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儒, 請你理解我!”姚遠懇切地說。
“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我反對你這麼做!”蕭正儒冷冷地說,“我倒是想請你試着瞭解我的感受。”
“正儒, 你該明白的, 這是我義不容辭地責任!”
“義不容辭地責任, 他是你什麼人?需要你這麼做?”
“他是團團的爺爺, 他需要我的照顧!”
“他媽媽, 是團團的奶奶,所以她去世了,你一定要去爲她戴孝, 不介意別人怎麼看你,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他爸爸生病了, 因爲他是團團地爺爺, 所以照顧他是你義不容辭地責任。那如果, 如果是肖子凱病了,是否就因爲他是團團的爸爸, 你也要義不容辭地去照顧他?”
“正儒,你不能不講道理。團團他爺爺,受了很大刺激,整天精神恍惚的。這幾天外出時已經好幾次走丟了。醫生說他需要修養,需要在一個他熟悉的環境裡修養, 因此, 他必須回到老家去。”
“肖子凱連僱人照顧他爸爸的錢都沒有麼?”蕭正儒冷冷地說, “如果真的沒有, 那錢我出。你好不容易休息了, 我只希望你在家好好養養身體。”
“醫生說了,團團爺爺需要一個他熟悉而又信任的人去照顧他。而我……”姚遠試圖說服蕭正儒。
“他還有兒子, 肖子凱應該自己去照顧他。”蕭正儒冷冷地打斷姚遠的話。
“你理智點好不好,你明明知道肖子凱不可能請假,而我,我這些天正好不用正常上班,只要跟領導打聲招呼就行了。”姚遠簡直難以理解,蕭正儒今天怎麼就這麼不可理喻呢?往日睿智的他哪去了?“我說過,我有責任去照顧他。請你理解!”姚遠地聲音裡也明顯有了一絲怒氣。
“好,你有責任,你義不容辭。”蕭正儒一字一頓地說,“你倒是說說,讓你覺得有責任的到底是因爲團團,還是因爲肖子凱?”
“你胡說什麼?”姚遠怒喝一聲。
“我說什麼?我說你根本就是對肖子凱舊情難忘!”蕭正儒怒極反笑。
“你簡直不可理喻!”姚遠的怒氣再也無法遏制,“說吧,說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心裡清楚!”蕭正儒甩門而去。
看着樓下蕭正儒開着車子急速的離去,姚遠的心裡一陣抽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的大概就是自己現在這種狀態了。
前幾天,肖子凱打電話來,問肖爸爸有沒有來過,話語間很是慌亂和疲憊。細細一問,才知道是肖爸爸失蹤了。那一天,大家弄了個人仰馬翻都沒能找到肖爸爸。後來,已經是晚上十點了,110打電話過來,讓姚遠去公安局裡領人。原來,肖爸爸一大早獨自一人進了城,坐在車上後,就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要到哪兒去,要找什麼人,下了車後,隨着人流就走上了大街。餓着肚子的老人就茫茫然地胡亂走着。後來,實在走不動了,就坐在了一個商場裡的休息椅上看着往來的人發呆。直至商場要打烊了,值班經理打了110。在警局裡,老人在工作人員的耐心詢問後,才說出了姚遠的手機號碼。
姚遠通知了肖子凱後,抱着還在睡夢中的團團趕到了公安局,看着幾近於癡呆狀的老人,眼淚不禁流了下來。肖爸爸肖媽媽一向感情很好,老伴的突然去世,讓老人深受打擊。從肖媽媽去世後,肖爸爸就很少開口說話。精神也差了很多,經常會連自己在做什麼都忘了。比如,做好了飯,他會忘記吃。揹着鋤頭去了地頭,幾分鐘後就回來了,而鋤頭卻不知去了哪裡。
起先,肖子凱不放心父親一個人在老家,想接他進城一起住,可他一開口,一向和藹的肖爸爸就惡狠狠地瞪着他,說自己要在家陪老伴。幾天假期過後,肖子凱不得不回城上班,只好把父親託付給堂兄堂嫂,可是,幾天來,卻頻頻接到肖爸爸找不着的求助電話。以前每一次,雖然最終要麼是在地頭找到的人,要麼是在肖媽媽墳頭找到的人,也弄得堂兄堂嫂疲於奔命。而這一次,肖爸爸竟然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獨自進了城。
