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冥冥中有天意,那麼一開始就已註定。故事的起始也許只要一個或皺眉或淺笑的瞬間,而結束,也許搭上的便是一生的時間。
車座後的楚伊雪如同出籠的小鳥,歌聲婉轉,又好像一夜融化的冰山,容顏如花,落入韓霄的眼底眉間,將這滿山的桃花都比了下去。韓霄不時與她說些文壇趣事,聊些詩詞歌賦,楚伊雪心思玲瓏,雖不太擅長詩詞,但每有所言都在問題的關鍵點上,一路行來倒也甚是有趣,渾然不覺身體有何疲累。看來,又應了那句俗話“男女搭配,幹活不累”,資本家的工廠倒不妨借鑑一二。
遠遠的,花木掩映中一角飛檐斜斜架出,梵聲唱喏,九天雲垂,門前三三兩兩的人羣往來不斷,男女老幼皆有。
“咦,那便是桃花觀了麼?怎麼寺院修在這桃花林中呢?紅塵紛擾,繁華綺麗,如何修心?”楚伊雪纖手一指,好奇的問道。看來她以前並沒有來過,否則怎麼連廟門上那副有名的對聯——“不應滅色以明空,妄心無處即菩提”都不知道呢。
韓霄解釋道:“莫道禪院深山裡,不歷紅塵怎煉心?這寺院修在桃花林中取的正是以出世之心入世,以入世之行正心之意。自古桃夭似美人,見色不見空,忘空不忘色,都算不得空之不空,不空即空,色之不色,不色即色的佛家修行正心之境。正所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異色,色不異空’便是這個道理。”韓霄斜眼看見身側一灰衣老僧正在掃着地上的落花,輕笑道:“落花皆有性,何用塵掃之?菩提明鏡臺,虛實皆由心。拭鏡不拭心,如何淨佛心?顏色諸般好,好由它之好。”言下之意,卻是希望老僧任由這桃花滿地,自然枯謝,返璞歸真。
楚伊雪聽得一頭霧水,嫵媚的白了韓霄一眼,嗔道:“什麼空啊色的,說得自己好像已經看穿了一切,即將遁入空門超脫了似的。你若做了和尚,我可怎麼辦?”
無心一句,情濃意切,準確的擊中了韓霄心中的柔軟,韓霄莞爾一笑:“我本有心棄紅塵,奈何姻緣
自擾之。”神色一正,認真道:“雪兒,答應我,不管以後怎樣,都千萬不要爲了我去做什麼傻事,好嗎?”
鄭重其事的眼神,不容置疑的語氣讓楚伊雪又驚又喜,驚的是韓霄怎麼突然會對自己說出如此毫無緣由的話來,喜的是他的心中到底還是關心着自己,她眼中驀地浮起一團輕霧,星眸漣漣,盈盈欲醉,語氣溫柔執拗的好像一把鈍刀輕輕的刺進了韓霄的心臟:“我不管,只要哪天你說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死。”她的思緒好像回到了從前,翻滾着,跳躍着,良久才望着韓霄癡癡道:“霄,你知道麼?早在兩年前還沒分到你們班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你了。那時,汪老師上語文課的時候經常在我們班上念你的作文,誇你是她教過的最有文學天賦的學生。那時的我很不服氣,可是聽着你的文就好像看到了你深邃難測孤寂無依的心,慢慢的,說不清爲什麼便對你留了意。”
楚伊雪粉嫩的面上浮起一抹嫣紅:“後來,又一次我們班和神鷹隊的友誼賽,素來不喜體育的我原本是不想去爲我們班加油助威的,可是聽班上的男生說神鷹隊的隊長是你,所以……結果,想不到你竟然……”好像想到了什麼,楚伊雪俏臉上雲霞密佈,好像要滴出水來似的。
“結果什麼啊?難道是因爲那場比賽,你看到了我英俊瀟灑的英姿便愛上了我?”韓霄自我陶醉的笑道。
“哼,臭美。”楚伊雪小手在韓霄腰上狠狠的捏了一把,疼得韓霄齜牙咧嘴委屈萬分,她才掩脣羞道:“那天你倒鉤進了一個球后異常興奮,衝到場邊抱着人家又唱又跳,可是……可是人家連你是誰都還不認識呢。哎呀,真是羞死個人了。”楚伊雪嚶嚀一聲,螓首低垂,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韓霄尷尬的撓着腦袋,嘿嘿乾笑着:“誤會,誤會,絕對的誤會。我當時還以爲是我們隊的那個長頭髮後衛長得特別像女人的那個,哦,阿杰,你認識的。上次我陪你去買球衣回來的時候,在校門口他還親切的叫你‘嫂子’呢。想不到這小子眼力真好,居
然能掐會算,現在,嘿嘿……”
此時,身旁掃地的老僧擡起頭來,饒有深意的看了韓霄二人一眼,佛號低喧,嘆道:“紅塵甘苦誰知味,半生疏狂圖一醉。般若造化有還空,未取眼前悔莫及。”
“你不說要去燒香嗎?這裡有天王殿、大雄寶殿、文殊殿、觀音殿、伽藍殿、毗盧殿和七佛殿,殿裡供着彌勒佛、如來佛、文殊菩薩、觀音菩薩、地藏菩薩、藥王菩薩、還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三清祖師、十殿閻羅、武曲星君與文曲星君,你說我們先去哪裡好呢?”韓霄假裝沒有聽見老僧的感嘆,徵詢楚伊雪的意見。
楚伊雪嬌聲驚呼:“玉皇大帝、三清祖師他們不是道家的麼,怎麼跑到寺廟裡來啦?”
韓霄笑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啊,中國的寺院和道觀裡這種情況十分普遍,你去青城山或者峨眉山看看就知道了。至於原因麼?主要就是佛道兩家文化互相滲透互相影響互相融合,到得後來已經混成一系,造成了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也分不清誰來的情況。”
楚伊雪一吐舌頭,恍然大悟:“原來是互相嫁接的結果啊。”說着,她好奇的打量着韓霄,嘻嘻笑道:“我真想把你這腦袋切開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做的,怎麼好像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呢?”
韓霄心底狂汗,做出一副世外高人般莫測高深的樣子,感嘆道:“人知道的越多就越會發現自己的無知。唉,我發現我現在都變成了白癡了。”
“咯咯,咯咯……”楚伊銀鈴般的嬌笑着,像個純潔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再無半絲冰山美人的跡象。似乎爲她笑聲所驚,桃紅滿天,繽紛落下。“走吧,白癡。”她一手拉着韓霄,在漫天花雨裡笑着奔跑,錯逆了時空。
掃地的老僧望着眼前在時空的彼岸,在紛飛的落花中,在綺麗的夢幻裡玩笑奔跑的這一對少年男女,星空般深邃浩瀚的眼中有着世事洞徹的悲憫:“木石良緣本前定,無奈紅塵多情癡。佛前縱得警幻語,誤卻半生爲相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