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 ”明彥忽然站起身來走到秦馥跟前,“子涵幾次被我連累,是我對不住你們!”
秦馥一怔, 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攝政王在跟自己道歉?
明彥接着又壓低聲音道, “丞相你過來, 我有話同你說。”
秦馥於是愣愣的隨着明彥往房門外走去。這邊的秦淵還在和小皇帝聊得開心, 以爲那邊是媳婦和公公的私聊密語,也沒去多想。
“攝政王究竟有何話要揹着子涵說?”
秦馥知道明彥是刻意避開秦淵,也大致猜到了幾分對方要說的內容。
“丞相, 以後我不會再來煩子涵了,你也不要讓他再多想朝中的事情, 到了合適的時候就勸他娶個好姑娘平平靜靜過日子吧。若他願意再入仕途, 也讓他規規矩矩參加考試進來。”
秦馥點了點頭, 卻又有些疑惑,前些時間朝中都傳聞攝政王與自己兒子不合, 此次這個不孝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對方也不聞不問,他還真以爲攝政王的對自己兒子已經徹底沒有什麼留戀了,誰知今日又專程跑來探望,此刻又拉着自己好生交待着這些事宜, 怎麼看都像是對自己兒子情深意切關心不已。
“攝政王的意思, 老臣也明白, 只是……我這個不孝子從來不肯聽他老子的, 只怕他不會順老臣的意, 還需要攝政王親自去與他明說纔是。”
秦馥倒是樂意自己兒子與攝政王斷絕關係,這次獵場刺客的事情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與攝政王無關, 秦馥到底也是在官場混跡多年,多少看得出是有人想陷害自己的兒子,自己兒子無權無勢,能讓人陷害他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與攝政王的關係。
明彥果然隱隱露出些沉痛的神色,秦馥知他心裡也定是不捨,於是又道:“既然攝政王想要與小犬斷絕關係,今日不該來此探望。”
“我……”
明彥語塞,眉間的愁緒更深了幾分。秦馥卻是小有得意,雖然知道自己踩人痛腳的舉動實非君子所爲,但是常年積壓下來的怨氣忽然能得到釋放實在讓他心情舒爽。
“我原本以爲……熬過這兩年,我可以給子涵幸福,但是我發現自己太天真了……”明彥並沒有介意秦馥的得瑟樣兒,只是覺得這二人到底是父子,有着說不出的神似, “我保護不了他,反而害他至如此。也許兩年以後,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會沒有……”
語畢,秦馥這回倒是認真起來了,正色道:“王爺何出此言?皇上對您百般信賴,日後親政後也必定會重重倚賴您!”
“若我不願被倚賴呢?”明彥挑眉反問道。
“這……”
秦馥懵了,一時竟不懂對方這話是什麼用意。若是在不久前,他會毫不猶豫的認爲這是攝政王想謀反的徵兆,但是自從自己的兒子與攝政王來往密切,自己也跟着與攝政王有了更深的接觸,對這人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觀。
明彥忽然嘆息了一聲,低低的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親政了,我就真的可以放開了……”
“自然是不可!”秦馥忙反應過來,“何窅未死,赫木不降,王爺您都不能放開。雖說如今大武不乏青年才俊,但他們畢竟還未成氣候,再加上先帝在位時間不長,朝中重心本就不穩定,如今更是少年天子執政,若少了王爺坐鎮,皇上就是再如何優秀出衆也難保不被黨派之爭分去太多精力,甚至出現新的……”
說到這裡,秦馥隱去了後面的話,明彥自然也明白他想說什麼,沉默了少頃,又將臉轉向了房內那一對逗弄得正歡的大小二人,像是自言自語的問道:“如此,我是真的不能再有任何覬覦了?”
秦馥也沉吟了片刻,最後還是很肯定的道:“王爺一開始就不應該有所覬覦。小犬與您乃是污泥與皎月的區別。”
明彥苦澀一笑,“若真是如此,爲何覬覦的人是我?皎月看似奪目,實則孤獨無奈,污泥雖然平凡,卻有紅花綠葉相陪。”
秦馥正愣着,明彥又恢復了平靜的神色,轉而道:“既然丞相如此坦言,本王定會銘記在心,也請丞相管好自己的兒子,不要再讓他來騷擾本王。”
“呃……”
秦馥一時尷尬,明彥已經轉身又進了房內。
“皇上,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不然又該有人說閒話了。”
小皇帝正和秦淵討論新的田賦制說在興頭上,聽到就要回那個大鳥籠了,立刻垮下了一張笑臉,“朕真是討厭死那幫愛嚼舌根的老頑固了!”
“咳、咳!”
明顥正說着,秦馥剛好進來就聽到這席話,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明顥見了忙改口道:“朕是說的何太師那邊的人!”
“皇上聖明!”
秦馥又吁了一口氣,心道皇上年紀雖小人倒是一點都不糊塗。
“就要走了麼?”
