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瀲雲初不同以往的沉默,炎戀夕突然問道:“你是不是很擔心我表弟?”
聽到炎戀夕的聲音,瀲雲初忽然回過神來,看了炎戀夕一眼,把眼神移開,點頭道:“嗯。”
炎戀夕雖然也很擔心白凡,但是瀲雲初難以掩飾的情緒低落讓他有些介懷,炎戀夕轉過頭去,一面繼續用手輕拍着鶯兒的脊背,一面好似隨意得詢問道:“既然這麼在乎,那你爲什麼還要把他讓給軒緣鶴?”
瀲雲初道:“難道你就不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但我和你不同,我在乎,是因爲他是我的親人。”
“凡兒也是我的親人……”
“你知道那不一樣的。”瀲雲初話音未落,陡然被炎戀夕打斷。
沉默一會兒,瀲雲初出聲道:“是!我承認,我對凡兒的感情不是純粹的親情。但我也沒有想要佔有他。我只是……我只是依賴他。表面上,似乎是凡兒在依賴我,時時刻刻需要我的保護,但實際上,我對凡兒的依賴更深。在過去的回憶裡,充斥着我這半生歲月和時光的不是孤獨就是寂寞,唯獨和師父還有凡兒在一起的那幾年,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感受到了家的溫馨。後來日日夜夜得勤學苦練,登頂武林,也只是爲了再次見到師父和凡兒。小的時候,凡兒不會說話,還經常摔倒,所以,總是需要我來照顧他。能照顧他,我真的覺得很開心,有種被需要的滿足感!而這種很單純得被需要,讓我覺得無比的眷戀。凡兒對我來說,不僅是兒時的玩伴,最疼愛的弟弟還是我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炎戀夕默默得聽着,沒有說話,眼神裡摻雜着的不知是什麼情感。
瀲雲初又道:“一直以來,我對凡兒都是一種不可抗拒百依百順,我以爲,這是對他好,可後來發生的事讓我明白了這只不過是一種毫無理智的情感宣泄和自私自利的自我滿足。軒緣鶴說得對——我是很愛凡兒,很寵他,小心翼翼時時刻刻得保護着他,但我對他的愛是偏執的,是盲目的,是不顧一切得感情用事。”
“這麼說,是軒緣鶴讓你明白了?”炎戀夕無所謂得插上一句,又伸手去給鶯兒掖了掖被角。
瀲雲初若有所思得搖搖頭,道:“你記不記得我們上次一起去天山找施花的時候,我在施花園裡中了施花的幻境?”
炎戀夕斜了他一眼,若有似無得帶着些醋意,似怒似笑得道:“怎麼可能忘記——你只顧着和幻境裡的表弟談情說愛,差點放任我被施花的藤蔓纏繞窒息而死。”
瀲雲初也輕輕抿了抿嘴角,道:“那個時候,你問我是怎麼出得幻境。我說……”
炎戀夕垂下眼簾接道:“你說,幻境終究是幻境,不可能代替得了真實的他……”
“嗯!幻境裡的那個凡兒確實是我理想中的凡兒,無憂無慮,簡單快樂,對於我來說,是完全純粹乾淨美好的精神寄託,就像是小時候那樣……但我最後還是將他識破了。”
炎戀夕又十分自然得接着瀲雲初以前對他的回答說道: “……因爲,現實雖然不能夠像幻境那樣的完美,但卻是有血有肉、有悲有喜,會有磨難,也會感覺到痛,還會在這之後,變得更加堅強勇敢……”
瀲雲初沉思着點點頭:“嗯!那時候,我隱隱得意識到,我對他的期盼和需要其實是限制了他的成長。但年少的輕狂與自大讓我還是有些固執得維持着原來的堅持-就算這樣又怎樣,我可以一輩子在凡兒身邊保護他。”
“再到後來,事情發生得太快,讓人有些措手不及。我對他的這種依賴和偏執不僅給凡兒帶來了傷害,也給其他人帶來了傷害!我才真正地開始自我反省。”
炎戀夕若有所悟道:“你是指……‘吸血炙屍’事件?”
