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終於召見,厭惡
太源宮的內殿裡,此刻一片低氣壓環繞,伺候在殿中的宮侍皆是做縮頭鵪鶉狀,甚至連一口大喘氣都不敢。
蕭太后一臉憤恨的轉動着手裡的佛珠,明黃色的珠子都被她捏出咯咯吱吱的聲響,可就算是這樣,似乎還無法發泄她內心的憤怒:“真是想不明白大哥是怎麼辦事的,居然找來李懷這個廢物,眼見就要成功了,卻又功虧一簣。”
站在一旁透過窗欄看向內殿外面景色的蕭意也是一臉沉色,不過她要顯得比蕭太后冷靜許多,就算是眸子裡燃燒着兩股瘋狂地火苗,但依然存了幾分理智:“只能說她司馬媚命不該絕,李懷那一刀子若是紮在司馬媚的心口上,倒也是省了我們麻煩。”
輕輕柔柔的嗓音,軟軟綿綿的語調,明明是如黃鶯鳥般動聽的聲音卻生生讓蕭太后都生出幾分冷意;要知道就算是她聽到李懷失敗的消息後,也只是連聲嘆息錯失這麼好的機會,可也從來都沒想過藉着這次機會徹底弄死司馬媚;浸淫後宮數年,什麼樣的陰謀詭計她沒見過,什麼樣的陰狠毒辣的女人蕭太后沒有經歷過,但是此刻蕭意無意間泄露出來的兇狠無情卻是着實讓她驚顫了一下,這份狠絕毒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蕭太后眼神幽沉的看着從進來後就站在窗欄邊背對着她的蕭意,第一次,居然在一個小小女孩兒的身上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懼。
就是連芳姑姑這樣的人似乎也像是感覺到什麼,在底下輕輕地拉了拉蕭太后的衣袖,壓低嗓音剛想湊近蕭太后耳邊說句什麼,卻被蕭太后的一個手勢打斷;既然知道自家主子有自己的打算,她立刻噤聲,裝作什麼都不知情、什麼都沒聽見的模樣。
蕭意背對着蕭太后,自然是沒將蕭太后和芳姑姑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裡,上挑的眉眼帶着少女柔軟的氣息,但也在隱約間帶着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陰狠之色:“機會沒有了我們可以再找,但是姑姑,現在外界將我們蕭家傳言的如此不堪,甚至還攀扯到了我的身上,這些流言蜚語對於蕭家雖然是不痛不癢,但如今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秀女,可是經不起這些亂七八糟的編排之言。”
蕭太后捏緊手裡的佛珠,看向那個纖細柔弱的背影:“你想怎麼做?”
蕭意伸手輕輕地觸摸在窗欄上,修長瑩白的手指乾淨而透明,被日光一照,還泛着淡淡的粉色,看上去甭提有多可愛,可是,蕭意接下來要說出來的話,卻是一點也不可愛。
“我蕭家在朝中的地位雖然已經比不上以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果沒有人刻意在背後操控輿論,就算是給那些京城老百姓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這般造次;姑姑,請你派人出去好好調查一番此次的輿論風向,查出是誰在背後刻意造謠生事,只要抓住那個人,便直接扭送到京兆尹大堂,讓爹爹跟京兆尹知會一聲,隨便找個理由讓這些長舌頭的傢伙們這輩子再也沒辦法張口說話便是了。”
蕭太后心頭一跳,目光幽沉的看着蕭意:“你是想要殺了他們?”
蕭意聽見蕭太后說出這樣的話,在清然一笑的同時,天真無邪的轉過身,對着蕭太后露出一個如晨露般乾淨的笑容:“姑姑千萬別誤會了意兒,意兒這麼做可是爲了蕭家;蕭家不管怎麼說也是士族大夫,豈是那些蠅頭小人能在背後隨意造謠生事的?再說,意兒馬上就要過了這三個月的學習,將要被封爲后妃,如果任由那幫人在京城亂說,可是會壞了意兒的名聲,這樣也會直接影響意兒在後宮之中的封賞和地位;爲了蕭家,也是爲了意兒,有的時候我們需要殺一儆百,姑姑你說對不對?”
蕭太后捏緊了手中的佛珠,眯着眼睛看向眼前這燦然而笑的少女:“你說的沒錯。”說完,就看向候在下面的宮侍,“聽見小姐說的話了?派人去一趟蕭府,將這些話傳達給老爺,告訴他務必按照這些話去做。”
宮侍領命,忙快步離開。
看着宮侍離開的身影,蕭意終於滿意的走向蕭太后,做出承歡膝下的天真表情,半跪在蕭太后的腿邊,給蕭太后輕輕地捶着膝蓋,一邊還討巧的說着:“再有一段時間我們這些秀女就要從儲秀宮中出來了,不知姑姑準備給意兒一個什麼樣的頭銜入駐後宮?”
