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不再理會她,轉身要去找管家和王爺。
怎料立刻就被孔鈺珂攔住了:“這麼着急做什麼,你連晚膳都沒準備妥當就不辭而別,險些將我害慘,我哪能這麼輕易讓你去見王爺?”
萬一靜姝將事情說破,把她的功勞全搶了,叫她如何是好?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靜姝無比惱火。
老爺還在牀上病着呢,身爲老爺的至親骨肉,孔鈺珂竟還有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
“你滾回家去,王爺那邊,由我去說。”孔鈺珂道。
說着,擡腳就去了書房。
住進七王府之後,她才知錦衣玉食這四個字究竟是何含義。
如今,她再也無需穿那些粗布衣裳、戴那些便宜珠釵,更無需過那等寒酸日子,隨隨便便一件衣裳,就能抵上爹辛苦大半年所得的酬勞,要她離開這裡,回私塾住,她當然不情願。
眼前分明有一條平平坦坦的大道可以走,何必非要委屈自己,走從前那彎彎曲曲的小道?
今後誰敢攔她的路,她就叫誰好看!
來到書房,輕輕叩了叩門,裡頭傳來陸泓琛的聲音:“何人?”
“王爺,是我。”孔鈺珂答。
陸泓琛執筆的手一頓,卻並未擡起視線:“進來。”
“是……”孔鈺珂應聲而入,行了個禮,一臉焦灼地說道,“家父突然病重,請王爺快派大夫過去診治,小女子只有這麼一位親人,若王爺能救回家父性命,小女子願以身相許,報答王爺大恩大德!”
這話簡直不要太直白。
可願不願是她的事,答不答應,卻是陸泓琛的事……
話音落下,良久未得迴應。
孔鈺珂忍不住悄悄擡起頭,瞥了一眼陸泓琛。
王爺的神色爲何總是這般冷然,彷彿一塊怎也融不化的冰山?
還沒來得及將這問題思忖個明白,陸泓琛已面無表情地吩咐起了一旁的下人去叫大夫。
大夫很快就去了孔傢俬塾,那孔秀才果然病得不輕。
他本就身虛體弱,經孔鈺珂這麼一氣,已是活活去了半條命,躺在牀上嘴歪眼斜,半邊身子動彈不得。
“爹,你這是怎麼了爹……”孔鈺珂當然要親自去探望,去時哭得那叫一個慘,又是親自煎藥,又是親手喂藥。
不知內情者,不免感嘆其孝心可嘉。
在私塾住了一日,孔鈺珂就回了七王府。
陸泓琛將那孔秀才接到府裡,安排在了偏院,每日派丫鬟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這下,連喻世墨這個管家都忙不迭拍起了孔鈺珂的馬屁:“孔小姐,實不相瞞,我還從未見過王爺對哪個女子如此一往情深,你這一出門,王爺他整顆心都要跟着飛走了……”
若非不願讓孔鈺珂來回奔波,王爺怎會派人將那孔秀才接到府裡?
由此可見,這女子在王爺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想當初,還是喻管家將小女子帶進府中的,喻管家的恩情,小女子真是無以爲報。”孔鈺珂笑道。
“哪裡哪裡……”喻世墨連忙搖起了頭。
殊不知二人的一舉一動,皆被暗衛看在了眼裡。
書房中,聽着暗衛的稟告,陸泓琛劍眉緊鎖。
一開始,他以爲這孔鈺珂來者不善,定是有所圖謀,怎料查來查去,她竟身家清白,與皇帝、陸長鳴皆扯不上任何關係。
正猶豫該如何處置此女,暗衛接而又送來消息——此女爲了當上他的王妃,竟狠心將生父氣得半死不活……
這一點,陸泓琛的確始料未及。
他深感那孔秀才無辜,所以纔將其接來,叫人好生伺候。
若雨纓還在就好了,或許能扎針治好孔秀才的癱病,可惜……
陸泓琛眸光沉沉,眼中似驟然涌過一場大霧,霧氣濃郁,揮之不去。
若非母后派來的錦衣衛中,有一人恰是他安插在宮裡的眼線,他恐怕直到今日仍不會知道,雨纓已經下落不明。
遼城?
藥引?
可笑,那麼簡單的一個謊,居然徹底將他矇騙了過去。
不是因爲他心思不夠謹慎,不是因爲他太易輕信於人,而是因爲……那撒謊之人是他的生母,是他這二十年來一向敬重的人……
陸泓琛從未有過這等憤怒,怒意燃得他雙拳捏緊,兩眼通紅……閉上眼,似乎又看到雨纓重重落在岩石上,徹骨的寒風吹着她的衣裙,她單薄如一個紙片人,彷彿隨時要被風吹落……
她究竟去了哪裡,爲何久久沒有回來?
