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有晚風入戶,吹得門前垂着的水精簾子叮叮作響,許櫻哥披散着素紗袍子下了牀,緩步行到窗前獨執了角梳對着滿院的蒼翠梳頭。從她這個角度看出去,整個隨園十分安靜,幾乎看不到有下人來往,除去風聲也聽不見其他聲息。但她很清楚,其實所有人都還在,就是再不似從前般自由,例如青玉之類的人是被帶走要求說清楚問題,而其他王府中的人則是被勒令不許亂走。她其實是被軟禁了。
有人入內低聲道:“奶奶睡得可好?”
許櫻哥回頭,看到秋實低眉垂眼的捧了一杯清茶立在不遠處,眼觀鼻鼻觀心,比從前還要恭謹小心幾分,便笑道:“睡得很好,只是煩勞你了。”
“奶奶折殺婢子了,能伺候奶奶是婢子的福氣。”秋實將茶放到一旁,上前道:“婢子給奶奶梳頭。”
許櫻哥並不拒絕她的好意,將角梳遞過去,問道:“青玉和紫靄她們還好?”
不問爲何不讓青玉等人前來伺候,亦不問去處,只問是否安好,這個問題既不爲難了人也不爲難了自己,倒叫底下人好做。秋實原本極害怕許櫻哥會問些讓人爲難的話又或是故意刁難人,此刻見她如此識趣由不得鬆了一大口氣,便爽朗笑道:“她們啊,有吃有喝有睡處,當是還好。”
許櫻哥便不再問,吩咐道:“梳個簡單些的髮型吧,左右也不出門。”待得梳好了頭,自拿了扇子笑道:“我欲去園中散散步,你可願陪我來?”言罷自往外去,並無徵求其意見的意思。
秋實愣了一愣,曉得即便是落到這般境地,仍然不能隨意支配許櫻哥,只能在小事上順從,然後皆大歡喜。也就跟上笑道:“奶奶是要在外頭納涼還只是走一走?婢子好吩咐她們準備。”
見二人走將出去,外頭守着的幾個婆子便如臨大敵一般盡數站將起來,又有人趁空悄悄走出去報信。接着曲嬤嬤快步進來,笑道:“奶奶要納涼麼?園子裡蚊蟲有些多,要先尋些艾蒿去薰一薰才成。”她本有些不服,但因着康王妃早有交代,又因許櫻哥沉穩得很,心中猶疑。只恐其還要翻身的,反倒更加小心謹慎。
許櫻哥明白這是不希望自己在外頭久坐,乃笑道:“我只是走一走便可。”言罷當前往外行去,曲嬤嬤與秋實對視一眼,揮手遣散衆人,一左一右老老實實地跟在許櫻哥身後,先問晚上想吃什麼,後又說些無關痛癢的家常。許櫻哥都一一答了,不爲難人,也不爲難自己。一來二去。倒有了幾分和諧感,瞧着與從前竟似一般無二。
晚飯雖是素食。但做得精緻美味,伺候的人雖則一直盯着,舉止卻很恭敬。這一日過得安靜祥和,正是這許多日子以來難得的清淨舒適。許櫻哥沒什麼可挑剔的,也生不出惶恐和感激來——康王妃的安排和反應差不多在她意料之中,她已做在前頭,除去身份問題外同樣沒什麼可給人挑剔的。只需好好呆在這隨園之中等待結果即可。
掌燈時分來了訪客,卻是高、袁兩位嬤嬤,也不提什麼。就說要陪許櫻哥做做針線,說說話。許櫻哥曉得這二人老得成精,多半是看出了不對之處,雖無安慰之語,但主動來陪她便就是安慰,也就開開心心地承受了這份好意。幾人一直談到近二更時分才散,許櫻哥算着張儀正是不可能回來了,許家的人暫時也不能將自己接出去,便起身招呼人伺候自己洗漱,才進得淨房便聽外間一陣嘈雜,卻也不去管,自顧自地刷牙,倒是秋實沉不住氣,告了聲罪往外頭去看。
不多時,秋實帶了幾分歡喜進來,笑道:“三奶奶,是大奶奶來瞧您啦。”
許櫻哥略收拾一下走將出去,但見世子妃一身素服端坐榻上,便笑道:“大嫂這是才從宮中回來?”
“是。”世子妃先打量了一番許櫻哥的神情,再示意曲嬤嬤等人:“我有話要同三奶奶說,你們退下。”
秋實等人倒也罷了,曲嬤嬤卻是爲難地蹙起眉頭輕聲道:“大奶奶,王妃有吩咐……”話未說完,便見世子妃低頭吹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說來,我如今也是待罪之身,多虧了父王母妃不計較,容得我這個罪人跟着入宮,還能好吃好喝,讓下頭人繼續稱我一聲大奶奶……”
曲嬤嬤臉色微變,秋實忙把人給拖了下去,世子妃這才擡頭看着許櫻哥道:“真是沒有想到。”
許櫻哥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世子妃靜候了片刻,不見她有開口求情或是想談論身世的意思,不由嘆了口氣:“你倒是沉得住氣。”
許櫻哥笑道:“不然能如何?”從前她極怕牽扯到許扶和許衡一家子人,現下許扶已經不見,許衡也找到了平衡點和出路,那她便已可以放下一大半,剩下她一人,還有張儀正與許衡等人替她打算,已是最好的狀況,還需如何?