“嗯。爲了留在凡兒身邊,我迷失了自己!每次去山下吸完血回來,身體的焦灼雖然緩解,但我得到的不是滿足而是罪惡感。這種罪惡感積累得越深,就讓我更加沉迷於對凡兒的愛,越沉迷就越需要維持……這種惡性循環逐漸加快,以至於最後,失去了自我控制,差點對自己的愛徒下毒手……還失手將凡兒推倒,差點害了他和尚在他腹中的鶯兒。”
“於是,你就去了極地?”炎戀夕轉過頭來,開始有些認真得問道。
“獨孤前輩說,極地有極地果可以幫我恢復心脈來控制施花蠱。可極北之地,兇險萬分,去了,可能就再也無法回來。當時,我猶豫了,在華山腳下徘徊,還偷偷回來看了凡兒和剛出生的鶯兒……鶯兒真的好可愛!粉嫩的小拳頭,抓着我的手指頭,不肯鬆開。我輕輕一晃,她的小身子都跟着搖晃。”瀲雲初說到這兒,看向躺在牀上的鶯兒,露出溫暖的笑容。
“可她同時又是這麼脆弱,好像我輕輕一碰,就會給她帶來傷害……當時,軒緣鶴把我狠狠得揍了一頓,說我差點害死凡兒,我也很自責,就離開了。沒想到,凡兒發現我離開,居然下山去找我。那時候,被他看到我狂性大發吸血時候的模樣,他便認爲那漫山遍野的屍體也是我所爲。我乾脆順勢讓他誤以爲所見爲真,讓凡兒對我絕望,倒也讓我對凡兒安心。他跟軒緣鶴回了京城,我便毫無顧及得去了極北之地。”
炎戀夕想起那時候的一幕幕,情緒有些激動得道:“我要是不去那兒把你拎回來,你是不是就打算死在那兒了?”
瀲雲初一手放在炎戀夕的肩膀上,安撫得笑了笑道:“我那時確實有些絕望。找了那麼多天,也不知道哪一樣是真正的極地果,就胡亂得吃了一通,後來只是覺得身體焦灼渴血,再也難以支撐下去。”
炎戀夕有些埋怨道:“你殺了那麼冰麟獸,難道就沒有想到要喝它們的血?雖然極地的野獸大都是以極熱的血液和厚重的毛皮來禦寒,又不可能擁有陰性的內力,但冰麟獸是生長於極地的靈獸,渾然天成,與其一體,就連血液都是至陰至寒的。你應該能察覺到,它們的血是可以壓制你身體內極度灼烈的施花蠱毒的。”
瀲雲初不說話了。
炎戀夕小聲道:“你是因爲表弟的緣故,都沒有求生意志了吧?表弟對你絕望,你便生無可戀了……”
瀲雲初還是不說話。
炎戀夕眼中蒙上些複雜的莫名情緒,不過,很快便一閃而過,轉而忽然一肘子捅過去,帶着些野蠻的笑意道:“我可沒有後悔把那些野獸的血灌進你肚子裡。怎麼樣?滋味不錯吧?”
瀲雲初默然得笑了笑。
“你笑什麼笑?本教主告訴你,救你回來可不能白救,你以後都得呆在幽冥教內,替本教主做牛做馬。”
“好,是!教主大人!”瀲雲初服服帖帖得順從道,說完,卻又立馬陷入了沉默,炎戀夕又捅捅他喝道:“喂!你又想什麼呢?”
瀲雲初感嘆得道:“我忽然想起了幻境裡施花的花靈消失前對我說的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或許,她知道施花蠱的力量太過霸道,會讓我失控,於是就送了我這樣一句話。是爲了告訴我,不要忘記最初那純粹的目的,不要丟失質樸的內心。我喜歡凡兒,本就是喜歡他那純潔的質樸和乾淨;我最初的目的只是希望他好好的。卻不料在追尋的途中逐漸迷失,太過偏執,反倒在不知不覺中丟棄了自己最爲嚮往的東西,反倒傷害了自己最想要好好呵護的親人。”
炎戀夕把膀子擡高,落在瀲雲初肩膀上調侃道:“看來這趟‘死而復生’之旅,讓你有了大徹大悟,洞悉世事之力啊,要不,本教主送你去當和尚吧?讓你去寺廟裡悟道參禪,順便每天在佛主面前吃齋唸佛,爲幽冥教的美好未來祈福!”
炎戀夕說完,豎起一掌,做出個‘阿彌陀佛’的架勢。
瀲雲初斜眼看過去,嘴角邪邪一笑,湊近他耳邊道:“你之前不還說,定要讓我精盡人亡嗎?……怎麼會捨得我去當和尚?”
炎戀夕一聽,剎那,從臉紅到了脖子根,將胳膊收回來,舌頭打結道:“我、我哪有說過?”
“就……前天晚上啊!哎呀~你是不是忘了?教主大人貴人多忘事,那就讓屬下幫你回想起來好了……”瀲雲初說着便欺壓了上去,炎戀夕咋呼着正要向後躺倒,猛然想到熟睡中的鶯兒,及時用一手撐住身體,收住聲音,另一手推開瀲雲初,壓低聲音吼道:“色鬼,死開!別吵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