蕭太后伸出染着鮮紅豆蔻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蕭意的頭頂,笑的慈祥無比:“意兒想要一個什麼樣的頭銜?”
蕭意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眨了眨眼睛,然後又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道:“聽說,當初姐姐入宮時,便直接成爲一宮之主,封爲貴妃之位。”
伺候在蕭太后身側的芳姑姑終於忍不住了,插嘴道:“大小姐能夠當上貴妃,那也是因爲她是蕭府嫡女的身份,你……”
“閉嘴,真是越來越沒規矩。”蕭太后側首喝了一聲芳姑姑,芳姑姑這才悻悻的垂下頭。
至於一直半跪在地上給蕭太后捶腿的蕭意,在聽見芳姑姑這帶着不屑之言的聲音時,眼瞳也只是微微一縮,整個人都沒有表現出一份驚辱之色。
蕭太后注意着蕭意的神態,慈祥的伸出手,在蕭意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道:“哀家會看着辦的,萬萬不會辱沒了你。”
蕭意擡起頭看着蕭太后那張已經經不起歲月蹉跎的臉頰,只是抿脣一笑,並無再多言語。
蕭意又在太源宮裡配着蕭太后說了小半柱香的話後,這才領着貼身丫鬟虎妹離開。
芳姑姑看着那個跨出殿門越走越遠的纖瘦身影,終於忍不住的湊上前,跪在蕭太后面前,不忿的說道:“娘娘,難道你真的要聽這個丫頭片子的話,爲了她求的貴妃之位?”
蕭太后老謀深算的撥動着佛珠,連眼皮都不擡一下:“她也配?”
芳姑姑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和主子不謀而合了,忙緊趕着說道:“娘娘說的沒錯,這丫頭片子也配?當初大小姐以貴妃的身份迎進宮中,那是因爲大小姐是嫡出;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德行,生母只是一個卑賤的掌燈丫鬟,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勾引了老爺,這才見不得光的將她生下來,若不是看她還有點用,恐怕這時她依舊在府裡當一個連一等丫鬟都不如的賤人;可就是這樣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小賤人,居然還敢肖像貴妃之位?呸!老奴想想都覺得臉臊得慌,真不知道這麼不吃羞恥的話她怎麼還好意思問出口。”
聽着芳姑姑在耳邊對蕭意的一通鄙視咒罵,蕭太后並不出聲阻止,反而是被芳姑姑的這些話給逗笑了:“你說你這老刁奴,老都老了,怎麼還跟一個小丫頭計較這些?”
芳姑姑脖子一梗,理直氣壯道:“不是老奴計較這些,而是這丫頭片子實在是不識擡舉;她將自己當成什麼了?還說是爲了蕭家?依照老奴來看,恐怕是這丫頭另有居心;太后娘娘,您剛纔也看見了,她那副下達命令的模樣,搞的自己跟個什麼似得,就像一隻撅着屁股炫耀羽毛的小野雞,甭提有多寒摻人,趾高氣昂的樣子要人多看一下都覺得眼疼。”
不用芳姑姑提醒,蕭太后也隱約察覺到自己親手挑選的這個蕭意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肯聽話,當初蕭玉桃爲了達到目的,甚至不惜以傷害麟兒的身體爲由;吃一塹長一智,她是萬萬容不得另一個身邊再養出一個‘蕭玉桃’來壞她的好事。
“在哀家看來,這個丫頭的確是有點不安份。”蕭太后轉動着手裡的佛珠,細細慢慢的說着:“她太有主見,而且十分聰明;想想趙靖那樣的人都能被她輕易扣住,還有,這個丫頭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在司馬楊氏耳邊吹了幾股風,那個貪慕榮華富貴的蠢笨女人居然真敢拿了血書去宗親府告狀;步步爲營、巧思妙計,讓趙禮身邊的人就這樣一個接着一個的出了狀況,哀家以前一直以爲她只是有點小聰明,如今看來,真是哀家小覷了她。”
芳姑姑跟着也緊張起來:“太后啊,老奴有句話知道不當講,但是也不得不說。”說着,芳姑姑吞了吞口水,道:“咱們寧可找一個聽話的有點小聰明的傀儡控制着,也不能找一個有大才太有思想的人放在跟前吶。”
