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個站在解籤臺邊的女子只是如一隻遺世獨立的蝴蝶,在滿天的霞光中,矜持的嬌羞的淡漠的疏離的又無比勇敢的同一個個陌生人說着什麼。
伊人無恙,動人依舊。韓霄如釋重負,悄悄走近,想聽聽楚伊雪正在和這些善男信女們談論些什麼有趣的話題。
“各位好心的大爺大媽,叔叔嬸嬸,哥哥姐姐們,我和我的男朋友在桃花觀裡失散了。他是個閒雲野鶴的性子,被這無邊春色所迷,也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你們看都這般光景了,還不見他的人影,若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我……所以……”楚伊雪楚楚可憐,欲言又止。
“小姑娘你想我們怎麼幫你,你趕緊說吧,能幫的我們一定幫。”有熱心的大爺大媽們已經焦急的催促起來。
“只是,這東嶽山範圍這麼廣,要找到一個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況且我們也不認識你男朋友呢。”有人開始討論尋人的問題了。
“我也知道要在東嶽山找到一個人很不容易,再說大家事情也忙,我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們呢。”說着,說着,楚伊雪眼眶一紅,幾乎哭出了聲:“所以我請大家幫幫忙,在上山和下山的時候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穿着白襯衣的年輕人便對他說有個小姑娘爲了找她的男朋友不小心從山上摔了下來,很是可憐……如果真是我男朋友,他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趕回來的。”說罷,她盈盈襝衽一禮:“謝謝大家了。”
她還要再說,眼前衆人的目光卻齊刷刷的望向了她的身後,臉上不自禁的掛起了會心理解的笑意。而後,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是啊,如果是我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趕回來的。”她的嬌軀微微一顫,緩緩回過頭來。
韓霄心中突突一怒,有種被欺騙被戲弄的感覺。他爲自己感到委屈,不值,剛纔那種遍尋不着的焦急、擔心、痛苦、絕望、自責、愧疚齊齊涌上心來,原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我一廂情願妄自揣度的啊!原來我所有的在乎都只是被她利用愚弄的手段啊!
彷彿沒有看到韓霄臉色不預,楚伊雪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順着白玉似的臉頰無聲滑落。她哭泣着撲入韓霄的懷中,粉拳胡亂的捶着韓霄的胸膛:“你這個壞蛋,真是擔心死個人了。難道你真要我爲你死了,你才甘心嗎?壞蛋,壞蛋,壞蛋……”說到傷心處,猶不解恨,檀口微張,狠狠的咬在韓霄的肩上。
算來,這已經是韓霄第二次被楚伊雪咬了吧,第一次是元宵佳節在西門新世紀廣場目睹劉玉婷與康峻寧在一起他企圖借楚伊雪報復劉玉婷的時候,屈指算來,不過只有短短三天。三天之前,韓霄一心想着天荒地老的還是劉玉婷,而三天之後,身邊與己十指緊扣的已是楚伊雪。看來,時間真是個魔鬼,它熱心的爲一個個海誓山盟提供了舞臺,又冷冷的見證着一個個愛情坍塌毀滅。世間的一切
都不過是它在漫長倥傯的光陰裡製造出來聊勝於無的玩物而已。
“小夥子,好好待你的女朋友吧,人家爲你可真是擔了不少心啊!”
“是啊,多好的一個姑娘呵,對你如此瞭解,又對你如此擔憂。俗話說的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小夥子你可別負了人家的一片真情哦。”
“我怎麼會呢?我捨得嗎我?就算我捨得,我想在場諸位和這漫天神佛也不會答應的吧!”韓霄的怒氣隨着伊人的眼淚而煙消雲散,他輕擁着楚伊雪,對衆人的關心表示感謝:“感謝各位對我們的關心和體貼,小子在此向大家表示最衷心的感謝,也祝大家求財的大富大貴,求權的更上層樓,求平安的健康一生,求姻緣的終成眷屬……總之,凡有所求,必當心想事成。”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這小夥子倒是會說話,和那姑娘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啊!“
一席話說得衆人笑逐顏開,衆人紛紛善意的笑着散了開去。
目睹衆人散去,韓霄面上的笑容一凝,故意板着臉問道:“爲什麼要騙我?你知不知道我生怕他們口中說摔下山去的那個女孩子是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緊張多擔心?”
“誰叫你一轉眼就找不到人影了。你只知道你爲我緊張和擔心,你可知我也是麼?”楚伊雪委屈萬分,咬脣:“況且,若不教你擔心,又如何讓我見得你的真心呢?”
韓霄一怔,再也說不出話來。怎麼越是純潔的女子,說出來的話越是近乎真理,越是要人老命呢?