今天,110的工作人員也是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才讓老人開了口。要離開時,肖爸爸怎麼也不肯跟着肖子凱,只是呆呆地看着團團和姚遠,姚遠沒辦法,只好讓肖子凱把肖爸爸送到了自己那兒,老人在團團的牀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實在是放心不下,還有就是沒有團團作陪,肖爸爸根本就不肯跟來接他的肖子凱走,姚遠只好陪着肖子凱帶肖爸爸去醫院看病。一個癡癡呆呆的老人,一個還不太懂事,總是撒着歡滿地亂跑的孩子,肖子凱一個人明顯應付不下來。
在醫院經過一番檢查後,醫生說肖爸爸只是因爲驟然間失去朝夕相伴的愛侶而遭受了太大的打擊,以至於精神恍惚,並不是事先大家猜測的老年癡呆,但是也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很多老人在失去另一半後沒過多久就抑鬱成疾去世了。象肖爸爸這樣的情況,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讓他住在熟悉的環境裡,讓他親近而又信任的人慢慢開解他。
雖然精神狀態不佳,但很明顯,肖爸爸對最近發生的事還是很清楚的,面對兒子時,滿臉都是排斥;看別人,眼裡也沒有什麼溫度,彷彿已經厭棄了整個世界。惟有看着姚遠和團團時,眼裡還會閃過一絲溫情。姚遠知道,自己沒有辦法置之不理。
童年時失去的父愛母愛,自己曾經在肖爸爸肖媽媽身上找回了。現在,肖媽媽驟然去世,她怎麼忍心不管肖爸爸呢?不管怎樣,他也是女兒的親爺爺啊!更何況,這五年來,那人將自己視如己出。回老家時,常會聽到鄉鄰們感嘆,說姚遠乖、孝順;說肖爸爸疼兒媳婦,如若哪天看他走路都帶笑的,不用問,肯定是乖兒媳婦要回來了,週末,牽着團團的手站在村口,問,幹什麼?那肯定是在等姚遠回家。
因此,那天,姚遠纔會義無反顧地替團團請了假,陪着肖爸爸回了老家,只是希望因着自己和團團的陪伴,肖爸爸能儘快的恢復正常。
這些天,蕭正儒去了姐姐家,後來又順帶出差在外,每天都有電話聯繫。平時說的還是情侶間的甜言蜜語,可是姚遠還是聽出了他的疲憊。或許是蕭媽媽還是意志堅定的反對自己和他的婚事吧。於是,更加不敢把與肖子凱有關的事在電話裡說給他聽。
想過自己去照顧肖爸爸他或許會不高興,畢竟有誰願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前夫家裡牽扯不清呢?可是,就算是他不同意,這件事情自己還是必須去做的。縱使是自己已經和肖子凱成爲陌路,但是還是沒有辦法把肖爸爸當成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去?不成!那也就是隻有去了。唯一的問題就是該怎麼和蕭正儒說。這幾天,姚遠一直在考慮該個問題,可是,不管怎麼說,似乎都不太穩妥。所以,昨晚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已經回來時,姚遠恨不能插着翅膀飛回來。苦於沒車,今天一大早姚遠就把肖爸爸和團團拜託給肖子凱的堂兄匆匆往回趕。一路上,時而欣喜,時而憂愁。
今天,是認識以來第一次,他對自己兇。一直以來,他都對自己百般呵護,而且,可以想象最近因爲自己他已經揹負了很重的負擔。可是自己……
上車回肖子凱老家時,姚遠一路上都把手機捏在手心裡。想給那個人打個電話,不敢。如果不是示弱服軟說自己不會再去照顧肖爸爸,說什麼都是廢話。盼着那個人能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來,不,哪怕只是撥通自己的號碼然後就擱下,那樣自己就有了舔着臉再纏上去的勇氣。
上一段感情,五年的付出最終成了笑柄一個。這一段感情,一路走來,除了甜蜜,就是幸福。可是,隨着兩個人交往的深入,一絲忐忑不知不覺間在心頭立下了足。自己和他相配嗎?