本是轉動的佛珠終於停下來,蕭太后睜開了一雙韜光養晦的眼睛:“不急,這丫頭在羽翼未豐之前,是斷斷不敢離開咱們的,她還想要利用我們得到她一直嚮往的尊貴榮華呢;現在,我們就先看看她究竟有幾分大才大智,要知道若是想跟跟司馬媚鬥,光是有幾分小聰明可是不夠的。”
芳姑姑有些發昏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她這下算是明白過來;感情太后娘娘這是要作壁上觀,笑看兩虎相鬥。
蕭意從光源宮裡一出來,一臉的純真笑容瞬間消失殆盡。
走在回儲秀宮的路上,一直臉色陰沉、眉心緊鎖,手間緊繳的帕子都快要將指頭勒斷了,可她卻像是感覺不到丁點疼痛一般,珍珠般的貝齒死死地咬着下嘴脣。
這個樣子的蕭意生生將伺候在一旁的虎妹嚇住,考慮到自家主子真正的性格,虎妹不敢靠近,只能遠遠的跟着;直到聽見一聲物什摔碎的清脆聲從前面傳來,虎妹這才快步上前,可當她看清楚那掉在地上早已摔成好幾瓣的翡翠鐲子時,忙驚呼出聲,欲要俯身去撿。
“站住!別動。”
虎妹剛有動作,就被站在一旁冷着一張臉的蕭意喝住。
虎妹這個時候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忤逆了心情不悅的主子,縮着腦袋可惜的望了眼那價值不菲的翡翠鐲子,又擡起眼小心的打量了幾眼主子,這才嗡嗡的開口:“小姐,這可是太后娘娘送給您的見面禮,平常時間您連碰都不讓他人碰,如今不小心摔碎了,太后娘娘問起來,這可該怎麼辦?”
相較於虎妹的一臉擔憂,蕭意卻是冷眉冷眼的看着那掉在地上的東西,嗤笑了一聲:“我一個奴婢生的賤丫頭,蕭太后會真的看在眼底嗎?”
虎妹心口一驚,驚訝的看着自家主子:“小姐,你……你這是在說什麼?!”
蕭意冷冷的看着摔碎在地的翡翠鐲子,然後擡起腳,毫不猶豫的朝着那早已碎成好幾瓣的鐲子上狠狠地踩去:“以前我可真夠傻的,天真的以爲蕭如月真的會爲我打算,哪怕是爲了蕭家,她也願意爲我圖謀,今天我總算是看出來了,在她蕭如月的眼裡,我就是一枚棋子,一枚勾引皇上,暫時保住蕭家安寧的棋子;等有一天她和蕭家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她是不會放過我,更不會放過皇上。”
如果說剛纔蕭意的話已經夠讓虎妹心驚肉跳的,那麼現在虎妹聽到的這些話,更是讓她臉色煞白、血液倒流。
小姐、小姐說的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小姐她想……
想到這裡,虎妹驚懼的看向一臉冷色的小姐,當目光又落回到被小姐死死踩在腳底下的翡翠鐲子上時,虎妹知道,自己的猜測有可能會是真的。
蕭意不管她此刻的情緒有多少被虎妹猜去了,更不在乎她現在的模樣有多猙獰,而是回頭去望,一雙本是隱藏着惡毒暗涌的眸子在凝望着關雎宮的方向時,一腔的憤怒瞬間化爲泡影,然後,嘴角最真摯的笑容巧笑嫣然的隱隱浮現。
她說過,她一定要得到那個男人,就算是與虎謀皮,她也在所不惜。
就這樣靜靜的望着關雎宮的方向,蕭意就像是重新得到了力量一樣,在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後,剛準備着往儲秀宮的方向走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極快速的腳步移動聲;蕭意剛準備帶着虎妹避一避時,便聽見一聲尖銳的嗓音從後面傳來。
“前面可是蕭姑娘?”
蕭意腳步一頓,聽着聲音絕對是個太監,難道是蕭太后察覺到什麼,叫人來攔她了?
蕭意正全身戒備的回憶着剛纔在太源宮所做的一切,再次肯定自己並沒有當着蕭太后泄露出半點不該有的情緒時,一個竹青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跟着就看見御前行走的大總管貝公公氣喘吁吁的出現在她面前。
貝公公?難道是……
蕭意的眼睛瞬間就被點亮了,甚至連瑩白的臉頰上都因爲心中的那個臆想而騰出淡淡的粉紅。
“蕭意見過貝公公。”
小貝子粗喘着氣,在確定眼前的女子正是皇上要尋的人時,心底深處連連讚歎;不愧是天下之主啊,皇上怎麼就知道讓他不必去儲秀宮宣旨,直接在太源宮回儲秀宮最近的路上堵人就行了?