又或者,她也失去了記憶,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
陸泓琛心中閃過千百種念頭,唯獨不肯相信秦雨纓已死。
哪怕暗衛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驪山已被掘地三尺,連雨纓的一根髮絲都沒有找見……
此時,捏緊了那空空如也的香囊,看着香囊上繡工拙劣的蚱蜢,陸泓琛眼底有滾燙的波光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瞳仁深處。
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是何人,他比誰都清楚……
事已至此,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與此同時,三王府中,陸長鳴那叫一個心急如焚。
聽說陸泓琛被找到的那日,他險些沒被嚇破膽……
哪曉得,陸泓琛竟將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聽大夫說,恐怕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記起了。
可這一時半會兒是多久,誰也說不準。
萬一突然什麼都想起來了,那可如何是好?
只要沒鬧出人命,就還有帶着陸浩淼這個逆子負荊請罪的機會,可如今……那秦雨纓怕是早已經死了,難道要讓他親手綁上這個逆子,一命償一命?
可行倒是可行,只不過捫心自問,陸長鳴捨不得。
他早年經常流連煙柳巷,弄大了不少女人的肚子,有的乖乖喝藥,把孩子除掉了,也有的不肯喝藥,偷偷生了下來……只不過那些都是暗地裡的事,明面上沒人知道,甚至,就連他最爲信任的手下也不知情。
唯有陸浩淼這個兒子,是他名正言順的世子,也唯有陸浩淼的生母,是他名正言順的王妃。
這些年,王妃對他的助力不可謂不大,失去這助力,無異於自斷一臂。
故而,將所有罪責推到陸浩淼身上,用這逆子的性命擺平所有麻煩,這種事,不到關鍵時刻,陸長鳴不會去做。
雖然即便沒了陸浩淼,他也還有別的兒子能被封爲世子……但畢竟是自己親骨肉,虎毒不是還尚且不食子嗎?
在憂心忡忡中過了一日又一日……眼看已有十來天了,而七王府那頭依舊沒有傳來任何動靜,陸長鳴心中那塊石頭才總算落了地。
可還有另一樁事,讓他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那就是陸浩淼的“病情”。
誰也不知秦雨纓那日究竟下了什麼蠱,如今,陸浩淼渾身上下被撓得沒有一塊好皮肉,那模樣可謂慘不忍睹。
陸長鳴先是吩咐下人用布將其手指纏住,可陸浩淼偷偷剪開了布條,依舊用指甲不停地撓。
陸長鳴又吩咐下人將他牢牢綁住,可陸浩淼剛被綁起來就咬舌相逼,非得將自己撓得一身血肉模糊才痛快……
那些蠱師被陸長鳴一怒之下殺了一個又一個,剩下的皆被嚇破了膽,也依舊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唯有一人,是那蒙棲元的師弟,因師出同門,蠱術比旁人精湛許多,暫且用法子延緩了蠱毒的發作,不然陸浩淼怕是早已爆體而亡。
只是,這人也不知蒙棲元的下落。
“半個月前,曾有一名紫衣女子來找過師兄,在那之後,師兄就忽然不知所蹤了。”他如實說道。
“你可知,蒙蠱師常去什麼地方?”陸長鳴耐着性子打聽。
那人搖頭:“我師兄不喜歡別人找上門來,故而總是行蹤不定,有時一失蹤就是一年半載。”
一年半載?
看了一眼已瞧不出人樣來的陸浩淼,陸長鳴心中不可謂不着急:“那紫衣女子,你是否認識?”
那人依舊是搖頭:“不認識。”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她長得格外美豔,要是再見到,我定能一眼認出來。”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陸長鳴已是耐心全無,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蠱師退下後不久,牧軼過來稟告:“王爺,八王爺已被順利送到了遼城。”
當初的計劃,是讓陸文霍這個八王爺在遼城、南疆一帶露面,如此皇帝便會忙於對付擅自回封地的陸文霍,而抽不出工夫對付陸長鳴。
可現在,陸長鳴自己要擔憂的事也着實不少,壓根沒精力去動皇帝。
想來皇帝也是無心與他過招的,饑荒肆虐、瘟疫橫行,這夜朝,正處於多事之秋啊……
“先關押起來,萬不可讓人發現了他。”陸長鳴吩咐。
“是!”牧軼領命下去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遼城的死士手中,死士得了令,將陸文霍牢牢看押了起來,絲毫不敢怠慢。
陸文霍身上的傷早已癒合,只是雙眼被矇住,手腳被縛住,一直找不到機會脫身。
他不知陸長鳴究竟有什麼打算,爲何分明被自己撞破了陰謀,卻遲遲沒動手除掉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外頭傳來隱約的說話聲:“聽聞那牧家搬離了遼城,牧府如今已是空空無人,我們正好將這人帶過去住下,免得繼續勞神費力找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