不是該上那些豬隊友,何至於此?

就聽石勒終於打斷了王讚的長篇大論,問他:“今苟道將麾下,尚有多少兵將,多少糧草?”

王贊老實回答道:“蒙城中勝兵萬餘,丁壯在三萬上下,此外散在周邊各城邑的,還有三五千兵卒。糧秣爲多年積蓄,倒還勉強豐足。”

石勒又一偏頭,和張賓四目相對,各自心中有數。隨即石勒朝裴該一揮手:“裴郎,近前來——正長可識得此人否?”

王贊眯眯眼睛,上下打量一番裴該,猶猶豫豫地說:“請恕眼拙,這位是……”裴該拱手道:“僕是裴該,先父在時,王君曾經造訪,有過一面之緣,還記得否?不過當時該尚在沖齡,形貌自然大異了……”

王贊聞言大吃了一驚,又再細細端詳裴該,貌似確實五官有點兒裴頠的影子,趕緊施禮:“原來是裴公的公子!”表情又是驚訝,又有些哀傷,裴該一瞧他這模樣,心說壞了……沒想到我還真做了石勒的千金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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