小貝子心裡雖然這樣想着,但嘴上卻沒說出什麼話,只是上下打量了幾番眼前的妙齡少女後,笑眯眯的說道:“蕭姑娘客氣,不知蕭姑娘現在可有時間?能隨咱家走一趟嗎?”
蕭意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甚至連雙腿都有些顫抖:“不知公公要蕭意去何處?”
小貝子一抖手上的拂塵,擺出一副驕傲的姿態:“自然是去關雎宮,見皇上。”
在這一刻,蕭意終於狠狠地大喘了一口氣。
天哪!她是要去見他了嗎?她——她終於能見到他了嗎?!
關雎宮內,窗門緊閉,就連隔光的紗簾都是拉緊的。
蕭意癡癡地看着那個坐在龍案後面的黑色玄衣男子,她知道,那個人就是皇上,就是她心心念唸的愛慕之人。
曾經,她無數次的幻想過第一次遇見喜愛之人的情景,是在景色宜人的御花園裡?還是在雕龍畫棟的迴廊之上?亦或者是他翻了自己的牌子,讓宮侍將她擡進他的寢殿?
不管她曾經設想過多少次他們初遇時的可能,但怎麼也沒想到兩個人會在這種情況下碰面。
雖然心裡警惕皇上對她的宣召,但是此刻蕭意早已顧不得一切,她的雙眼,她的所有感情都被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吸引,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她都會選擇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趙禮是第一次見到蕭意,正如小貝子對他形容的那樣,這個女子是美麗的,是充滿誘惑的,甚至是有些特別的;想到這裡,趙禮哂笑了一下,如果蕭意不夠特別,怎麼可能會被蕭太后看重?又怎麼可能會讓媚兒那般忌憚她?
想到這裡,趙禮臉上的笑容更勝,他清楚地看見蕭意因爲他的笑容而露出了近乎看呆的表情,甚至在這個女人的眼睛裡看見了對自己的癡迷;蕭意會這樣,完全就在趙禮的意料之中,從小到大,他身邊不乏這樣的女人,執着於他的容貌,崇拜與他的地位,折服於他的手段。
雖然殿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但蕭意還是敏銳的察覺到趙禮對她的輕蔑,這份察覺讓她心口一驚,瞬間就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斷:“臣女蕭氏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趙禮清冷的眼神因爲蕭意的動作微微亮了一下,好看的嘴角也勾起了一個玩味的笑容;暗歎:果真是個聰明的。
“蕭氏,知道朕爲何會召你來嗎?”趙禮並不着急叫蕭意起身,清冷寡淡的眼神淡漠的落在蕭意跪在地上的身影上,骨節分明的手指不着痕跡的抓住了腰間的一枚荷包,跟那一身氣勢十足的黑色玄衣比起來,這枚荷包要顯得普通很多,甚至還有些醜,荷包的緞面上繡着兩條像泥鰍一樣的東西,看上去甭提有多彆扭;但是伺候在趙禮身邊的人都知道,這枚荷包可是皇上的珍愛之物,只因此物乃是皇后所繡所贈。
蕭意跪在地上,自然是看不見趙禮的動作的,她也不敢再隨意擡着頭盯着那坐在龍椅之上的人,手心都緊張出汗來,但好在聲音還算平緩:“臣女不知!”
趙禮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幾分:“不知?蕭氏,你可知罪!”
蕭意在這聲輕緩的質問中驚愕的擡起頭,當秋水般的眼瞳在看見趙禮一臉的冷漠和冰冷時,她終於幡然醒悟,臉上也露出了苦痛之色;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終究是沒有逃過這個男人的眼睛。
可她心底的那份掙扎和痛苦也只是轉瞬即逝,很快,那份痛楚和驚愕就又被一股盲目的崇拜之情徹底代替;真不愧是她愛上的男人,悄無聲息中就看透了她的一切,他是瞭解她的,他是不是在私底下還悄悄地想過她?
想到這裡,蕭意整個人都激動起來,甚至連剛纔有些蒼白的臉頰都變的粉嫩嬌紅,儼然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趙禮看着一臉通紅,雙眼迷離的蕭意癡癡地望着自己,本來就稍稍擰緊的眉心此刻更是死擰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