世子妃皺起眉頭:“你可知道,今日在宮中四處都是有關你的傳言?雖是極力壓制卻也控制不住。”將馮寶兒昨夜所做之事一一說了,末了道:“馮氏可惡,居心不良,但今日這事兒也不是從馮家傳出來的,而是另有因由渠道。我且問你,是真還是假?”
許櫻哥反問道:“大嫂不知道?容我問大嫂一句,若是真的,大嫂當如何?若是假的,大嫂又當如何?”
世子妃被她問住,沉默片刻方道:“無論真假,我總記得我最難的時候誰伸過手拉過我。”
許櫻哥便笑着行了一禮,道:“那我先恭喜大嫂否極泰來。”
世子妃目光微閃:“我如何否極泰來?我與你不過是同病相憐。”
許櫻哥笑道:“我們不是同病相憐,大嫂有位好父親,現下的大華不能四處爲敵,不久的將來你便又能風光如昔了。而我卻是無父母宗族,毫無根基之人……”按理,世子妃李氏與她當前的境遇差不多,也該同樣稱病靜養不出纔對,但康王妃恰恰將李氏光明正大的帶了入宮理事舉喪。那便說明事情有所轉圜,至少也是另有打算。若她未猜錯,想必不久後康王便要與樑王盟誓,以承認樑王獨立爲代價而獲得喘息之機專心對待西晉與謀反的賀王。
世子妃將手一擺,沉聲道:“未發生的事情請三弟妹不必多言。”
許櫻哥笑笑,換了個話題:“如今四弟妹如何了?”她適才所言不過示弱,讓世子妃知曉,從前頗多忌憚的她。其實並造不成任何威脅。
世子妃也就順着她的話題走:“她啊,運氣不太好,崩漏不止,怕是撐不過多少時候了。要不,我們一起去探望探望她?”
許櫻哥搖搖頭:“還是算了吧。想必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
世子妃輕笑一聲:“錯了,她最想見到的人就是你。”馮寶兒不就是想看許櫻哥日子不好過麼?現下就該讓馮寶兒親眼瞅一瞅,便這般許櫻哥也還過得算逍遙,若是馮寶兒見着了還不知何等癲狂呢。
許櫻哥哪裡又有這種惡趣味,與一個將死之人鬥氣,讓世子妃出了惡氣。卻平白讓人看到自己無聊刻薄?便笑道:“我也不想見到她。大嫂若真是體貼我,便替我照看照看那幾個丫頭罷。她們什麼都不知道。”
世子妃默然片刻,起身道:“行,我會把話轉給母妃知曉。我就是來瞧瞧你,見你一切安好便都好了。”想了想,寬慰道:“你平日並無過失,總能守得雲開日出的。說起來,那件事也不是你的過失。正如我不能選擇出身去處一般,你也不能。母妃能寬容我,定然也能寬容你。”
許櫻哥不置可否。起身送她出去:“借大嫂吉言。”耳聽着世子妃一路出去疾言厲色地喝斥了許多人,說的無非是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之類的話,卻也不當真,目送着人出了院子便回了淨房,泡澡洗浴,只當是個休養生息的假期。待得出來,卻又有王氏攜了敏娘坐在外頭靜候,王氏也沒什麼好說的,只道:“母妃今日留在宮中理事,怕是暫時顧及不到你,且安心候着,總會好的。”
許櫻哥笑道:“知道了。二嫂不必替我擔憂。”
王氏低低嘆了幾口氣,帶了幾分不忍道:“敏孃的三叔父奉命帶兵出城去了,也是讓我給你帶句話,讓你安心候着。”
許櫻哥垂眸想了片刻,起身送王氏與敏娘出去:“時辰不早,二嫂明日還要入宮的,早些歇着罷。”
王氏一路出去,卻是溫言細語,將康王妃留下來“伺候”許櫻哥的人挨着打賞了一遍。許櫻哥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越發踏實。
接下來的兩天裡,康王與康王妃始終不曾回府,世子妃派人送了一次東西,王氏則是親自來過兩次並帶來張儀正的消息,許家使了長媳傅氏帶了大包小裹的來“探病”,於是許櫻哥還是康王府的三奶奶,不過是生了病需要靜養而已。
第三日的凌晨,馮寶兒苦熬幾日後終於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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