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緣鶴正埋首在案頭奮筆疾書,九兒緩步走進來,悄聲將一碟別緻的糕點擺在了桌子上,正欲離去,忽然聽到軒緣鶴問道:“九兒,是有什麼人來訪嗎?”軒緣鶴擡起頭,眼光落在了那雕刻雅緻,做工精巧的梨木食盒上。
九兒轉過身來,小心得回道:“皇上聽聞老爺爲了修善變法條案,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特地派鄧公公送來糕點,爲了不打攪到老爺,便只是託九兒送了進來。”
軒緣鶴起身來到桌邊,又問九兒道:“公公人呢?”
九兒低頭道:“已經回宮覆命了。”
鄧公公是睿宗的貼身近侍,亦是宮內的太監總管,既然親自前來慰問,自是不能怠慢的。不過,既然已經回宮,軒緣鶴也只好作罷。
軒緣鶴轉過頭去,視線又停在那糕點上。那糕點晶瑩剔透,用手拈起一塊,才稍稍舉起來,便有馥郁幽香輕飄而來,不禁脫口而出道:“這是什麼糕點?”
“聽說是用兇慄進貢的天山冰蓮製成。那冰蓮生長在天山山頂,百年才花開一次,對人體有滋補養生、通經活絡、延年益壽之功效,極其得珍貴難得。”
“兇慄……”軒緣鶴盯着手中那珍奇之物,口中吐出這兩個字,沉思片刻,轉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道:“……白凡應該會很喜歡吃。”一面說着,一面又將那糕點裝進食盒,露出少年一般爽朗的笑容,快步往外走去。
軒緣鶴來到白凡房門外,正要推開門,卻聽裡面傳來馨娘勸慰的聲音道:“公子,你的手指頭在流血,稍微停一下,讓奴婢幫你包紮……”馨孃的聲音透出無奈和不忍,隱約還含着因責備和哭泣而難以抑制的輕顫,卻分明是順從得放任着。
軒緣鶴疑惑得推開門去,看到屋子裡到處散落着小小的虎頭帽,白凡仍舊坐在小牀邊,正執着針線,縫着不知第幾個,而他原本修長白皙的十根手指頭,有九根已經被纏上布帶,雪白的布帶也早已血跡斑斑,唯一剩下的那根手指頭的指腹正在不停往外滲血。而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他臉上的表情——那麼的若無其事,那麼得無所顧忌,就如平時賞花觀鳥一般自在如常。
軒緣鶴看到這番景象卻實在是受不了,心中像是有千萬根針在扎着,快要慢慢安寧的心又被掀起了驚濤駭浪——十指連心哪!你怎麼能將自己糟蹋成這般模樣?
心止不住得顫抖着,不知何時,手也開始顫抖起來,到最後,竟然再也握不穩手中之物,“嘩啦”幾聲,食盒落地,盤子碎裂,糕點滾落了一地。
軒緣鶴之所以會那麼心安理得地沉浸於工作,是因爲近來一段時間,白凡病情穩定了不少,會按時吃飯吃藥,也不會做出太過誇張的舉動,多半時間只是一個人靜靜得發呆,雖然,偶爾會抱着枕頭對它講話,開心的笑着,但也就僅限於此。不過,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安然無恙得就好!快要心力交瘁的軒緣鶴終於不再奢求些什麼並且慢慢得放下了心。再加上新法剛剛實施,最近也比較忙碌,有些迫切需要解決的事情要做,不能抽出很多時間來照顧白凡,便想着讓馨娘來陪陪白凡,或許對他的恢復會有利,卻沒有料到今日一來,竟會看到這幅場景——馨娘平時辦事是十分周到妥帖的……
馨娘剛剛因爲太過專注得勸着白凡而沒有注意到軒緣鶴進門來,此時聽見巨大的聲響,才轉過頭去,見他失神得站在門口,地上一片狼藉,自責而又有些慌亂得跪了下去,卻又似乎是早有預料,甘心情願而又平和得道:“奴婢沒有看好公子,請老爺責罰!”
軒緣鶴看着滿地可愛的虎頭帽,頭腦裡浮現出鶯兒戴着它歡快得揮舞手臂在白凡懷中笑着鬧着的情形,無力得道:“你怎麼不阻止他?”這句話似在質問馨娘,更多得卻透出無可奈何。
馨娘擡起頭來,想要說什麼,卻幾次欲言又止,軒緣鶴看到她那紅腫得像兩隻核桃似的眼睛,輕聲道:“下去吧。”
馨娘行了個禮,默然無聲得退下。
軒緣鶴看見白凡臉上掛着恬靜的笑容,嘴巴緩緩得一開一合,走近一點,才聽到他像是在同人聊天一般輕聲喃喃道:“鶯兒喜歡凡兒做的虎頭帽,一戴上就會特別開心……看到很多很多的虎頭帽,鶯兒就會非常非常得開心。鶯兒,是不是啊?是不是啊……哎喲~”正說着,白凡又不小心把那粗大的縫針扎入了自己的指腹,遂停下來,將手放入口中含住,過了會兒,將手指拿出來,兩眼無神得喃喃又道:“鶯兒,不許吃手指頭,凡兒不高興了……凡兒……凡兒……丸兒……丸兒……丸兒……”念着念着,滿眼繾綣得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卻又開始幽幽的哭泣,好像十分眷念着什麼,又好像在到處尋找些什麼。
看到白凡淚眼婆娑和憔悴失落的模樣,受到他哀悽情緒的感染,軒緣鶴心中好不容易在長期得自我撫慰加自我麻痹的調節下從而慢慢自愈的傷口瞬間被扯開,一眨眼的功夫復又被拉回了愧責的深淵,再也繃不住那故意做出的堅強,走上前去將他緊緊箍在懷裡,眼淚嘩啦啦得直往下掉,哀求道:“白凡,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好不好?”不過,只過一會兒,卻又將眼淚擦淨,狠下心來道:“鶯兒不在了,她不在了……你醒一醒,清醒一點,清醒一點……”
錐心噬骨的刺痛將僞裝的假象粉碎後,四肢百骸被清晰的疼痛凌虐全身,逐漸釋然的情緒又重新聚集起來,快要淡漠的執着如星火般迅速燎原——再也不能因爲心疼而退縮了,不能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
白凡恬靜清幽的世界被侵擾打破,瞪大雙眼看着延眼前的人,渾身顫抖不止,驚恐得大叫了起來,就像是一個正沉浸在天籟中的人忽然被拉入無邊恐懼的噩夢。
軒緣鶴卻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使勁捏着白凡細弱的雙臂,感受到他的無助與絕望,卻只是一再的將自己心底涌出的血液壓制下去,不管不顧得只是一心想要將殘酷的事實印刻入白凡腦中,期望將他喚回,這一次,堅定而又急切,再沒有絲毫的畏懼和退縮。
可就在此時,軒緣鶴卻冷不防被門外狂風一般席捲而來的人掀翻在地,繼而聞得一聲怒吼:“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