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馬臉將這些屍首處理妥當後,秦雨纓去了一趟別苑,在牆角找到了外祖母所說的那幾塊木樁。
木樁上那些文字,她先前並不認識,而今卻隱約記起,似乎曾在數百年前見過這些符號,若沒記錯,這出自南疆一帶的某個部族。
只是,此種文字早已失傳,爲何會在牧家出現?
莫非外祖母是南疆人?
若是這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南疆那些部族,因盛行巫蠱之術,被稱爲異族,百餘年前被先皇率兵一一殲滅。
據說,當時的戰況極其慘烈,硝煙瀰漫、屍橫遍野……直到如今,許多雜草叢生的荒原下,仍是白骨成丘山。
那些未被屠盡的異族人,皆逃入了中土,而後的好一段時日,官府都在帶兵挨家挨戶地搜查。
想來外祖母應當也是個異族人,不知爲何躲過了搜尋,在京城定居了下來,這麼些年一直未被人察覺……
聯想起那本僞造的戶籍,秦雨纓愈發篤定了心中的猜測。
一旦被人發覺戶籍是假,不止外祖母,整個牧家都要遭無妄之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牧家如今還富可敵國,那素來小心謹慎的皇帝,得知此事定會忌憚不已。
不僅如此,自己身上也流着牧家的血,且還嫁作了七王妃。
而陸泓琛這個七王爺,又深得朝中一衆老臣的擁護……
若皇帝認定陸泓琛內擾朝綱、外通異族,給他扣上一頂圖謀篡位的黑鍋,事情簡直不堪設想……
秦雨纓不假思索地去庫房拿了把斧子,將那些木樁一一劈開了。
這木頭風吹日曬了多年,早已變得極脆,徹底劈碎之後,被秦雨纓盡數扔進了後院的茅廁裡……
木樁與文字,終於徹底消失。
秦雨纓拍去手上的灰塵,長舒了口氣。
“想不到七王妃如此有雅興,不急着回京,反倒悠哉悠哉劈起了柴。”馬臉的聲音傳來過來,似笑非笑。
“你是擔心不能及時拿到丹藥?”秦雨纓回頭看了他一眼。
馬臉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道了一句“還望七王妃莫要食言”。
秦雨纓當然不會食言,除非……此人對她有所欺瞞。
回府之後,她須得先問問那竹箐,看看一切是否屬實……
眼看天色漸沉,她叫鏢師帶上昏迷不醒的陸文霍,追上了外祖母一行人。
馬臉自然也跟着去了,他並未明目張膽地與秦雨纓同行,而是故意隱蔽了自己的行蹤,說是陸長鳴前兩日又派了不少死士過來看押陸文霍,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該到遼城了,若被那些人撞見,他恐怕會有麻煩……
“纓兒啊,這是何人?”見到陸文霍,常氏不由吃了一驚。
她只覺得這少年郎看上去很是眼熟,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眼熟。
此人十分虛弱,身上帶着不少的傷……
讓這種人一併同行,路上恐怕是要遇上麻煩的呀!
“這是陸泓琛的弟弟,陸文霍。”秦雨纓言簡意賅。
“陸文霍?那……那不就是八王爺?”聞言,常氏更是詫異。
難怪她覺得面熟,此人的眉眼,分明與那七王爺陸泓琛極爲相似。
只是……八王爺不是早已失蹤了嗎,怎會出現在遼城?
秦雨纓心知三兩言語解釋不清,只叫她千萬別讓旁人知道陸文霍的身份,先將陸文霍藏於運送家當的馬車中,一切待回了京城再做計較。
常氏自是點頭不迭,外頭早有風聲,說這八王爺意圖謀反,要是被人曉得他藏身在牧家車隊裡,只怕整個牧家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她平日裡雖愛絮叨,但遇上大事,還是很懂謹言慎行這一道理的,連忙拿了不少銀兩給那兩個鏢師,叮囑二人,切莫將今日之事透露出去。
打點好一切,車隊才又繼續前行。
這麼連日連夜地趕路,過了兩日,終於來到了京城。
“前頭不遠就是東城門了,東城門離七王府只有幾里路,纓兒啊,要不……要不你還是先同七王爺他說一聲吧?我與你外祖母帶着這些人貿貿然住進去,未免有些不妥。”常氏道出心中顧慮。
“不必。”秦雨纓搖了搖頭。
旁人不知陸泓琛的性子,她卻再清楚不過。
在他面前,才無需講那麼多規矩。
再者說,外祖母與大舅母,皆是她的至親之人,陸泓琛斷然不會將人往外頭趕。
暫且在七王府住上幾日,再叫人慢慢尋一處合適的宅子也不遲。
還有那戶籍,須得儘快處理了,免得讓人瞧出端倪……
這麼思忖着,不一會兒,馬車就到了七王府的正門。
在門前掃地的小廝,見了這浩浩蕩蕩的車隊,連忙進去稟告。
秦雨纓在車中沒有露面,她想給陸泓琛一個驚喜,卻不料出來的不是陸泓琛,而是一個單薄削瘦的女子。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孔鈺珂。
自從與管家喻世墨通了氣,孔鈺珂就成了這七王府裡消息最靈通的人,一聽說牧家人找了過來,連午膳都顧不上吃,就忙不迭地出來了。
“你是?”常氏從未見過孔鈺珂,見她衣着華麗,一點也不像個尋常丫鬟,心中不由起了疑。
孔鈺珂也不答,開口就問:“您是牧夫人吧?”
