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鬃山下的草原已經被白雪完全覆蓋,一片白茫茫中,一行紛雜的馬蹄印分外醒目。
顧陌寒一腳踏在一塊泥塊上,手擱在膝蓋上,目光森冷的看着那行馬蹄印的去處。
“將軍,我們還追嗎?”陳三湊上前,攏了下身上的皮襖問道。
“收兵。”顧陌寒搖搖頭道。
“好咧!”陳三對後面的兵士打了個手勢,聽得那邊傳來一陣歡呼聲,又訕訕的對看過來的顧陌寒道:“那不是,太冷了嘛。”
顧陌寒一笑,拍了拍他的頭道:“跟兄弟們說下,回去的路上,我們去挑了他們在黑井的營帳。”
陳三的眼睛頓時一亮,大叫一聲好,便快步向後面的大部隊跑去。
這冰天雪地的,他們出關十天都只是墜在柔然人屁股後面,兄弟們早憋了一口氣了,要不打,要不收兵,再這麼不痛不癢的跟下去,實在是憋不住。
黑井的部落不大,也夠大夥好生宣泄一番。
顧陌寒看着陳三歡跳而去,脣角微勾出一絲笑意。
“將軍。”秦福匆匆跑了過來,將一個竹筒遞給顧陌寒道:“秦齊的信。”
顧陌寒神色微動,打開竹筒倒出裡面用密文所寫的信,看過之後,眉頭不覺輕皺了一下,然後長吁了一口氣。
秦福帶了不安的看着顧陌寒。
信是紅羽,難道出了事?
“無事,走吧,掃了黑井,咱們回甘州。”顧陌寒手掌一緊,手中的信便化爲灰燼,飄散在了空中。
顧陌寒突然想起了七年前,那時候,他不過十歲。
那天晚上,顧和魁得到了消息,去敲羅府的門給羅老將軍示警,可是羅老將軍並不相信顧和魁,無奈之下,顧和魁只能點了手下不多的兵馬,連他和秦齊秦福他們都帶上,連夜奔往嘉峪關。
嘉峪關城牆厚重高大,地勢險要,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他騎在馬上也還是有些不相信,那樣的關城,怎麼會被打開?
當時顧和魁道:任何城牆都有被攻破的一天,因爲,城牆再厚重,守城的卻是人,只要人心有一點差池,城便守不住。
而最難測的,便是人心。
他們到達嘉峪關城之時,嘉峪關的城門已經被打開,半個關城都在火海之中,而嘉峪關的楚軍卻羣龍無首亂做一團。
顧和魁帶人先搶佔了關門,再收攏那些凌亂的士兵,然後派人點起了烽火,等羅老將軍帶人前來的時候,關城大半都被毀,百姓死傷無數,而守城的兵士,也只剩下三分之一。
而關城守將羅三爺,事後,是在一個妓子的屋子裡發現的,被砍去頭顱的身體還是光溜溜的。
羅老將軍認爲羅三爺是被人陷害,顧和魁也沒有將這事上報,兩邊都壓了下來,羅三爺以戰死上報,還得了死後封賞。
後來,羅老將軍認了顧和魁做徒弟,也開始讓顧和魁真正領兵。
但是,兩人心裡都知道,有些事不說,不等於不追究。
只看什麼時候。
可他一直以爲,就算顧和魁在嘉峪關有自己的探子,但是這十二年,卻一直沒有做過對不起羅老將軍的事,也一直在暗地裡幫着羅老將軍。
而且,最後在皇宮,顧和魁選擇了死亡,雖然說不是爲了羅老將軍,但是也間接幫了羅老將軍。
可羅老將軍卻是堵在了龍牙關。
當時,他感覺到的殺氣,是實實在在的!
不光如此,他們還視顧和魁的女兒爲無物,任意輕賤!
他半真半假的說了顧和魁的事,也提醒了羅老將軍不要走歪路,再送了羅老將軍進京,說服楚瑜榮養羅老將軍。
他對羅老將軍是仁至義盡。
可惜,卻換不來真心相對。
那麼,也不要怪他狠心。
西北軍,是他的囊中之物!
翻身上馬,顧陌寒摸了下馬背,低聲道:“走,我們再給欣悅弄點好東西去。”
同時間,隔了有千里之外的漠北城,風雪呼嘯,雪花一層層的將地上來不及清走的屍體給覆蓋住。
羅戰腳上重靴踩在雪地上一步一個厚實的腳印,踏過門檻之時皺了下眉,道:“這門檻怎麼成了這樣?”
他後面的親衛低頭一看,那高大的門檻上本來鑲嵌有一塊漢白玉石,上面有惠北侯家的標誌,現在,那玉石不見,只留了一塊空洞。
“那個。”親衛撓着頭憨笑,不好意思說出是兄弟們挖去準備賣錢。
“你們這幫傢伙。”羅戰無奈一笑,搖搖頭往裡面走。
不比他們這些窮當兵的,惠北侯在漠北城裡的宅子又深又大,最裡面,是用巨大的石塊砌死的屋子,這裡,既是黑牢,又是庫房。
兩者放在一起,方便看守。
門口親衛見羅戰前來,敲了下門,道:“老大,羅將軍來了。”
羅戰眉頭微挑,聽得裡面聲音懶散的道了聲讓他進來,不覺將眉頭挑得更高,彎身穿過那矮門之時道:“秦齊,你傷好了?”
黑牢之中沒有窗戶,只在牆角點了幾盞油燈,秦齊坐在油燈下面的椅子上,一手撐着頭,神態慵懶的輕揮着手中的鞭子。
而在他對面,蜷縮着一個體無完膚的男人。
一看到那男人,羅戰眼中便怒火蹭蹭的冒,上前猛踹了他一腳。
那男人被踹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嗚咽着低聲喊了聲饒命。
“饒命?你去跟我外面兩萬兄弟說說!”羅戰怒火更盛,一把拎起他,一拳頭揍在了他的肚子上,惡狠狠的道。
打完之後將人一丟,回頭道:“我沒要他命。”
那天他本以爲自己要完蛋了,只想着,便是戰死城頭也不能讓那些柔然人越過漠北城南下,結果秦齊如同天降神兵,在外面那些柔然人裡面殺進殺出,將柔然人給殺亂,自己纔有機會重新整頓軍隊兩面夾擊。
可是仗打完後,卻聽說秦齊受了重傷,生命垂危,只在屋子裡養傷面都不露,那些追擊殘兵,收拾亂局都成了他的事。
而秦齊的兵,除了抓人,就是守着這個屋子。
任何人,包括他,都不讓進來。
“沒事,你現在殺了他,也沒有關係。”
秦齊淡淡一笑,鞭子一揮,便將惠北侯世子抽到一邊,然後手一指,對羅戰道:“坐。”
羅戰的神色頓時一凜,回頭示意自己的親衛退開一些,等石門關上,在幽暗的燭光下,看着秦齊,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