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雪兒,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韓霄心中吶喊着,不自覺的在山道上飛奔了起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他卻全然不管,只覺有一種痛慢慢的燒灼了他的心肺,他不能停下來,他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被這種痛燒成灰燼。
上山的時候,神思不屬之下絲毫不覺得遠,下山的時候,只覺路的盡頭仍是路,一條山路蜿蜒盤曲,無窮無盡得叫人絕望。
此時,山中霧靄漸起,陰暗中更顯滯沉,桃花如雨,如同山中的精魅,空中輕舞,魅動人心。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幻夢,他明知自己身在夢中,卻偏偏醒不過來。
夢魘在延續,韓霄的心理卻開始崩潰。雪兒,雪兒,你在哪,你在哪啊?他嘶啞着嗓子,在這空荒荒的山道上大聲呼喊起來。喊聲空洞的在山道間迴響,激起鳥雀無數,頓時鳴聲一片。韓霄心中更慌,他亡命的奔跑着,急切的呼喊着,滿心的期盼着,自私的希望着,那個受傷的女子千萬別是楚伊雪纔好。
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或許是韓霄的呼嚎感動了上天,或許是韓霄不顧一切的焦急找尋令漫天神佛動容,又或許是路的盡頭到底不是路,轉過一塊矗立在山道中的巨大扇形石頭,桃花觀的殿宇已經近在眼前。
此刻,晚課未起,重重殿宇在下午四點鐘的陽光下清輝流離,映泄着不知是那一世的日光,顯得是那麼的古樸拙重,那麼的堂皇莊嚴,那麼的令人熱切的親近。
韓霄頓時熱淚盈眶,比到了革命根據地見到了黨中央見到了毛主席還要激動。他三步並作兩步,風風火火跌跌撞撞的直接從後門衝了進去。那冒失焦急的模樣,引來路人
一片驚異的目光。
韓霄渾然不覺,就像一隻被火燒了屁股的猴子,火急火燎地穿過重重偏殿,無頭蒼蠅似的尋找着,只爲心中那一縷殘存的希望。而絕望,就如桃花觀中鬱積了數百年的沉痾暗影,重重壓下來,要生生的壓垮了他,摧折了他,淹沒了他。
殿宇重重,廊道深深,神佛悲憫而無聲的嘲笑,韓霄覺得自己就彷彿被人遺棄在了一座古代的迷宮中,找不到出路,看不到方向。他的身邊彷彿有看不見的妖魔鬼怪在狂亂的舞着,肆意的笑着,幸災樂禍的看着,新奇的故意捉弄着,他就是他們的玩物,是對他貿然闖入的懲罰,是對他拋棄所愛女子的諷刺,也是洞悉一切卻看着他無能爲力絕望無助而由衷升起的愉悅的快感。院幽人靜,桃花如雨,無聲的熱鬧中有種令人窒息的狂亂。
韓霄的胸口一陣滯鬱,開始鈍鈍的疼起來。他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腦袋,痛苦的想:“那傻丫頭,不會真做了傻事了吧?她若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一生又拿什麼來賠,來葬,來救贖來寄託呢?”韓霄沒有想過若設想真正變成現實,自己應該如何面對楚伊雪的家人和朋友,也沒有想過自己能拿什麼來做交代,他只是單純的想着用自己的一生來補償對楚伊雪的傷害。傷害已然造成,不論是有心還是無心,都不需要理由。儘管有些一廂情願自以爲是,不可否認,韓霄雖然悲觀,到底還是有着一個男子的擔當。這一點,倒是劉玉婷不曾發現的。
“雪兒,現在究竟如何了,傷得重不重?疼不疼?有沒有哭?還有沒有見着我,她會不會着急,會不會擔心?如果不能第一時間趕到她的身邊,我這一生縱
是萬劫不復也是難以贖清自己的罪孽的吧。是的,一定是的,因爲我自己便永遠不會原諒自己。”韓霄已然做好了接受最壞現實的打算,帶着深入骨子裡的擔憂、自責和愧疚,沮喪絕望不僅沒有讓他停下腳步,反而刺激得他更加的焦急和瘋狂。
一步地獄,一步天堂。向下的不一定是地獄,向上的也不一定是天堂,天堂可能在左也可能在右,地獄可能在下也可能在上,還有地獄與天堂也不一定就是對立的,或許第十九層地獄就是天堂。一步之間,是地獄,還是天堂?多年後,當滿臉皺紋的韓霄與白髮蒼蒼的楚伊雪聊起前塵舊事,仍然不忘感嘆:宿命的延遲,幾乎錯過了與你的這場姻緣。那個註定錯過又註定相遇的下午,我找到了屬於我的幸福。楚伊雪微微笑着,佈滿歲月痕跡的面上則是浮現出了一抹屬於少女的幸福的嬌羞。只是,這一場延遲,又經歷了多少風霜雨雪,糾纏嵯峨呢?也許,那時的楚伊雪心中除了幸福,也還是有着一縷不易被韓霄察覺的苦澀的吧!
那一天,韓霄一直清晰的記得,當他兜兜轉轉不知從一個什麼佛堂殿宇中衝出來的時候,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讓他的腳步情不自禁的一頓。那一天的夕陽格外的燦爛,一襲裙裾,潔淨如雪,在時空搖搖欲墜的交界處翩翩飛舞。那被西墜的日光困鎖住魂靈滄桑獨笑的女子,那個在薰染的霞光裡猶自一臉明媚滿心憂傷的女子,如桃花般旋舞,凋零的裙尖上旋轉着陽光七彩的尾暈,深深,深深墮入了他的雙眼。被她那荇草搖曳蒹葭初長的風情所驚所擾,所感所惑,韓霄不由自主的在這一場旖旎華美的舞蹈裡沉迷,忘記了是夢幻還是現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