常氏點頭,從她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古怪。
孔鈺珂打量了一眼長長的車隊,面露輕蔑:“聽聞遼城那邊鬧了瘟疫,不知牧夫人是不是專程過來投奔王爺的?投奔就投奔,怎麼還攜家帶口的?這麼多人,七王府裡哪住得下?”
此言此語甚是刻薄,常氏的臉登時就難看了起來。
先前,那七王爺見了她,從未拿過什麼架子,如今倒好,居然叫了個來歷不明的丫鬟在門口堵她。
一見纓兒失蹤,就不拿牧家人當親戚了是吧?
變起臉來,還真是比翻書都快……
常氏冷笑了一聲:“叫你們七王爺出來,這些話你說了不算,讓他當着我的面說清楚。”
她倒要看看,陸泓琛拉不拉得下那張臉!
孔鈺珂斜眼睥睨着她,那目光好不鄙夷:“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大言不慚地叫王爺來見你?”
“你……”常氏被她氣得不輕。
孔鈺珂嗤笑一聲,接而道:“你不過是王妃母家的一個外姓人罷了,如今王妃失蹤,你居然好意思腆着個臉來找王爺攀親戚?不是說我你,人要臉樹要皮,臉皮太厚可不是件好事。”
“你!”常氏只差沒動手打人。
這女人一張嘴簡直比刀子還利,一句句說得她那叫一個怒不可遏。
“還有啊,世人皆知你牧家富可敵國,出了遼城去哪不好,怎麼非要來七王府,還不是因爲貪圖七王爺的名利地位?”孔鈺珂一副早已瞭然的樣子,語氣愈發嘲諷,“你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我方纔不戳穿你,是想給你留幾分面子。是不是非要我將話說破,你才肯帶着這些人滾遠些?”
話音未落,常氏已一耳光甩了過去。
這一掌極重,扇得孔鈺珂半邊臉發麻,眼看着腫了起來。
常氏反手又補了一耳光,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我牧家人,不稀罕住在七王府這晦氣地方!”
說着,氣急敗壞地轉身上了馬車,吩咐那車伕:“還愣着幹什麼,走!”
看着車馬漸行漸遠,孔鈺珂捂着臉頰,輕輕笑出了聲。
走了好,走了,就用不着自己再想別的法子下逐客令了……
“孔小姐,這次委屈你了,”喻世墨從門後閃身出來,看着孔鈺珂又紅又腫的臉,不由嘖了一聲,“那常氏,下手未免也太狠。”
孔鈺珂回過頭,臉上瞧不出半點陰狠之色:“只要能爲太后娘娘分憂解難,區區兩耳光算什麼?”
喻世墨點頭:“這次多虧了你出手,我下回入宮,定會在太后娘娘面前爲你美言兩語。”
若是讓牧家人進了七王府,那還了得?
那畢竟是王妃娘娘的至親,定會想盡辦法將王妃失蹤一事說給王爺聽。
到時,他就是想瞞也瞞不下去……
太后娘娘要是怪罪下來,受罰的不會是那牧家人,而會是他這個失職的管家,到時,什麼加官進爵,什麼飛黃騰踏……於他而言都會是黃粱夢一場。
還好有這孔鈺珂,三言兩語就趕走了牧家人,了卻了他一樁心頭大患……
待陸泓琛出來時,外頭已不見了車馬的蹤影。
孔鈺珂正捂着臉哭哭啼啼:“王爺,那牧夫人親自過來送話,說王妃娘娘要在遼城多住幾日。她見我面生,問我是不是這兒的丫鬟,我說我並非下人,而是來府裡伺候王爺筆墨的。她聞言不知怎麼忽然就怒了,非說我是個企圖勾引王爺的狐媚子。我同她爭執了兩句,她就……就……”
“那婦人好生粗俗,對孔小姐又是打又是罵,小人已吩咐家丁,不得再放她入內。”一旁的喻世墨補充了兩句。
陸泓琛看到孔鈺珂臉上的紅痕,心下已然明瞭,點了點頭:“好,一切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