秦淵不捨的拉住了明彥。秦馥最見不得兒子這副兒女情長的樣子,索性眼不見爲淨,轉身又到門外候駕去了。
“你好好照顧自己。”明彥淡淡的道,然後倏地抽出了自己被握住的手。
秦淵雖是萬般不捨,見對方這般理智,頓時也覺得自己太過窩囊,於是沒再挽留,畢竟這人能用小皇帝的藉口來探望自己就足以說明自己對他有多重要了。秦淵只是默默的看着這人離開,卻並不知道此番一別是怎樣的一種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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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和暄二年,□□太師何窅被其諸侯國大夜挾持,要求□□三年內不得對大夜國動兵,不得干涉大夜內政。大武□□爲化干戈爲玉帛,提出和親政策,將長公主銀鈴公主嫁予大夜國大公子以換太師。
同年七月,銀鈴公主的送親隊伍從大武京城出發,由和親大使胡霜池親率兩千精銳騎兵負責護送銀鈴公主前往大夜。
大夜國因生產美玉而富庶多姿,然而去往大夜的路途卻是一片貧瘠戈壁,顧每有商旅想去那裡收購美玉都要事先做好充足準備以應對戈壁惡劣乾旱的氣候以及食物的貧乏,但更要警惕的是戈壁中橫行無忌的劫匪盜賊。荒涼邊境,無論是□□還是大夜都疏於管轄,雞鳴狗盜之輩會如此猖獗也就不足爲奇了。
銀鈴公主的送親隊伍自然是帶足了糧草,又有精兵護衛,也就無人料到會有如此大膽的賊匪敢劫□□的人馬。長長的馬隊在廣袤無垠的荒漠張揚而緩的前行着,卻彷彿巨人手臂上的一羣螞蟻,渺小得令人疲憊,不知終點在何處。一直到大隊人馬漸漸深入戈壁腹地,也就是劫匪頻繁出沒的地帶,平靜了許多日子的戈壁終於出現了異動。
烈日炎炎的長空忽然捲起了遮天蔽日的灰色沙塵,而帶在馬隊中的駱駝卻並沒有給出預警。胡霜池急忙下令停下了隊伍,在他身後那頂鑲龍嵌鳳的硃紅花轎中坐着的便是要前去大夜和親的銀鈴公主。
“啓稟公主,天有異象,可能會起沙塵暴,微臣想先停下大隊,等風沙過去再啓程,以免中途有人馬走失,請公主殿下准奏。”
胡霜池話音未落,幾名蒙面黑衣人從天而降。守在銀鈴公主身邊的黑羅剎騎兵中立刻有人大喊:“有刺客,保護公主!”
風沙侵襲遮擋了視線,呼嘯的風聲也掩蓋住了方纔那人的警告聲,其餘人都紛紛捂起了面紗縮在一起等待着沙塵暴的來臨,少有人注意到那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眼看着一場廝殺不可避免,緊靠公主身邊的騎兵們都已經拔出了腰間的長劍。胡霜池則退到了轎子的一側,大聲呼喊着“護駕”。兵器交接的聲音在風沙中迴響都以弱不可聞,人的嘶喊聲就更像泥牛入海全被吞噬,幾乎除了自己再無人能聽清。
胡霜池慌張的撩開了銀鈴公主的轎簾,“公主,有刺客!”
轎子內的那人穿着一身秀滿金鳳的大紅提花錦袍,頭上蓋着秀有龍鳳呈祥的蓋頭,端端正正的坐着,彷彿完全沒有聽到外面的響動。胡霜池一時也不知道這□□的公主是太鎮定還是被嚇呆了,伸手就將人從轎子裡拽了出來,“先委屈公主了!”
外面的廝殺還在繼續,那些黑衣蒙面人也不過十幾人,與幾十名身經百戰的黑羅剎騎兵周旋卻也並不吃虧,反而略佔上風。負責擡轎的幾名轎伕都已經被伺機靠近的蒙面人斬殺,其中一人更是一劍筆直刺向轎子內,好在胡霜池已經先一步將銀鈴公主拉了出來。似乎是察覺到刺入的手感不對,那蒙面刺客又扭頭四處搜尋轎子內的人的身影,很快便找到了正躲黑羅剎中的那抹鮮紅,於是抽出刺入轎子中的利劍再次向那妖異的紅色殺去。
眼看蒙面刺客那一劍就要刺向銀鈴公主,胡霜池竟奮身擋在了銀鈴公主身前,閉上眼睛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劍。忽然只聽到“嗆”的一聲金屬碰撞之響,有人高聲喊道:“胡大人,快帶公主離開!”
胡霜池忙睜開眼,怔了片刻,這才發現是一名與相貌與秦淵十分酷似的陽剛男子替自己擋開了那致命一劍。
胡霜池也來不及多想,拉起銀鈴公主又往人羣外跑去。
沒跑多久,身後的拼殺聲就聽不到了,風沙也漸漸遠去,彷彿那一片沙塵只是巫師蓄意的陰謀。
“公主,暫時安全了!”胡霜池轉過身來對身後一襲鮮紅嫁衣的銀鈴公主說道。
銀鈴公主仍然沒有說話,華美的蓋頭依舊穩妥的遮掩着那張令人遐想的容顏。胡霜池也不禁猜測着,這女子既然和那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緣關係,一定也有着非凡的美貌吧!於是伸手便要去摘對方的蓋頭。
銀鈴公主忽然後退了一步。胡霜池愣了愣,跟着笑道:“我還以爲你對什麼都沒反應呢!原來也怕我看到你的容貌麼?難道你長得很醜?”
紅蓋頭後的人依舊沉默着。胡霜池有些不耐煩的皺起了眉,“不看也罷,看了我還怕對你生了憐憫之心。”說着便抽出了藏在腰間的軟劍,“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被選爲了和親的公主。”
話落,長劍刺出,誰知卻被那沉默的新娘輕易阻住,銀色的劍身被緊緊夾在了那伸出的兩根修長玉指間,其中一指上戴着一枚晶瑩剔透的瑪瑙紅石,紅石周圍兩條靈動金龍盤繞。