是啊,若不教你擔心,又如何見得你的真心。君本無心,何苦多情?多情自古最傷人。紅塵裡的男女,沉溺於精神與肉體的歡娛裡,朝歡夕散,露水姻緣,從來沒有得失的概念,自然無法理解到得到與失去之間那足以讓人崩潰得一塌糊塗的痛苦,自然更沒法明白失而復得後那種涕淚橫流狀若瘋癲的狂喜。更何況,愛情本是青春的附贈品,可幾乎人人都買櫝還珠的以爲它纔是青春的全部。愛情這一場遊戲,每一個人都以爲自己身在戲外,遊戲的不過是一段虛無縹緲的感情而已,卻不料早已入戲太深,最終被感情遊戲了一生。
“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楚伊雪眼神極厲,一下便發現了韓霄手上緊握的一方墨箋。韓霄微愣,方纔想起這方墨箋正是劉玉婷所求而通過蘇映雪要他解的那兩首詩。當初他匆匆逃離,一路到了山頂,在山頂迷迷糊糊了良久,爲着對楚伊雪的擔心又急急忙忙的趕下山來,不曾想竟然一直下意識的握緊,而沒有將其丟棄。是忘記了,還是捨不得?韓霄心底微微一澀,爲免楚伊雪敲出端倪,隨口胡謅道:“這是我出來的時候爲我們求的兩支籤。不過我覺得不準,因此胡思亂想之下不知不覺就走到山頂上去了。你也知道我是個路癡,下來的時候險些迷了路,費了不少時
間,所以才讓你着急了。白雪公主,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和你分開了。”
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楚伊雪眼神晶亮,有種脈脈欲醉的風情:“霄,你真傻,只要我們在一起,有什麼艱難困苦是我們不能面對克服的呢?”她的聲音略微一頓,強顏笑道:“這神佛之說確實不能相信,這不我也爲我們求了兩支籤,那裡面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嗯,都是胡說八道的東西,信它纔怪呢。”
“哦,我看看。”韓霄眉頭輕皺,這丫頭嘴上越是說不信,其實心底早就信了個七七八八了,這可不好。
“好,不過我也要看看你的簽上寫的是什麼?”楚伊雪歪着腦袋,小手伸向韓霄,手心裡握着的也是一方箋紙。
韓霄接過,輕輕展開,當先是一首格律不工整的七絕:“命中木石早緣定,何須金玉費勁鑲?浮華散盡未沾塵,美人臨窗猶梳妝。”七絕之下則是一首律詩,平仄同樣沒講究:“夕陽不改顏色在,朝雨徒任羣芳愁。他年採花君復笑,今日花開空映眸。飛雪香溢千里遙,落紅暗度一夢休。東風未舞春先瘦,半生歡喜半生憂。”
兩首詩的詩意都不難理解,第一首說的是姻緣天定,並不需要其他什麼東西去強求和撮合,經歷一番坎坷之後,是否如願以償不得而知,看得自然是各自的造化。第二首則是分合聚散,喜憂參半,無所寄託無處着落。這其中的淒涼傷感之意甚濃,難怪楚伊雪不願相信呢。
“紅榴香綻琉璃夢,夜裡城笳瘦輕紗。一點淚落雙枕畔,相思無處寄天涯。”此時,楚伊雪也正輕輕吟完第一首,第二首同樣是首律詩:“人生得意漫疏狂,任俠豪氣劍輕揚。縱橫七字成詩文,揮灑千秋入篇章。徒負凌雲萬丈才,哪堪世事一曲殤。江湖相望成相忘,抱得美人半面妝。”
“霄,我不信,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不,我一個標點都不信。對,死也不信。”楚伊雪退後兩步,不停的搖頭笑着,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敢情她是將這兩方箋紙上的詩連起來想了吧。
韓霄心中輕輕一顫,原來我和劉玉婷果真是情深緣淺徒留繾綣的啊!那麼,就還是好好的珍惜眼前之人吧。他默默取過楚伊雪手上的紙箋,將兩張紙撕得粉碎,而後深情的望着楚伊雪:“我用一生,寫一首詩,盲目尋添,只求一字,直至此刻,詩成一字,早已銘心。有心天下,卻輸一筆多情。我的山水落在你的眉間,你肯入畫麼?”
那一字,是不是愛,雖然韓霄並未說出,楚伊雪卻真真切切的信了。她輕輕的靠在韓霄的懷中,帶淚的眉梢淺淺漾開了一層幸福的笑意,而後用了當下網絡上最流行的一句話做結:“你若爲王,我必爲後。這大好河山,秀美山水,少了我的裝點,豈非少了許多靈氣和趣味。”
此時,夕陽正好,他們身後,桃花簌簌的,落了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