不是覺得因爲懸殊的學歷讓蕭正儒配不上自己,恰恰相反,姚遠發現自己內心原來是自卑的,她怕自己不夠格去愛他。從認識到現在,他們之間的交流與溝通,並沒有因爲受教育程度的不同而出現障礙。一方面,是因爲姚遠身上並沒有有些知識分子身上的假清高,在肖子凱老家時,姚遠就總是能很好的與隔壁鄰居們玩到一起,再者蕭正儒的談吐見識其實往往讓人不敢相信他學歷低微這樣一個事實。更何況,對有些事情,姚遠覺得蕭正儒的看法比自己這個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裡的人有見解的多。而在生活上,姚遠常常覺得自己就是一白癡,而和這相對應的,蕭正儒是屬於天才。比如,家裡燈壞了,蕭正儒搞定;廚房裡的煤氣竈發生問題點不上火了,蕭正儒搞定;團團的小錄音機壞了,蕭正儒搞定;甚至是姚遠的筆記本出亂子了,還是由蕭正儒搞定。姚遠常常開玩笑說,要是人人都象他這樣十項全能,很多行業的人都非餓死不可。所以,不知不覺間,姚遠對蕭正儒的崇拜簡直就如長江之水一樣滔滔不絕了,只要有蕭正儒在,什麼都不用擔心!
如果他們認識相戀時,姚遠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她絕對不會有一絲猶疑。可是,現在對方是那麼優秀的一個男人,而自己,卻是一個帶着孩子的失婚女人。所以,纔會在蕭正儒求婚後一遍又一遍地質疑,他到底愛她什麼?蕭正儒的堅定表態才最終讓姚遠定下心來。是的,他愛自己,自己也愛他,那麼這就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與人無尤。
可是,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婚姻也是兩個人的事嗎?那天,聽到蕭媽媽責問蕭正儒“娶這樣一個帶着拖油瓶的女人,你叫我的老臉往哪兒擺,叫我死了以後怎麼有臉去見你父親?”姚遠就明白了,以前他們相愛,這是他們的自由,可是,現在他們要結婚,那就不僅關係到自己和他,還關係到自己的女兒,他的母親。
姚遠知道,蕭正儒七個月大時就沒有了父親,是蕭媽媽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我絕不同意,除非你想讓我死!”蕭媽媽咬牙切齒的聲明讓姚遠不寒而慄,難道,難道讓他們母子的關係因爲自己而打上死結?即使自己厚着臉皮不顧蕭媽媽的強烈反對進了他們家的門,這段感情能如自己所願一直美滿下去嗎?都說灰姑娘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不知道,如果灰姑娘碰到一個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卻偏偏當得起你尊敬的準婆婆能否幸福地和王子走到一起?
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再婚,嫁入一個新的家庭的不僅是這個女人,還有那個孩子。那天,看着自己那父母雙全卻象孤兒一樣的學生,姚遠又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童年一直至成年的窒息歲月。團團會一直幸福下去嗎?如果自己以後和蕭正儒再有了小孩,團團還會得到如此多的關愛嗎?等她長大了,她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呢?那一刻,姚遠深刻地明白了,爲什麼有些女人在離異後,會寧願獨自撫養小孩而不願再婚,也深刻的理解了象蕭正儒媽媽那樣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的婦女寧願帶着孩子苦熬着日子也不願再嫁,一切只是因爲孩子已經失去了一個完整的家,愛子情深的女人害怕孩子失去最後的依靠。將來團團會失去或在她心目中自以爲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嗎?
這條感情的道路上本來就到處都是坑窪,再加上自己是個有着太多牽扯而無法全神貫注的人,這段感情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嗎?姚遠的心裡忽然覺得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